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宋晚晚带了些生活用品回了老房子,拎过来的包就放在桌上,好像坐了一晚上,或许又是几个小时。

    最热的时候,阳光照耀到指尖,僵硬的骨节仿佛终于可以活动,却也只是换了个地方搁置。

    她坐的地方似乎还是蜗居在这片房檐下,老房子的阴凉从脚边一路往上爬,钻进骨子里。

    天气预报说晚上会落雪。

    -

    陈兆一路慌慌张张找过来,不断敲着门。

    对门老婆婆正好从外头回来,看见他这个陌生面孔好奇问了句,“你找谁啊?”

    “我,我找宋晚晚。”他着急比划着,手掌横平着抵在自己胸口,“她大概这么高,很白很漂亮,很安静。”

    说到这里才觉得自己脑子真是坏了,连忙翻出手机找着照片,却是难耐的生涩触感。

    他才意识到自己掌心是薄薄一层灰。

    “哦,我知道她,下午那会刚出门,好像往桥上走了。”

    桥。

    大脑紧绷着的一根线似乎在这一秒彻底断裂。

    陈兆已经顾不上自己拎来的什么东西,找来的什么堂皇借口,整个人急匆匆朝反方向跑去。

    纷飞的,不断的。

    细细碎碎的雨。

    陈兆在这么多年里第一次跑得这样这样快,从胸腔到喉口反着向上泛起连绵不断的干涩,扯着快要呕吐出来。

    已经是跨江大桥了。

    两侧树着路灯,零散地洒下余光。

    寒风刮得人呼吸都带上阵痛,几乎睁不开眼。

    那是一条多么大的河流。

    跨江大桥需要横跨十几公里才能将两岸连接。

    那又是多么无尽的雪。

    世界陷入茫茫白色,寒风卷着雪粒往人脸上刮。

    他跑得几乎睁不开眼。

    远处身影被拉长,被模糊。

    拖出漫长线条,一路被拉到初见的那一天。

    宋晚晚就站在那里。

    熟悉衣服,稚嫩的脸。

    商南的雪,从五年前,从教学楼围住的那一圈狭小空地开始,一直下到了今天。

    她回头。

    手里握着手机。

    他不敢置信,可事实就是如此。

    如同刻意清场般,世界在这一刻就像一场命中注定的剧本。

    就像曾经玩过的那么多回合制游戏一样,做出不同选择,发生无数种可能。

    世界纷繁错杂的故事线里,一路走到今天。

    一步一步,就像现在这样,跑向宋晚晚。

    他多希望自己是外来者。

    看着她一个人在那里,泪水砸湿一小片雪,越来越深,变成按下的选项B。

    他觉得自己像在命定的无数种Bad Ending里,努力打出一个让她幸福的结局。

    或许已经是二周目了呢。

    或许已经循环很多次了呢。

    可直到他抱着宋晚晚倒在地上,直到他跪在地上试着把宋晚晚扶起来。

    那样柔软地倒下去,那样温烫的泪珠仿佛坠下的沸水,将他烧穿。

    陈兆忽然很难再说清自己的情绪,只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或许又是很复杂的,丝丝缕缕钩织成湿透了的毯子,沉甸甸地不停往下坠,“我给你,我给你带了夏威夷果就在家里,都是剥好的。”

    他的脸上忽然好湿,好冷。

    “陈兆。”

    宋晚晚轻轻叫了声他的名字。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传来清脆的提醒音。

    看着面前人垂下的眼神,陈兆缓慢地,下意识翻出来看。

    那是一条来自特殊关心的消息。

    【我的好朋友,祝你以后的生活天天开心,万事胜意。】

    她无缘由,极其荒谬地笑了出来,“很多事情,我心里都是怪自己的,你说是不是只要我……”

    “不是的。”陈兆紧紧握住她的手,肯定又缓慢地重复了一遍,“不是的,所有都不是你的错。”

    屋外暗沉,逐渐飘雪。

    你我对视,斑斑蓝光从脸颊生出,泪珠承载着不断落下。

    像是情感终究还是积攒到了这样一个喷发的临界值。

    宋晚晚无助地捂住眼,一秒就满是湿润,“我不是,我不是没想过去……”

    “我知道。”

    “我都知道。”

    “在初三同样的下雪天,差点就要发给我的遗书。”陈兆捧起她的脸,为她擦拭着不断从下巴滴落的泪珠,试图用这样一个轻松的语气说,“那天可把我吓死了,我偷偷去你家门口守了一整晚。”

    “特别冷的天,但是下雪了。”

    “云城这样难得下雨的地方,那天居然下雪了。”

