围猎场,风声呼啸,烈马哀鸣。

    老皇帝早就带着新纳的御婢钻了帐篷。

    几个皇子无人管束,射杀了那些飞禽走兽还不尽兴,竟指使狗腿子哄了布饭的女婢来,借酒疯就要往人脑袋上放果物比准头。

    体弱多病的大皇子云伯煜放心不下骄纵惯了的弟弟们,刚差人掀起帘子,满弓的箭就对准了他的脸。

    “二弟,你这是做什么?”

    “大哥,咱们兄弟几个玩乐而已,你别介意。”

    二皇子云仲霁收起了箭,他身姿挺拔,常年带兵驻守边境,身边的人都称赞他有王霸之气。

    反倒是大皇子,长着伶人一般的脸,轻易不出清净园,平时喜好摆弄些木匠花匠的手艺,实在是……

    有人私下传言,陛下就是因为二皇子过于出众,才不愿早早立大皇子为云国太子。

    “就是,大哥要是不玩就早点歇着吧。”最小的六皇子也最是阴狠,他拿着弓箭跃跃欲试。

    旁人听了都哄笑起来。

    “是啊,大哥身子弱,怕是见不得血。”

    “大哥,我府上的花都败了,改日定要请大哥好生瞧一瞧。”

    “走了,一群酒囊饭袋,那个略有资质的还是个杀人如麻的恶鬼,这一趟白来。”

    莫天玥收起远目镜,招呼武姊妹从树上跳下来。

    她刚才侧耳听了一会儿。

    篝火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男人们肆意取乐、哄然大笑,只有一个小姑娘在惊恐地小声求饶。

    作为兰国皇长女,她对云国的这帮男人可谓大失所望,准备救了那个女婢就远走高飞。

    “殿下,等等。”

    母后派给她的武姊妹一向沉默寡言,她说的话必定经过深思熟虑,因此莫天玥停下脚步,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云伯煜并不气恼,只是拿出一块玉佩,沉声道:“我以这块玉作彩头,悬于那颗高树上,谁射中玉绳结的团,我就将玉佩赠予他。”

    云仲霁的眼睛亮了。

    曾经父皇励精图治,对皇子公主们慈爱有加,他说:“煜儿有长兄风范,这块玉佩就交给你,你要好好看着你的弟弟妹妹们。”

    才隔了几年,父皇就成了如今这样……云仲霁再也拿不到想要的奖赏。

    云伯煜真是太明了他的心思。

    莫天玥啧了一声,这云伯煜难不成是背后长了眼?他随手指的树恰好是她们的藏身之处。

    事到如今,莫天玥也不躲着了。她带着武姊妹从背阴处中现身,按云国的礼节向大皇子和二皇子行了礼。

    “二殿下,不如让我先来。”

    少女明亮又柔和的眼神朝他望了过去。

    云仲霁倒是没提她偷看又抢占先机的事,只是看着她戴了扳指,默认地点了一下头。

    “没有多余的,就用我这把。”

    领头的发话了,其他人自无异议。

    只有云伯煜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有些莫名的神色。

    云仲霁拿的是其他人备用的箭矢,不如他用惯了的重。

    莫天玥稳稳地接过,按武姊妹之前教的,站立,拉弦,放。

    “咻”的一声,箭砸在了树上。

    “二殿下,我射中了吗?”

    明眼人都知道那箭差了十万八千里,云仲霁却嗤笑一声。

    “你赢了,但玉佩得给我。”

    “这好说,只是我觉得那边的女婢很合眼缘,想带回去。”

    他们一齐看向了云伯煜。

    六皇子扔下了弓,嘟囔道:“早知两样都沾不上边,我就不凑这热闹。”

    他一把拉住云伯煜,把他的好大哥吓了一跳:“大哥,你最疼我,那人就送到我府上,玉佩也借我赏玩几天,可好?”

    其余几个皇子都暗骂他是蠢货,借故悻悻地离了席。

    最后只有六皇子还缠着云伯煜。

    云仲霁拿了玉佩,看着莫天玥带人走远,忽然嗤笑一声。

    兰国表面上歌舞升平,这皇长女还带了一队武姐姐——是了,兰国的人专挑女子当护卫,赐官名“武姊妹”,他还和其中几个交过手——到头来,还不是有事就找了他。

    马车里,莫天玥和救下的女婢面面相觑。

    “你年纪这样小,就随他们来围猎?”

    “殿下……”芽儿苦着个脸,平时她只干些杂活,受大宫女们照顾颇多,这回是因为轮值的宫女实在病得严重,她才偷偷求管事的跟了过来,好让那个姊姊多歇会儿。

    “罢了,此事我不过问。只是以后有事直言,勿要搪塞。”

    芽儿拼命点头。

    她低头道:“殿下要我做什么?”

    莫天玥摆弄着手里的链子,轻笑着说:“你顾好自己就成,等去了兰国就学得一门手艺。以后我放你走了,你也能养活自己。”

    芽儿一激动,抱住了她的手臂,扯得链子哗啦哗啦响:“殿下,你真的带我走?”

