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夫人露维娅
我站在巨大镜子前，凝视镜子里那个贫瘠、苍白、面目模糊的瘦小女人，深知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成为莱茵家族的女主人。
我出生在一个落魄贵族家庭，十六岁时，我的父亲以三万金币的价格将我卖给北境的莱茵家族。
如今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三年，问心无愧地说，我确实竭我所能，在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公爵夫人。不过，当我每一次站在镜子前凝视自己时，理智便会告诉我，这并不是我的家。
公爵远征大捷的消息早在一个月前就通过特使传回，举国上下都在庆祝战无不胜的莱茵公爵又一次击退了恐怖的魔物，随着捷报一并送达的是一封简短的信，信里，莱茵公爵要求我为即将到来的客人做好迎接准备。
在下人闪躲的神色里，很容易猜到即将登门的客人是谁。
年轻美貌的女性，是我名义上的丈夫即将从外面光明正大带回来的女人。
传言如风，比信更早的吹到我的耳边，都已经好几周了。
我放下信，如往常一般的神色让捏着一把汗的送信人松了口气。他大约是不常在城堡内做事，所以尚不清楚我这位公爵夫人的古怪性格。
——我不会为这种小事大动干戈，哪怕在其他人的眼中，公爵如此的行径无异于对女主人的背叛。
可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女主人，所以愤怒没有被引爆的理由。
“公爵一行预计什么时候到？”我把拆信刀放回抽屉，把丈夫的指示一同收好，转头看向年轻的传信官。
“大约还要一周时间，公爵准备把沿途出现的小型魔兽都处理掉。这会花上一点时间。”
我点点头。
其实他本没必要做这样的事。
帝国只要求他消灭时空裂隙附近的巨魔，皇帝并不在意沿途百姓的苦痛。
“请带他去休息。”我对身旁的女仆说到。
对于这位战士，我打从心底地怀抱敬意，从他风尘仆仆的模样、沾着血渍的盔甲来看，如同他所追随的公爵，他已全心全力为守护北境献出了自己。
因此，当他回来时——至少在这里，他将受到厚待。
至于我。
我看着被关上的房门，叹了口气，转身看向窗外。
阴暗的天幕，呼号的朔风，以及随风狂舞的厚厚的雪片。
我还有一周时间为凯旋而来的公爵和骑士们准备一场盛大的欢迎宴会。
——要保证每个人都得到充分的休息、吃到令人心情愉悦的食物，也要给他们与家眷温存的机会。
虽然这是我想要的，但能否如此做并非由我说了算。按照惯例，我需要先拟出一个可行的方案，再交由这个家族真正的女主人去决定。
备受爱戴的前公爵夫妇去世后，作为前公爵夫人的亲妹妹，哈尔克夫人承担了照顾小公爵的职责。终身未婚的她将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了莱茵家族，如今，这个刻薄、严厉又多疑的女人，正是莱茵家族真正的女主人。
我跟她的对抗未曾有一刻的消停，我竭尽全力，也只能让她对我稍有忌惮。而作为交换，我把属于公爵夫人的大部分权力都让渡给了她。
——在我摸清楚她的性格后，这笔交易并不算亏，我可以接受。
晚餐前，我带着计划去拜访了哈尔克夫人。
在她那奢华的、装潢新潮的房间内，我意识到这个女人的身体虽然在老去，但她的灵魂一刻都不曾停止追逐。
追逐帝国最新的潮流也好，追逐男人们的爱也好。
“这是多文科子爵送给我的香水，你觉得怎么样？”
打扮华丽的贵妇人从扇子后面观察我。
今天，她的情绪教以往更加高涨，或许是因为她已经听说了那个消息——我的丈夫将会带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回来。
她迫不及待想要看我吃瘪。
包括无时无刻乐此不疲向我炫耀男人们对她的追求，本质上这些行为都是同一目的。
羞辱我不受欢迎。
如果我会被这种事伤到——那我简直活不过敏感的青春期。我很早就跟自己和解了，无论是长相，还是不受待见的。
对于她的挑衅，我只需要无视，在将公爵的亲笔信交给她的贴身女仆后，我说道：“来自公爵大人的指示，我们需要举办一场盛大的欢迎宴。”
我确信她会对这件事感兴趣，由于天气及魔兽频出的缘故，无论是帝都还是临近拉尔维亚邦的社交季都被迫暂停，整整一年里她都只能在城堡里跟我大眼瞪小眼。