    过去实在是足够不容易。

    在谁心里都难以被磨灭。

    宋晚晚直视着对方双眼,却感到自己依旧哭得颤抖。

    同样晶莹的泪珠,同样从他眼角滑落。

    陈兆温柔地捧起她双手,紧紧握住,水渍将两人肌肤连成一片,“还没跟你说过我名字的由来呢。”

    “其实我以前叫陈昭,后来爸爸去世了才改成陈兆。”

    “以前我一直觉得这代表坏兆头,可是遇见你,我才知道,原来这也可以是好兆头。”

    “没有人爱我,大家都是为了利益,还有人说是我克死了我爸。他死了没多久,我妈就再婚了。我被请去婚礼,只得到了一包红双喜。”

    “十全街新出的栗子奶茶,我猜你会很喜欢喝,我还想请你一起去喝呢。今天是大年夜,买了很多烟花还没放给你看,还有好多好多想和你一起做的事情。”

    “我自卑,敏感,总是顾虑太多。”

    “可是晚晚,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诶,是你让我知道,原来我也会被喜欢。看见你难过,我也很伤心。”

    如果戳穿自己表面,把那些陈年旧伤扯出来,可以让对方好受。

    陈兆只恨自己不是塔罗牌中的那张宝剑十。

    又或者说,他宁愿承受更多,撕开更多,流更多的血,摔碎更多骨头。

    “这不是你的错,绝对不是你的错。”他还是试图笑着,说得那样温和,“其实我一直都想跟你说,前段时间我玩了一个游戏。”

    “我的女儿想活下来,我的师傅就必须死。在找女儿的路上,我遇到了两个女主,都很好,却还是一样的该做选择。”

    “我做不到,我选不出完美结局,怎么样都会有不好的地方。不是谁的错,只是好像总会阴差阳错。”

    “所以。”他深深吸了口气,却又说得那样轻,始终都笑着,“要不要空了和我一起玩。”

    “下一次我们可以玩单女主路线,有你在,我肯定可以成功。”

    “所以。”他握着宋晚晚的手在颤抖,又或者是她。胸口那样逐渐蔓延而开的湿痕,那样从他脸上滑落的重量。他笑着,又或者是哭着,“要不要离开这里,我们去打新路线怎么样?”

    “我给你创造,我给你写一条新的。”

    舌根发苦,发紧。

    “我们一起打一个最棒的结局好不好?”

    “到时候我就是路人甲,无论在哪里,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认出来。”“然后一直陪着你,帮着你。”

    宋晚晚哭得泣不成声。

    陈兆缓缓站起身来,抱住她,轻声道,“有我在,一切都会没事的,不会再有人来伤害你。”

    几乎算得上乞求,话语都黏连不清,“求求你,不要把我丢下。”

    宋晚晚没有说一句话,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这样多的泪水。

    揪着对方衣服,哭得泣不成声,头脑都发痛。

    手腕上细细碎碎的疤痕在被谁轻轻抚摸,满是安慰?

    脑海里却全是初三那一次同样的夜晚,李静楠又说着出差之类如出一辙的话语。

    明明生活已经改善了,她却从心底滋生一种厌倦。

    还有继续的必要吗?

    还要这样下去吗?

    曾经宋仕铭笑嘻嘻说她是全家晚来的明珠,缺什么补什么,以后小公主该有的一切都不会再遗迟。

    可她是什么都晚到一步的人,不被喜欢的人。

    泪水仿佛湿透一整个枕头。

    宋晚晚哭到无力,麻木地侧过脸,看自己手腕上刚刚干涸住的伤疤。

    为什么没能死掉?是不够用力吗?

    她坐起身。

    杂乱的头发遮在脸颊两侧,脑海中闪过无数个死法,拖着她狠狠往下沉。

    最终在床沿摸索到那把美工刀。

    宋晚晚背着手擦了擦眼泪,沉默地给唯一的对话框发出短信。

    【以后一切都要幸福,平平安安。】

    快要被打爆的电话,不断不断震动的手机。

    冰凉的刀片还抵在自己手腕上。

    颤抖着。

    她脱力般跪坐在地上,眼中泛起不断的酸楚。泪液黏住发丝,像要把她也裹紧这层茧。

    额头抵在地板,昏暗室内只剩下不断的抽泣声。

    其实我已经决定去死。

    宋晚晚身体还在轻轻颤抖着,没有说出那年今日想说的同一句话。

    ——因为你,我可以再活一天。

    就像一场经年累月的雪,在雨停的最后一刻终于推开了这扇门。

    或许已经是第二周目,或许已经是很多次,按下虔诚的选项C。

    在我们所有不会做,不会面对的题目里,我永远会猜的这样一个选项。

    永远希望它是对的,永远希望它能给我们带来劫后余生的新生。

    在拿到试卷的那一瞬间可以轻松地对你笑着说,“快看!我们都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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