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师兄倒也没有食言,说叫江鲤后半夜换班守夜,后半夜果真就拍醒她值守。江鲤揉揉眼睛,抱着剑守在熄灭了的火堆旁,台亭雨靠在不远处的树下,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呼吸便趋于平稳,似乎真的睡去。

    直到远处的天际线稍稍亮起,动动耳朵能听见小溪的流水声。

    江鲤环顾四周,摘下一片叶子轻轻放在台师兄鼻尖上,师兄并未醒来。她又拿剑模仿孙悟空,绕着师兄周围画下一个圆圈,心满意足地朝着小溪的方向寻去。

    离村庄、镇子什么的应该是不远了,江鲤屏息凝神,使劲儿去听能听到若有若无的浣纱女的笑闹声。她捧着溪水洗了脸,流水便倒映出她的面容,江鲤挑挑眉又瞪瞪眼,脸蛋尖尖但眼睛圆圆,十分满意爹娘生给她的美丽明媚,看自己一万遍也不觉得发腻。

    她皱起眉头故意发狠,细眉拧到极致,心想着下山后的很多很多天里一丝不苟的台亭雨要是搞砸事了,她该摆出如何一副姿态?手上的石头打水漂成功,水面上留下一长串小水波,真是闲暇时刻。

    这时候周边微微风吹草动,江鲤回头。台亭雨拎着他俩的包袱站在她身后,眼下有淡淡一片青黑,一脸疲惫困倦地望着她。

    “师兄早上好啊!”

    江鲤拍拍手跳起来,从包袱里翻出两个梨子,顺手在小溪里洗了两下,更大的那颗递到台亭雨面前:“吃梨子?”

    台亭雨摇摇头,还未说话便先叹气:“辟谷了。”

    “那昨天那苹果你怎么吃了……”见台亭雨脸色更青,江鲤又道,“辟谷也可以吃东西呀,再说了,师兄,山下又不是师门里,想吃就吃想不吃就不吃的,行走江湖久了你什么都不吃肯定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的。”

    “真的不吃了师妹,”台亭雨软硬不吃,整张脸都泛着股睡眠不足、没休息好的怨气,“你留着自己多吃点。”

    哇台师兄好倔一个犟种……江鲤收起劝饭的心思,跟上台亭雨的步伐,走在他身侧仰头观察,台师兄没什么情绪,江鲤又问,“我们现在往那边村镇走?”

    “嗯,前面是靳塘镇,过了这个镇子离宁城就不远了。我们在镇子里稍作休息,晚一些御剑去宁城。”

    哦,师兄这时候话说回御剑飞行了,走了一天山路江鲤还以为山下真气和山上有什么天差地别,他们俩只能腿儿着到宁城,不能合理御剑飞着到宁城呢!她甚至考虑到是不是因为御剑飞行落地收剑时极惹人注目,是不是掌教真人多嘱咐了什么禁飞条例她漏听了,是不是师门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规定是师兄弟们出门能走不能飞,是不是师兄怕光天化日之下被老百姓围着哭诉自己家、自己宅子闹鬼,被喊青天大老爷、道长或者大师等一切招摇拐骗称呼。

    师兄走一半儿了才想起飞过去,的确在江鲤意料之外。

    江鲤笑道:“师兄不怕被人发现,围起来有所求吗?”

    台亭雨没犹豫:“真有难事,帮他们便是。”

    “师兄说得对!”

    “……你少拍我马屁。”

    台师兄淡淡瞪江鲤一眼,江鲤抿嘴陪笑,继而追上接着说东说西,大有种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的架势。

    靳塘镇正如台亭雨所言,是他们前往宁城前的唯一一处村镇,但靳塘镇离宁城也只能说是不远,算不上近,往来商户旅人很少。江鲤和台亭雨顺着官道一路走来,见到的商队、马车实在不多,同他们一样的修仙习武者更少,反而出去的人都是一家子一家子逃的。

    “出镇子的人比进镇子的多了几倍,任谁看了都会觉得镇子里有事发生吧。”

