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还是早上。

    他轻轻甩开陈兆的手,看向宋晚晚,一颗心不知道为什么沉沉地往下坠。

    停顿的人潮再次流动。

    僵硬的双脚仿佛终于能挪动。

    刘泽然走向前,蹲下身,双手轻轻捧起对方脸颊,指腹轻柔地抹去那些泪珠,轻声道,“看我。”

    他声线沙哑,“别哭。”

    不要再哭了。

    因为我已经分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他想要刨开这样一个卑劣的存在,看看在这一刻流露出来的到底是惭愧,还是罪恶般浮现出来的微妙庆幸。

    然而这样溃烂的情绪就像雨后晴天里最短暂的彩虹。

    让你能不能为我下一场晴天雨。

    -

    时间转瞬即逝。

    太阳已经落了大半,一整片郁郁的底色,相对无言。

    沉沉的风雨一路压过来。

    残存的落日被一步步逼退,徒留下乏善的天。那片阴影像从地面爬起,拽紧人不松手。

    那时候很少有这样的坏天气。

    在什么都没发生之前。

    落日,黄昏,两个人。

    因为迟到的宋晚晚,因为快要亮起的灯。

    疾驰而来的汽车,碾入骨髓的疼痛,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痛苦。

    他像涨潮时被落在岸上的鱼,濒死般望着天。

    躺在地上,流失力气,汽车扬长而去,掀起的尘埃为他蒙上最后的纱。

    脑中被混乱的信息填满,他是不是要完了?要死了?

    宋晚晚会愧疚吗?

    会难过吗?

    “快走吧,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陆林桥揉揉他的头发,凑近着把人拽起来,“看不出来我们少爷还是个自恋狂。”

    他站得松松垮垮,双手撑着桌子,视线被停留在桌面上,“她会愿意吗?”

    “你很早前就问过我这句话。”陆林桥没理睬,帮他拿上书包外套,拽着人往外走,“那时候我怎么跟你说的?”

    他眨眨眼,骗自己,“忘了。”

    对于这样的小把戏,陆林桥懒得揭穿,“我说你真的怪她吗?”

    刘泽然摸摸后颈,低头不语。

    他只是想要一个,把我们留在一起的理由。

    可事态往往比他所想的要糟糕很多。无论是他自己的伤情,宋晚晚的处境,还是要一起面对的未来。

    两个人的人生从此驶入了另一个混乱不堪的轨道。

    -

    天气渐渐变冷,大家穿起了厚外套。

    往年初二和高二会如期举办的研学活动,今年却意外推迟。

    轮到他们出行的时候,气温已经偏低。

    “大家行李都带过来了吗?”赵明一边说,一边翻着手里的名单,划来划去才找到了名字,“因为班级人数凑不了整,所以咱班的学号前四位同学跟一班的同学拼在一起。

    “到时候上车按照学号两个人坐一起,别给我乱搞添麻烦。”

    看下面一副窃窃私语的样子,他拍了拍桌子,扬着声音又问,“有没有听明白了?”

    底下学生拖着调子回复着,一个两个都雀跃欲动。

    “我一号,你二号。按照学号我们是要坐一起吗,然后跟一班的拼成一组?”林佳瑶侧着身子问,顺带勾起自己的书包,语气中藏不住隐隐的激动。

    “好像是的。”宋晚晚点了点头。

    她弯腰在书包的零食袋子里够了够,摸索出了一颗酸梅糖。

    看着对方有些忙碌的样子,那颗糖在手里握了有一会,才从桌面上缓缓推给了她,“要吃一颗吗,我觉得它缓解晕车挺有用的。”

    林佳瑶开心地收下了。

    张俞涛像个饿死鬼从后座探出头,“什么呀,我也要,咱四个刚好学号一二三四,不一起的嘛。”

    “就你废话多,我不知道吗?”

    透明晶亮的糖果被她放在每个人桌上。

    林晓晃晃笑着说了句,“谢谢。”

    她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不客气的,就是这个,是便利店快要过期的,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

    张俞涛头摇得都快像断了一样,“有人给我白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对对对对,这一看就好吃。”

    宋晚晚松了一口气,过于紧张绷着的脊背放松了下来。

    到研学基地的路程有三十多分钟,大家要一起生活三天。

    大多数人偷偷带手机,老师们睁只眼闭只眼,就当不知道。

    她和林佳瑶一起住到了三楼的角落里,空荡荡地只住了四个人。大家都不太熟悉,匆匆打了个照面也就没有了后续。

    各自忙好了各自的事情,偶尔客气帮下忙,也就到了下楼集合的时间。

    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的中间是一块大操场,通知要在那里小组集合。

    宋晚晚下楼,直到看赵明领着刘泽然在内的两个男生过来时,她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才彻底碎的四分五裂。