她迫切需要一场盛大的宴会。她很期待这样的盛事。
“……我们有那么多钱吗。”她瞥了一眼那封信，并不接过，只任凭女仆将信展开，奉送到她眼前。
瞧着她明明很想，却又要装得像是为了家族财政状况而忧虑的样子，我有些无语，不过还是说道：“方案已经拟定了，请您做最终决定。”
她挑了挑扇子，用扇柄指示女仆把我手中的文件拿过去。
我知道她不会痛快地答应，在经过好几个小时无意义的扯皮，又按她的想法修改了一部分计划后，这个方案终于被批准。
好了，今天的任务完成。
跟她打交道果然叫人疲惫，我没有吃完饭的胃口，于是空着肚子爬到床上，准备看一会儿闲书就睡觉。
相较于结婚前的生活，现在当然还不错。我的基本生存需求得到了满足，也没有人会对我动辄打骂。
有段时间，我也曾经考虑过，就这样做一个安静的公爵夫人，生活在哈尔克太太的阴影之下，我有能力跟她保持和平共处。
然而，命运终究不会遂我的心愿。
一个喜欢争风吃醋的哈尔克太太已经够让我头疼，如果还要来一个女人硬塞在莱茵城堡里，我只会觉得，这也太拥挤了。
我准备离开。
离开并不困难，从小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个人安静的生活在一桩小房子里，吃得起黄油和面包就足够。
我想要这样的生活。
所以，当家族联姻的任务落在我头上时，我没有拒绝。
贵族女子要合法离开家族方式只有一种——结婚。
而成为莱茵公爵夫人并不是我的最终目的，尽管某一段时间内，我觉得这应该也是不错的选择。
当初，莱茵公爵需要一个充分的理由拒绝皇帝满怀恶意的指婚，所以他选择了无权无势，无法牵制他的落魄贵族家的小女儿。如今，他已经凭借军功拥有了难以撼动的地位，这份有名无实的婚姻便没有持续下去的理由。
我会离婚。
获得自由的第二步，是与莱茵公爵离婚。
我当然想好了离婚后要怎么办。
我一定能靠自己实现我的梦想。
第二天早上，不好的消息传来，天气变得越来越恶劣，预计还会有新一轮降雪。虽然北境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如此恶劣的天气，但是现在，整个北境都在等待他们的英雄归来，谁又能为这不合时宜的大雪感到高兴？
而在这样的大雪天还要出门的人，一定有非要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我站在壁炉边，几个佃农进来，冲我脱帽行礼，我点点头，心里对他们的来意大概知道几分，因此并未急着开口。
这种场合，哈尔克太太一定会在场的，我不妨先等她发表高见。
我看向她。
所有人的目光也看向鹤立鸡群、与旁人打扮格格不入的华丽女人。
她至少是个正经贵族，不说话的时候挺像那么回事。
哈尔克太太清了清嗓子，斜斜地看着那几个人，半晌才说道：“你们有什么紧急的事，需要在这样寒冷的天气来找我？”
女仆给我端上茶水，我坐下，默不作声喝茶。
“太太，我们是代表卫伊尔克、拉夫尼克和莫尔度农场的农民们前来，希望能就本年度免税一事——”
首先发言的是老汉克，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这个男人看似敦厚，实则颇有自己的计量，作为谈判对象来说，村民们推举他倒是有几分道理。
“我已经说过，去年已经给过你们极大的优惠。考虑到魔兽袭击了你们的村庄，当年已经免除了你们本应该上缴的田税和一部分粮食。”哈尔克太太不耐烦地打断他。
从这边的立场来看，哈尔克太太的话也并不是全无道理。
帝国对莱茵家族的经济极尽所能地限制着，不允许北境经商的法令颁布之后，北境的地方财政不得不依赖于远征作战和农民。
一边是被压迫的农民，而另一边，是经济上难以为继、只能卖命为帝国战斗至死的莱茵家族。
几位佃农代表并不意外哈尔克太太的反应，显然这要求他们提过多次也被拒绝过多次，此次交涉并未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他们其中有人看向我，似乎寄希望于我能帮他们说上两句。
但是，我的回应令他们失望。我并未开口。
最后，公爵家仍旧是厚道地招待了他们一顿饭菜，随即打发其离开。
我久久望着窗外，看着他们的车辙一路延续到路的尽头，直至消失不见。
我固然知道农民生存不易，但在北境，谁的生活又容易呢。虽然我是落魄贵族出身，但是就连我的家，都比这里更加舒适漂亮。