    江鲤安静下来,现在还说不好是不是一下山便遇上妖祥大祸,往其他方面想想,可能是她修仙病犯了,一提到危难就觉得跟妖邪有关。

    “此处是有些不对,平和得过头了,即便这里离宁城还有些距离,也不应该妖魔气息全无。江师妹小心些,我们先找一处僻静地方落脚,待我传信给师父。”

    江鲤颔首,将袖中符箓调到手边,握紧佩剑,提起十二分精神。进了镇子来来往往百姓不多,临街摊贩卖什么的都有,不等他二人商榷,脚下尘土飞得高些,江鲤察觉到有人正从左后方追来,脚步声愈来愈近,方向直直朝着她和台亭雨,她食指并中指夹住雷符,只一个呼吸间,后方那人停住,江鲤雷符未甩,听那人道,“两位大侠且慢!”

    江鲤警惕地回身,见来人是名执剑少女,同她差不多大的模样,长相恬静美丽,周身气度柔和,江鲤看了迟疑,心里无关地想到一眼万年。

    她甩掉乱七八糟的想法:“叫我们?”

    “没错,正是两位大侠。”

    新的尴尬称呼出现了。江鲤同台亭雨交换眼神,后者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江鲤抬了抬下巴,“怎么叫我们大侠,我们看着很像好人吗?”

    台亭雨:“……”

    哈哈,太没幽默感了师兄,眼刀都要甩飞了,江鲤心里的小人翻个白眼,她只是打趣一下而已。台亭雨并未出声,任由面前的少女正打量他们二人。

    江鲤顺着她的目光扫视自己。下了山还未抽出空换衣服,她和台亭雨两个人身上仍是知秋山弟子的常服,通身月白,腰挂玄色玉坠,除了剑袖两侧绣着的金色秋叶图样外并无特殊之处。但恰恰这金色秋叶是知秋山的标志,这个少女看到她袖口秋叶毫无反应,那便不是其他宗门之人,带着剑应该也是只习武不修道。

    少女道:“那道长、大师、仙家?”

    这回轮到江鲤沉默。

    台亭雨轻咳两声:“称呼什么不重要,你追上我们是有事相求?”

    “我是想提醒你们,镇子里最近不太平,若不想插手,还是改道而行最好。”

    台亭雨同不用看都知道江鲤正兴致勃勃着,不用猜都知道她眼里的兴奋意味着什么,师兄短暂地沉默,道,“改道不了……”

    “哦?镇子里不太平什么意思,是有什么妖怪吗?姑娘你放心说,我们二人此次下山,为的正是斩妖除魔匡扶正义!”江鲤接过话头。

    其实斩妖除魔是假,想开开眼见见大妖才是真吧。短短相处一日台亭雨便能对江鲤这点心思猜个八成,无非是刚下山手痒,想拿大妖练练手,大不了打不过就跑,江师妹不遮不掩的模样极其有趣,台亭雨嘴角提上来,不是坏事。

    眼前的少女适宜地笑笑,配合道,“我这可不是玩笑话,是认真且严肃地提醒你们,不过看两位确实不是平常人,想来应付的了。在下姓方名竹,无门无派,功夫也一般,看不出镇子里是什么东西在作怪……方便的话,我们去我住的客栈细说?”

    江鲤再次自我介绍,这回连同台亭雨要说的话也一并讲了。

    一改方才散漫,既然应允下来,便不能敷衍人家。江鲤和台亭雨一路跟着方竹,绕着巷子七拐八拐才拐到客栈,店内同话本子里写一样,一个拨算盘的账房,一个盯着账房算账的掌柜,两三个递酒送茶的跑堂,楼下打尖儿,楼上住店。

    三人找了靠窗的一边坐,小二弓腰候着,自然而然打量起面前人。方姑娘住在这有几天了,脾气很好,据他所知是孤身一人闯荡江湖,有些银子也是紧着花,总不是位爱刁难人的主儿;对面这位就说不好了,杏眼挑着,一开口便让人觉得应该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讲话时虽没有颐指气使,却不难看出脾气里有些张扬霸道。

    不等他观察第三位,江鲤偏头问询台亭雨:“师兄还是不吃吗?”