    少爷到底是少爷。

    在人群中一如既往的鹤立鸡群,一身奢牌,走得散漫。

    黑发搭在额前,眉眼冷清。

    目光一瞬对视,也只是轻描淡写地移开了视线。

    “这几位就是一班的同学,跟在咱们班组里一起活动啊。”赵明关照完几句话完就离开,嘱咐着他们好好相处。

    林佳瑶看到这人来时已经有些熟悉感,皱着眉正在搜索他的名字,书包却被谁一直拽着。

    她转过身,气得大喊,“章鱼涛,你有完没完啊?”

    “诶,姐,我看你这书包上有个虫子啊,我帮你弄弄。”张俞涛一张嘴说个不停,安静的气氛愣是被他说成单口相声表演。

    林晓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师自通成了一位好观众,看天看地听得无比认真。

    她僵硬地转过身,拉起宋晚晚的手,又眼睁睁看看那位一班帅哥落在她们手上的视线。

    脑海中骤然劈过一道闪电。

    不是吧?

    这个人难道就是刘泽然?

    -

    每次研学都是这么点步骤,但不用上学,总归是让人开心的。

    小组活动,吃饭都得坐在一起。

    他们四个抢占先机先坐成了一桌,林佳瑶乐呵呵地给众人分筷子,她看向宋晚晚身旁空着的座位才突然意识到。

    这是个八人桌。

    宋晚晚看着她一脸绝望,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在担心什么呀,没事的。”

    说罢,她很用力地握住对方手,眼神诚恳,“真的没事的,就坐在风口吃个饭,我又不会感冒。”

    刘泽然端着饭盘走到宋晚晚身后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他轻微顿了顿,神色自若地坐在了她的身边,低着头吃饭。

    难得有坐得这样近的机会了。

    上一次还是在几年前,学校举办的什么狗屁活动。

    说是图书互换,拿着书可以去旁边的地方坐着阅读。

    他八百年都不会看一本书,那次却拿了本不知道哪来的《圣经》,有些僵硬地坐在了宋晚晚的对面。

    世界陷入了午后的美好陷阱,虚假的表象在那一刻看起来都像是美梦成真。

    一整个下午,他都维持着那个自认为比较帅的姿势。

    至于那本书到底讲了些什么,鬼知道。

    他想,倘若没有书,他们应该是对视的。

    不是现在这样,站在同一竖列,中间是无数的人。

    让我只能假装看到你。

    领导还在不断不断地发言,讲多少句都觉得不够,尾音在话筒里被拖得更长。

    他站得百无聊赖。

    初中那会也有类似的环节,自己作为一个正在叛逆期的人,当然也构建一幅宏伟的蓝图。

    比如用水管在晴天下一场雨,落下的水珠变成细细碎碎的雨幕,眨眼就过的彩虹可以无限留存。

    让他紧张无比的心情找到一个倾泻而出的空洞。

    表演晚会的时候,要提前去小卖部买好荧光手环,假装碰巧给她带上和自己同样的粉色,再礼貌地问想不想一起去散个步。

    他甚至拿陆林桥彩排了好几遍,试图找出一个最帅最自然的表情。

    毕竟天气预报说了,晚上的天气会是那样好,所以我们就不要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当然,晴天雨的想法算是彻底被否决了。

    陆林桥听完后,很认真地说,“你果然是中二病。”

    “我觉得散步可以,但是这个抢水管,还是下次吧。毕竟抢完百分百被处分,你的散步梦就跟着一起破灭吧。”

    他撇撇嘴,心里满是不屑。

    下次就下次,反正我也不缺这一场时间,反正未来还会有很久很久的日子。

    只是没有预料到,最后会一起缺席。

    刘泽然其实不太明白。

    发生车祸的明明是自己,为什么宋晚晚也瘦了那么多?

    他难以抬起头,难以问出口。

    目光停留在床沿。

    对方手放在膝盖上,食指从上往下数第三节中央有着淡淡一条疤。

    似乎自己整个虎口就可以圈住她的手腕。

    “我想……”

    话说出口,这样沙哑。

    刘泽然自己也吓了跳,嘴角接连漫出自嘲,“粉色应该会很衬你。”

    住院住了够久了,宋晚晚断断续续地来。

    最后的小半个月,《圣经》似乎永远摊平在她膝盖上,原来无助的时候人们都喜欢求神拜佛。

    刘泽然终于想起,那个下午在图书馆,自己记住的唯一一句话。

    ——愿我的祷告达到你面前,求你侧耳听我的呼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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