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好了,我只跟你说一遍,只有做到这八字,才能平安回来。”

    云幼昇紧张起来,压低了声音:“愿闻其详。”

    莫天玥正色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云幼昇惨然一笑:“我又何尝不想这样。”

    “既然如此,我只能回公主八个字。”

    “身在局中,命不由己。”

    天色阴沉,不一会儿便下起绵绵细雨。

    此刻折柳相送,当是一段佳话。

    莫天玥却后退一步,行了古礼,大声劝诫道:“望殿下今后忧人之忧,乐人之乐,如此勤勉克己,兄友弟恭,方不负所望。”

    云幼昇看远处围了几人,眼睛不由得一抽一抽的疼:“你……你拿我作戏。”

    “你不也故作高深想要唬我吗?”莫天玥笑道:“知晓殿下有难处,既然如此,及时抽身才是上策。”

    她一步步后退,欣赏着那张变幻莫测的脸,却忽地撞上一人。

    雨停了一瞬。

    身后的人稳稳地扶住了她,又借力往前一送。

    莫天玥站定,看向细密雨幕中的肆意嘲笑她的云幼昇。

    “二哥来了,你那出大戏还是演给他看吧。”

    他一人策马北去,好似虎归山林。

    早知如此,就不委婉迂回,直接跟他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让他安心在北域待个十年八载。

    莫天玥柳眉倒竖,看也不看身后之人,大步向前走了。

    芽儿瞧她回来,勉强笑了笑:“阿姊。”

    莫天玥拍拍她的肩,轻声问道:“你那宫中的姊姊怎样?”

    “她一切都好,再过些时日便可出宫,只是她家十年前就散了。”

    十年前,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莫天玥认真道:“你同她说,想来这儿的话就来,跟人再学些谋生的本事,以后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

    芽儿心里有了决断,点头称是。

    武姊妹拿了请帖来。

    莫天玥心中奇怪,她和罗家并无交集,第一个递帖子的怎么会是罗茗秋。

    她回了帖子,备下礼物,按云国这边的章程走了一遍。

    从罗家回来,她更是摸不着头脑。

    罗家人待她,就像是见了不相熟的后辈,体面有余,亲昵不足。

    但在她看来,那一点亲昵也是不该有的。

    这云国人真是自来熟。

    过了段时日,她出入罗家后宅便无人阻拦。

    她和罗茗秋最要好,那日没有旁人,她们喝了点小酒,微醺之际,吟诗问月,一起说些小话。

    罗茗秋问她可有中意之人。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身影,思来想去,硬是将它抹掉了。

    “我心悦之人,必定是风华绝代的翩翩公子。”

    罗茗秋晃了晃酒杯,指尖轻轻弹了一下:“玥儿怕是醉了。”

    “我没醉,我仰慕云伯煜已久,可他……”

    罗茗秋还想问些什么,抬头一看,对面的人却趴在了桌上。

    这几日坊间最大的八卦,便是大皇子云伯煜要与兰国皇长女联姻。

    另一条小道消息早已传遍全都城,原来是兰国皇长女主动要嫁,还求了陛下好些时日。

    如此这般,她那些惊人之举便都有了解释:

    冒失闯入围猎场是为一睹心上人风采;一同夜游虽失了礼数,但男未娶女为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过了;至于那回雨中劝诫则深得老顽固们的认同,云国人最不喜兄弟阋墙,能有人点一点六皇子再好不过。

    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皇长女也不能例外。

    合了群的莫天玥很快便被贵妇们接纳了。

    以前交往是为了礼数,如今公主已算半个自己人,宴会玩乐的请帖自然接连不断。

    莫天玥挑挑拣拣,择了几个眼熟之人一起游玩,对其他人则一一婉拒。

    稀奇的是宫中的贵妃也请她前去谈话。

    皇后病逝后,罗贵妃就成了云伯煜的养母。她对莫天玥也如同一个好脾气的婆婆,拉了几句家常,又赠了极贵重的见面礼。

    现在回兰国是不是有些晚了。

    莫天玥不知不觉晃悠到了云楚湖。

    如今云国人都觉得她爱云伯煜爱得要死,舍了脸面也要嫁给他。

    她的目的达到了,理应高兴才是。

    按云国规矩,订亲前两人不可见面。但他俩都不是讲究人,因此看到云伯煜向她走来,她也并不意外。

    云伯煜定定地看着她:“那日你所言,是出自真心吗?”

    莫天玥本想糊弄过去,但看到他那认真劲儿,不由得冒出一团无名火。

    “你说的是哪日,围猎场还是埋风村?”她走近一步,看着他的双眼:“我孤身来到云国,一路战战兢兢,时刻谨小慎微,也只有那日喝醉了酒……”

    她了然一笑。

    “若是我酒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大殿下就当没订下这门婚事。”

    云伯煜忽地红了脸,叹道:“没有。”

    云伯煜一言不发,带着她散起了步。

    她想着芽儿给她留了饭,不禁在心里默默惋惜。

    云伯煜又好似背后长了眼,递给她一袋桂花糕。

    这糕点甜而不腻,甚合她意。

    “六弟启程那天,你没有同二弟说话,我很高兴。”

    “我原以为,你会选二弟做夫婿。”

    莫天玥吃噎了,接过云伯煜递来的水壶就灌了一大口水,瞧见他眼底闪过的笑意,忍不住暗骂他是故意的。

    云伯煜真是小气鬼、坏心眼。

    等她气顺了,便好奇地问道:“怎会这样想?”