    “那是自然,为了你的安危,也为了我的方便,怕是要委屈你跟着我们受苦了。”

    过了许久,芽儿冷静下来,这会儿倒是真真切切地害怕了:“大殿下……大殿下也一起吗?”

    此刻路途过半,窗外夏风清凉,兼有鸟叫虫鸣,是莫天玥没见过的景色。

    她看向正襟危坐的云国大皇子云伯煜,忽然笑出了声。

    “大殿下,你的脸面怎的肿成这样?”

    她让武姊妹去请辛伯煜,自然是先礼后兵。

    若非他反抗了一下,也不至于受伤。

    可惜了他那张俊美无双的脸。

    她取下手帕,好让大皇子喘口气。

    “没什么想说的吗?大殿下。”莫天玥甩了甩链子。

    兰国最顶尖的匠人亲手打造的手铐,一头在她那,另一头在大皇子手上。

    丢了钥匙,寻常人几乎没办法砸开。

    除非,剁了谁的手。

    不过她只是拿来做个样子,倒没打算一直拴着。

    云伯煜摇头道:“你生气了。”

    “胡说,”莫天玥沉了脸:“绑了云国的大皇子,我高兴还来不及。”

    皇长女早学会了口是心非,习惯了事与愿违。

    云伯煜说对了。

    单绑一个云伯煜不费事,难的是善后。

    大皇子的护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所以她提前叮嘱了武姊妹,要是他想喊人,就跟他说说其他皇子的事。

    说三皇子贪吃,说四皇子胆小,说五皇子爱财,说六皇子跋扈。

    还有二皇子引以为傲的百步穿杨的一双手。

    她倒没拿云国几个公主的安危来威胁人,她们年纪太小,被保护得很好,再者,她不想云伯煜气急了鱼死网破。

    总之,听了这些,他必然不再反抗。

    她算准了结果,心头的阴郁却未减半分。

    或许是因为,换做是她,未必会顾忌姊妹们的死活。

    另一个让她怅惘的人是云仲霁。

    边境一瞥后,两个人都下力气调查了对方。

    最后不过是不善经营的皇女和不受宠的皇子在互相下绊子。

    真是可笑。

    留给云仲霁的信,不知他看了没有。

    莫天玥想象着他不以为意、接着意外、继而暴怒的神情,不由得笑了。

    跟她斗,云国二皇子还差得远。

    二妹经商赚钱,三妹舞文弄墨,四妹会吃能打,只有她这个皇长女,徒留一肚子坏水。

    但现在她有了压箱底的东西。

    只是这块璞玉蒙尘许久,需要不断打磨,直到她满意为止。

    想到这,她轻车熟路地翻出一个玉瓶,用帕子沾了些清亮的药液,将云伯煜的脸轻柔地托起。

    这幅谪仙之姿,真是赏心悦目,可惜……

    “大殿下大可放心,我不会背弃父皇以命相护的盟约。”

    至少,此刻不会。

    在帐篷里等了许久的云仲霁,忽然想到了什么,往桌底伸手一摸,拔掉了被钉住的一封信。

    莫天玥这个撒谎精奉承人从不打草稿,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半道却说她和云伯煜两情相悦,趁吉时私奔去了。希望他这个小叔子千万保密,能拖多久是多久……

    两情相悦?一个一入世就跑去西疆试探他,一个躲在清静园里闭门不出,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云仲霁脸色铁青,恨不得将莫天玥捉回来寝皮食肉。

    等他的暗探和云伯煜的护卫赶来认罪之时,云仲霁阴沉沉地交代道:“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还有,盯着那帮‘武姊妹’。”

    得令之人四散而去。

    云仲霁过了遍那两人可走的路线,眉宇间闪过一丝阴狠。

    他倒要看看,娇蛮任性的公主和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子,要怎么闯过这天罗地网。

    夜深了,窗外凄风唳唳,山林间只有一辆马车从容而行,留下两道辙印。

    车内铺了厚软的垫子,暖帘早已放下,三人不再多话,陆续睡着了。

    芽儿在莫天玥怀中睡得正香,忽地一阵颠簸,她困倦地睁开了眼。

    兰国皇长女到哪儿也能安睡,有些小动静也不管,只说了声别闹就再次陷入了深眠。

    因而她未能瞧见芽儿惶恐的眼神。

    也未能瞧见,文文弱弱的大皇子轻巧地开了铐子,还拿在手里把玩一番。

    嘘。

    云伯煜做了个手势,接着闭目养神。

    他常年失眠,精神倒一直很好,此刻却有些倦累。

    这条路通往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埋风村。

    传闻中村民面容崎岖,形如鬼魅。

    三人成虎,因此偶有人路过此地,都恨不得两胁生翅,早早逃离,决不肯多停留片刻。

    这皇长女不知存了什么心思,要带他往此处去。

    他将手铐戴好,只打算静观其变。

    空有野心只会自取灭亡,想搅浑这一潭死水,就要有粉身碎骨的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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