财政困难，得不到帝国资助的莱茵家族，甚至需要自筹军费去打仗。帝国的皇帝忌惮北境却又丧心病狂的利用北境，这是公开的秘密。
何其荒谬。
我出生在一个落魄贵族家庭，十六岁时，我的父亲以三万金币的价格将我卖给北境的莱茵家族。
如今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三年，问心无愧地说，我确实竭我所能，在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公爵夫人。不过，当我每一次站在镜子前凝视自己时，理智便会告诉我，这并不是我的家。
公爵远征大捷的消息早在一个月前就通过特使传回，举国上下都在庆祝战无不胜的莱茵公爵又一次击退了恐怖的魔物，随着捷报一并送达的是一封简短的信，信里，莱茵公爵要求我为即将到来的客人做好迎接准备。
在下人闪躲的神色里，很容易猜到即将登门的客人是谁。
年轻美貌的女性，是我名义上的丈夫即将从外面光明正大带回来的女人。
传言如风，比信更早的吹到我的耳边，都已经好几周了。
我放下信，如往常一般的神色让捏着一把汗的送信人松了口气。他大约是不常在城堡内做事，所以尚不清楚我这位公爵夫人的古怪性格。
——我不会为这种小事大动干戈，哪怕在其他人的眼中，公爵如此的行径无异于对女主人的背叛。
可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女主人，所以愤怒没有被引爆的理由。
“公爵一行预计什么时候到？”我把拆信刀放回抽屉，把丈夫的指示一同收好，转头看向年轻的传信官。
“大约还要一周时间，公爵准备把沿途出现的小型魔兽都处理掉。这会花上一点时间。”
我点点头。
其实他本没必要做这样的事。
帝国只要求他消灭时空裂隙附近的巨魔，皇帝并不在意沿途百姓的苦痛。
“请带他去休息。”我对身旁的女仆说到。
对于这位战士，我打从心底地怀抱敬意，从他风尘仆仆的模样、沾着血渍的盔甲来看，如同他所追随的公爵，他已全心全力为守护北境献出了自己。
因此，当他回来时——至少在这里，他将受到厚待。
至于我。
我看着被关上的房门，叹了口气，转身看向窗外。
阴暗的天幕，呼号的朔风，以及随风狂舞的厚厚的雪片。
我还有一周时间为凯旋而来的公爵和骑士们准备一场盛大的欢迎宴会。
——要保证每个人都得到充分的休息、吃到令人心情愉悦的食物，也要给他们与家眷温存的机会。
虽然这是我想要的，但能否如此做并非由我说了算。按照惯例，我需要先拟出一个可行的方案，再交由这个家族真正的女主人去决定。
备受爱戴的前公爵夫妇去世后，作为前公爵夫人的亲妹妹，哈尔克夫人承担了照顾小公爵的职责。终身未婚的她将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了莱茵家族，如今，这个刻薄、严厉又多疑的女人，正是莱茵家族真正的女主人。
我跟她的对抗未曾有一刻的消停，我竭尽全力，也只能让她对我稍有忌惮。而作为交换，我把属于公爵夫人的大部分权力都让渡给了她。
——在我摸清楚她的性格后，这笔交易并不算亏，我可以接受。
晚餐前，我带着计划去拜访了哈尔克夫人。
在她那奢华的、装潢新潮的房间内，我意识到这个女人的身体虽然在老去，但她的灵魂一刻都不曾停止追逐。
追逐帝国最新的潮流也好，追逐男人们的爱也好。
“这是多文科子爵送给我的香水，你觉得怎么样？”
打扮华丽的贵妇人从扇子后面观察我。
今天，她的情绪教以往更加高涨，或许是因为她已经听说了那个消息——我的丈夫将会带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回来。
她迫不及待想要看我吃瘪。
包括无时无刻乐此不疲向我炫耀男人们对她的追求，本质上这些行为都是同一目的。
羞辱我不受欢迎。
如果我会被这种事伤到——那我简直活不过敏感的青春期。我很早就跟自己和解了，无论是长相，还是不受待见的。
对于她的挑衅，我只需要无视，在将公爵的亲笔信交给她的贴身女仆后，我说道：“来自公爵大人的指示，我们需要举办一场盛大的欢迎宴。”
我确信她会对这件事感兴趣，由于天气及魔兽频出的缘故，无论是帝都还是临近拉尔维亚邦的社交季都被迫暂停，整整一年里她都只能在城堡里跟我大眼瞪小眼。
她迫切需要一场盛大的宴会。她很期待这样的盛事。
“……我们有那么多钱吗。”她瞥了一眼那封信，并不接过，只任凭女仆将信展开，奉送到她眼前。
