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这老鸟一声麃公,真当自己是长辈了,还教训起我王陵来了。”

    几个老人中,看上去最年轻的老人毫不客气地呸了一口黄痰,“啪”的一声打在麃公脚下的铜锹上。

    清脆响亮,像是一个石头子崩了上去。

    王陵伸出一只脚,鞋子是黑面云纹履。

    鞋尖擦地,掘地而起,带出三两泥沙。

    “听说你最近埋人吃草,那些崽子见你都绕着走,怎么?想让陵也瑟瑟发抖?陵连人肉都吃过,你吓唬谁啊!”

    麃公人老脾气爆,也不答话。

    两只老手一用力,抡起铜锹就重重拍下。

    这一抡连破空声都有,似乎完全不怕一锹拍死王陵。

    铜锹当面而来,王陵不退不躲,进。

    紧踩两步,快要贴上麃公身子,肩膀向下一沉就撞了上去。

    麃公眼见王陵近身,就知道这一铜锹是拍不到了,横起锹柄在身前。

    人肉肩撞木质锹柄。

    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嚓”响。

    麃公后退两步,低头一看。

    锹柄开裂,有小口。

    重把铜锹插在地上,一只脚踩上去。

    “五大夫的骨头都散了吧。”

    王陵本揉着肩膀,一听这话,立时发怒,赤手空拳,冲上去就打。

    他气的不是麃公说他骨头散了,而是称呼他为“五大夫”。

    秦有二十等军功爵,五大夫是第九等爵。

    王陵早在十年前,就因战功获封五大夫。

    秦昭襄王四十八年,他受秦王稷命,攻打邯郸,久攻不下。

    四十九年,秦国增兵援助,他仍未破开赵国老将廉颇防线,最后大败,死亡三十万人。

    秦昭襄王将他罢官免职,仅保留爵位五大夫。

    五大夫这个爵位,对其他人来说是荣耀,对王陵而言是耻辱。

    麃公敢说,就不会怕。

    丢掉铜锹,与曾同朝为将的王陵就厮杀在一起。

    两个老人打的虎虎生风,拳拳到肉。

    围观的三个老人看的津津有味,没有一個上去拉架,反而一直起哄。

    “这脚偏了,绊甚腿,踢裆啊!我一个文官都比你俩会打架!”

    “插他眼!废物!你俩这老鸟打架还是调情?”

    “乃公的兵要是你俩这怂样,乃公就一剑砍死,别上战场丢我的人!”

    正在打斗的两人腾不开手,张开嘴破口大骂。

    “你李崇连战场都没上过,有你说话的份吗?”

    “王龁(he二声)你上来!老夫和你调调情!”

    “蒙骜你放什么狗臭屁!滚上来练练!”

    三个老人挽袖子露胳膊,加入战团。

    “上来就上来!”

    “我今天教教伱打架!”

    “没上过战场不要紧,打得过你就行!”

    五个老人战作一团,难分彼此,不知谁是敌人谁是友人。

    半刻钟以后,五个老人个个挂彩。

    这个鼻子流血,那个左眼乌青,没一个衣袍整洁的。

    他们坐在埋赵国公子的新土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不嫌地脏,不怕鬼找。

    场中唯一文官,李崇流着冷汗捂着裆,忍痛道:

    “麃公,你把我们几个叫来,除了看你埋人,还有其他事吧?”

    麃公脑袋不知道哪里破了,右鬓白发红染一片,他一只手拿衣袖擦着,一只手指着李崇骂道:() ()

    “就不愿意和你们文官打交道,太累!

    “他母的你人都来了,还装个鸟啊!你他母的没上朝啊?天天逼宫看不见啊?瞎?

    “再装糊涂,太子就在雍城下位了!”

    确实不上朝,卖相最好的王陵脸色一沉,觉得受到冒犯。

    但他了解麃公为人,知道这位相识多年的老鸟骂人从来当面,不会拐弯,也就装作不知忍了下来。

    拿黑手帕堵着流血鼻子,横了李崇一眼,瓮声瓮气地道:

    “当今太子乃良主。

    “不坐椅子、不吃炒菜、不喝酒、不游玩,对我这个早就不上朝的废物还能弯下腰,请教国策。

    “不管太子是真心不喜欢享乐,真心礼贤下士,还是假意,至少他做出来了。

    “哪像当今王上,和周幽王有什么区别?

    “先王本就没有属意他!若不是悼太子死的早,他一辈子都是安国君!”

    王陵拿开手帕,吸吸鼻子,试试还流不流血。

    血滴落,他仍旧用黑手帕堵上,转脸冲着麃公。

    “你现在上朝坐椅子,不用跪着。大宴时候还能吃上炒菜。没事就约在一起打麻将玩扑克。这些都是神童带给你们的,你们受恩惠颇多。

    “今日你抛开这个扪心自问,这神童真是我秦国未来乎?

    “他弄出来这些,全是享乐的,他的智慧都用在享受上了!他和王上一起玩!

    “我还是那句话,公子成蟜懦弱无刚,有智非福,而是祸!

    “胆小的聪明人只顾自己,做下的所有决定都是对自己有利,哪管国家?

    “之前太子只有他一个儿子,大家都没得选。现在长公子回来了,还拥他?

    “这赵国公子死在我们神童手不假,却是长公子抓着神童两手勒死。”

    王龁盘着双腿,左眼一片青,脸色不悦。

    “这事现在说不着!放那没响的屁!我们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不一定,你急个鸟!

    “龁今天来就为一件事,不能让太子易位,不能让王上改储!

    ”自先王薨,甚事都是太子处置,大王管甚了?最好一直由太子监国!”

    蒙骜冷哼一声,衣袍上的脏迹一起抖动。

    “甚事不管那也是王。

    “王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废立太子我都听王的。

    “我今天来还真就是为神童来的。

    “武安君死十年了。

    “十年过去,敢在先王面前为武安君说话的人,我就听过一个。

    “没有武安君,就没有我蒙骜今天。

    “太子无恙,神童轮不到我来管。

    “太子若是遭厄,我这条老命拼死也要保神童一命!”

    刚还最反对公子成蟜的王陵低垂眉眼。

    “那是自然,陵不能见他为王,也不能见他死。”

    李崇听过了四人态度,想着自家孙子李信非要当兵,一门心思从军,到时绝对绕不过在场这四个匹夫。

    不禁叹了口气,不太情愿地直接表态。

    “我还没问过王后。”

    麃公、蒙骜、王陵、王龁大怒。

    “没做下决定你来个屁啊!”

    “文官全是鸟人!”

    “你听的甚好啊!”

    “老夫打死你!”

    四个老人一拥而上,拳脚相加。

    李崇竖着进来麃公府邸,横着出去,嘴里大骂不断。

    “粗鄙的武夫!粗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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