    夜凉如水,圆月当空,他们行至亭中便停下休憩。

    云伯煜认真地说:“我自幼体弱多病,二弟却能带兵打仗。”

    莫天玥赶紧咽下最后一口糕点,她怕听到什么难言之隐。

    云伯煜看了她一眼,又道:“或许身体康健之人更能护住你。”

    “没有什么护不护的,两个人在一起自然是要互相扶持。”

    莫天玥凑近了些,握住了他的手,见他没有动作便掀了他的衣袖。

    “你这伤倒没留疤,甚好。”

    她胆子大了些,手背轻抚上他的脸:“怎么想不通呢,你生了这幅容貌,每天单是见到你就够开心的了。”

    云伯煜怔住,大概没想到答案竟是如此简单。

    她退了回去,怅然道:“再说了,体弱多病算什么?我的挚友可是神医,你就算只剩半口气也得留下来陪我。”

    “失言了,还望大殿下恕罪。”

    这桂花糕真是不错,得带给芽儿尝一尝。

    她也不看他的脸,哼着曲子就走了。

    订亲那日,都城皆庆,连六皇子都派人送了礼来,只有二皇子因故缺席,不能祝大哥和兰国公主联姻。

    兰题千里迢迢赶来,将莫天玥训得狗血淋头。

    “你是翅膀硬了,让我打理联姻的事,自己当个甩手掌柜。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值得你这样做!”

    云伯煜身穿红衣,翩然而来,看到莫天玥便弯了眉眼。

    仙人入凡尘也不过如此。

    他行了礼,恭敬地喊了一声“岳叔父”。

    “你你你……你跟我过来。”

    兰题手指点了半天,闷气无处可撒,只能把莫天玥拽走了。

    “你洒脱惯了,十年前说走就走,现在说嫁就嫁。我只问你,你母后该如何?兰国又该如何?”

    莫天玥正色道:“我会回去的。”

    兰题只觉自己苦口婆心,当真是仁至义尽:“给你母后领个大胖小子回去?你做的那些蠢事都传回兰国了,莫要再丢人现眼,现在就跟我回去。”

    “不。”

    她对这个比父皇更像是父亲的男人无话可说,只能珍而重之地行了大礼。

    兰题敛了神色,之前是替人传话,他真正想听的其实只有一句。

    “以兰国皇位起誓,把你十年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礼既已成,莫天玥也该动身,云伯煜送了一程又一程,恨不能送到兰国。

    巧的是二皇子今日要启程回西疆。

    他们三人便在南门的河岸边重聚了。

    还是莫天玥先说了话:“二殿下一路顺风。”她实在改不了口。

    云伯煜和她并肩而立,对二弟叮嘱了一番。

    此外并无多言。

    军中事务繁琐,云仲霁提前出城又最先离去,只留下他们二人。

    芽儿在不远处捧了一袋桂花糕吃得正香,她转头道:“岑姊,你做糕点的手艺真乃出神入化,求你在兰国开个店吧。”

    岑娣娟轻笑着摇头。

    到底还是小孩子,不知道一家店铺要耗费多少心神。

    不过她愿意吃这个苦。

    “芽儿能来帮忙吗?”

    “我自然是愿意的呀,只是阿姊交代了好多事,我也得抽空做了。”

    “不急,还有一年时间,像殿下说的,我先去看看兰国人如何做生意。”

    芽儿心满意足地点了头。

    岑姊出宫没多久,不知道哪里来的亲戚就找她套近乎,说是要给她介绍一门顶好的婚事。

    芽儿听了半天忍不住说,这不像婚事,倒像是生意,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生意。

    那对夫妇当时就急了眼,什么好赖话都往外说,还要动手打芽儿。

    岑姊本来忍着没发作,一看这情形也不给他们好脸色看。她平日里没少干活,力气大得跟,掀了桌子把他们都赶跑了。

    “贪我手里的钱还不够,还要把我敲碎了榨干了,供养他们的好大儿。”

    芽儿心虚地抱住她,没敢说自己其实能躲开,甚至能还手。

    不过,结果是好的就好,阿姊也说了,如果能断了她的念想,就算挨一下打也值。

    “阿姊和大殿下这样就很好,这才是顶好的婚事。”

    岑娣娟听了不免感叹,到底还是小孩子。

    “他们都得偿所愿,我们也不遭罪,当然是顶好的呀。”

    “芽儿……”

    “以后我要多学些东西,这样阿姊就不用那么累了。”

    芽儿说完,就朝那两人跑了过去。

    “阿姊,给我起个名字吧。”

    莫天玥诧异道:“现在?起名?”

    她还拉着云伯煜的手,听闻此言立马放了。

    起名是庄重的事,依她小时候的性子,定要选个良辰吉日,翻遍古籍经典,挑出几个好词再纠结一番。

    如今她早已不是那样折腾的人,但她还是慎之又慎,总觉得给别人起名也要承担那人的命运。

    命运。

    她抬头看天边落日,望向高大城池,多少人忙忙碌碌只为安稳地生活。

    一个昏君,一场战争,就能摧毁这一切。

    “我想到了,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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