瞧着她明明很想，却又要装得像是为了家族财政状况而忧虑的样子，我有些无语，不过还是说道：“方案已经拟定了，请您做最终决定。”
她挑了挑扇子，用扇柄指示女仆把我手中的文件拿过去。
我知道她不会痛快地答应，在经过好几个小时无意义的扯皮，又按她的想法修改了一部分计划后，这个方案终于被批准。
好了，今天的任务完成。
跟她打交道果然叫人疲惫，我没有吃完饭的胃口，于是空着肚子爬到床上，准备看一会儿闲书就睡觉。
相较于结婚前的生活，现在当然还不错。我的基本生存需求得到了满足，也没有人会对我动辄打骂。
有段时间，我也曾经考虑过，就这样做一个安静的公爵夫人，生活在哈尔克太太的阴影之下，我有能力跟她保持和平共处。
然而，命运终究不会遂我的心愿。
一个喜欢争风吃醋的哈尔克太太已经够让我头疼，如果还要来一个女人硬塞在莱茵城堡里，我只会觉得，这也太拥挤了。
我准备离开。
离开并不困难，从小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个人安静的生活在一桩小房子里，吃得起黄油和面包就足够。
我想要这样的生活。
所以，当家族联姻的任务落在我头上时，我没有拒绝。
贵族女子要合法离开家族方式只有一种——结婚。
而成为莱茵公爵夫人并不是我的最终目的，尽管某一段时间内，我觉得这应该也是不错的选择。
当初，莱茵公爵需要一个充分的理由拒绝皇帝满怀恶意的指婚，所以他选择了无权无势，无法牵制他的落魄贵族家的小女儿。如今，他已经凭借军功拥有了难以撼动的地位，这份有名无实的婚姻便没有持续下去的理由。
我会离婚。
获得自由的第二步，是与莱茵公爵离婚。
我当然想好了离婚后要怎么办。
我一定能靠自己实现我的梦想。
第二天早上，不好的消息传来，天气变得越来越恶劣，预计还会有新一轮降雪。虽然北境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如此恶劣的天气，但是现在，整个北境都在等待他们的英雄归来，谁又能为这不合时宜的大雪感到高兴？
而在这样的大雪天还要出门的人，一定有非要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我站在壁炉边，几个佃农进来，冲我脱帽行礼，我点点头，心里对他们的来意大概知道几分，因此并未急着开口。
这种场合，哈尔克太太一定会在场的，我不妨先等她发表高见。
我看向她。
所有人的目光也看向鹤立鸡群、与旁人打扮格格不入的华丽女人。
她至少是个正经贵族，不说话的时候挺像那么回事。
哈尔克太太清了清嗓子，斜斜地看着那几个人，半晌才说道：“你们有什么紧急的事，需要在这样寒冷的天气来找我？”
女仆给我端上茶水，我坐下，默不作声喝茶。
“太太，我们是代表卫伊尔克、拉夫尼克和莫尔度农场的农民们前来，希望能就本年度免税一事——”
首先发言的是老汉克，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这个男人看似敦厚，实则颇有自己的计量，作为谈判对象来说，村民们推举他倒是有几分道理。
“我已经说过，去年已经给过你们极大的优惠。考虑到魔兽袭击了你们的村庄，当年已经免除了你们本应该上缴的田税和一部分粮食。”哈尔克太太不耐烦地打断他。
从这边的立场来看，哈尔克太太的话也并不是全无道理。
帝国对莱茵家族的经济极尽所能地限制着，不允许北境经商的法令颁布之后，北境的地方财政不得不依赖于远征作战和农民。
一边是被压迫的农民，而另一边，是经济上难以为继、只能卖命为帝国战斗至死的莱茵家族。
几位佃农代表并不意外哈尔克太太的反应，显然这要求他们提过多次也被拒绝过多次，此次交涉并未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他们其中有人看向我，似乎寄希望于我能帮他们说上两句。
但是，我的回应令他们失望。我并未开口。
最后，公爵家仍旧是厚道地招待了他们一顿饭菜，随即打发其离开。
我久久望着窗外，看着他们的车辙一路延续到路的尽头，直至消失不见。
我固然知道农民生存不易，但在北境，谁的生活又容易呢。虽然我是落魄贵族出身，但是就连我的家，都比这里更加舒适漂亮。
财政困难，得不到帝国资助的莱茵家族，甚至需要自筹军费去打仗。帝国的皇帝忌惮北境却又丧心病狂的利用北境，这是公开的秘密。
何其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