    台亭雨摆手:“不饿,你们吃便好。”

    “那就两碗阳春面,三两牛肉,一道素什锦,一道叫花鸡,”江鲤搓手期待着下山第一顿,把方竹那份一齐点了,“方姑娘也一起吃吧。”

    方竹轻声道谢。

    原来是师兄师妹,这师兄看着也是个不好对付的。小二心中想着,脸上笑容不变,“好嘞,三位客官稍等!”

    方竹望着面前这对师兄妹,师兄正盯着窗外街道沉思,师妹把玩着手里茶杯给他们三人斟茶,看他们二人的穿着打扮谈吐气度都该是宗门弟子无疑。向凌药宗的飞鸽求助也不知道有无结果,凭她一个人想把这镇子上的诡异之处查个水落石出断然不可能,只能信一次萍水相逢之人了。

    她缓了口气道,“我五日前途经此镇,奔波疲惫太久想休息几天再走,看了小镇上唯二的两间客栈,这间客栈离镇西口最近,西口又是去宁城的必经之路,我便选了这间客栈。那时候看到住店的人不少,好多都同掌柜认识,不像正常的赶路人,就有些疑心这镇子不寻常。后来我留心观察了两天,发觉这镇子夜里常有孩童啼哭,无论昼夜都有镇民携家眷离去,而这离去的家庭又只分两类,带着孩子的和没带孩子的。”

    “你说的不太平跟这些带孩子的有关?”江鲤摩挲下巴。

    方竹用力点头:“正是!很荒谬吧,我遇到你们那时正在街上打听这事,看你们极像修道之人,追上的本意其实并不是善意提醒,是需要你们的帮助。”

    江鲤哈哈一声,真是她下山第一课啊。

    “靳塘镇从一个月前开始陆陆续续走失孩童,起先孩子只是一个一个丢失,大家都以为是其他村庄的人贩子拐卖孩童,可到了前几日几乎是一夜消失七八个,夜夜啼哭不止。镇民的逃亡也是因为从大部分的孩子失踪,他们都传此事跟妖怪有关,说有一只千年狐妖藏在镇中,夜半时分抓走孩子剜心脏吃,胃口越吃越大,一个两个不够,如今要七个八个地吃,这个流言散开后便有更多人收拾细软出逃。从这往西再走两天便是宁城,那里繁华热闹,许多镇民逃也是往宁城那边逃。不过,我觉得最可疑的是我看到许多家庭途径客栈时会留下来吃顿饭或是过一夜再走,打尖的吃完饭离去,往往路上孩子失踪,夫妻二人隔日行尸走肉般地回来,住店的则想着趁着一早天不亮出镇,躲开狐妖,可惜黑夜出逃,和前者一样的遭遇,结果无异。”

    “结果无异?”

    台亭雨同江鲤对视一眼,他示意江鲤继续问。师妹若无其事地别开眼,追着方竹又道,“这镇子不大,想去宁城何必在这过停留后再走,不是定然有蹊跷?”

    方竹坐在对面注意不到他二人桌面下的动作,全心全意放在回忆与阐述中。台亭雨手中结印,两只几近透明的飞燕自袖中飞出,相依相偎,神不知鬼不觉般向窗外去。

    “我也觉得怪异,但我只是个无师自学的剑客,不通术法,只能浅浅打探。这里日日有客,老客常来,新客也有,店里不曾见过诡异之处,或许单纯是因为掌柜的人缘好?我同掌柜的接触过几次,待人接物十分细致,确实符合她口碑极好的传闻,而且背井离乡不是易事,走了便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回来,大家都想和掌柜的道个别吧。”

    好牵强的理由!可方竹说话的神态不像说谎,难道她也深受蒙骗?江鲤不觉得这理由可信,此事背后一定另有隐情,为什么经过此处的家庭都会丢孩子,为什么这些镇民知道出逃一定失败也要逃?大家口耳相传的妖怪,还有那个人缘极好的掌柜,一切的一切都太可疑了。

    江鲤看向端来牛肉的小二,看着他神色照常地说客官慢用,远处的掌柜本人丝毫不在意他们这边,只跟老顾客说笑。江鲤将目光收回来,只有台亭雨和她一样满眼疑惑,她搅了两筷子面,绝望地祈祷着饭菜无毒,向方竹妥协道,“好吧,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这里只有师兄是正常人了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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