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来路不明的流民正与一群官兵装扮的人打得水深火热。

    青崖一眼就看到一个官兵手拿长矛捅进一个流民的胸口,顿时鲜血喷溅。场面一片混乱,流民们的惨叫声与官兵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飘上山坡。

    “平王呢?叫平王出来!”“他不会有好下场的!”“陵王不在我们手里!”

    “快!一个都不许漏!”“那边!”“男女老少格杀勿论!”

    流民无论数量还是武力都抵不过训练有素的官兵,前半夜看起来还凶神恶煞的团伙,此刻完全沦为鱼肉,任人宰割。官兵将他们的宿营地重重包围,以绝对碾压之势,对他们进行围剿,不过片刻,尸体横七竖八倒伏一地。

    死亡产生的煞气萦绕在附近,青崖有所感应,反感地皱眉。

    妖喜欢有灵气的地方,灵气与煞气相克。幸好此处靠山聚水,灵气充裕汇聚成一股强大灵流,若只有少许灵气,被这么多煞气一污染,必定会溃散消失。

    随着死亡人数增多,煞气也在增多,伴随鲜血,从被割喉,被砍掉胳膊、被洞穿身体的尸体上源源不断地涌出。

    青崖自幼离群索居,活人见得少,死人见得更少。她看到一个士兵又将割破一个流民的喉咙,连忙转移视线,不想直视那血淋淋的一幕,谁知转眼竟看到一具肚皮被划破肚肠外露的尸体,吓得一缩脑袋躲回树后,用手蒙住眼睛。

    这种情况,以她一己之力救不出几个人。何况这伙流民和官兵孰是孰非她也不了解。

    应该听姐姐的劝告,少管闲事。

    她闭着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小少年嫩竹一样的胳膊和好心药师如松一般的背影。

    他们也会在这场乱局中惨死,变成两具残缺流血、散发煞气的尸体吗?

    青崖放下蒙眼的手,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再次将视线投向那片血流成河、尸横遍地的战场,在里面搜寻起那两个人的身影。

    一旦开始挂念二人安危,就把“绝不救人”四字忘得一干二净。

    她从一棵树后跃到另一棵树后,不断切换视角与藏身地。目之所及,流民的睡帐都被拆得七零八落,要么坍塌,要么着火,官兵包围的空地上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藏。包围圈越收越紧,流民们可逃窜的范围越来越小,也许知道求饶无用,他们个个都拼尽全力奔走反抗,直至身亡。

    随着官兵的屠戮,场中尚能站立的流民越发稀少,晃动人影中间露出一个跪坐在地的身影,正是之前阻止流民暴行的好心药师。

    “啊,是长山!”青崖低呼。

    长山伏在一个人身边,那人身中数箭趴倒在地,长山凄声痛呼:“舅舅!舅舅!”

    青崖记得,长山舅舅就是这群流民口中的“大当家”,现在连领头人都已身亡,这伙人剩下的也必定在劫难逃了。

    有个杀得最起劲的士兵也注意到了长山,提着沾满鲜血的刀从侧后方向长山走近,他们相距不足十步,士兵来到长山身后,长山丝毫没有察觉。

    青崖正要出手相救,红鸾“不许救人”的嘱咐咒语一般在心中响起,把她定在原地。就是这一迟疑,那士兵已举起大刀,吆喝着劈向长山。长山发觉身后有人,勉强一躲,一看就没有半点功夫,手臂躲闪不及被划出一道深长的伤口,登时血流如注,染红了他的衣袖。

    在如此慌乱的情形下,他还背着一个沉重包袱,动作愈加吃力。他毫无方向地奔走没几步,就被一具尸体绊了一下,跌倒在地,身后追击他的士兵再次举刀向他背心砍去。

    这一次,他几乎必死无疑。

    青崖不敢再拖延,双脚点地,自山坡上掠下,凭借地势高低差,临近官兵包围圈时奋力一跃,身体从坡上斜着飞出,凌空越过外层的官兵,直接落在战圈中心,瞬息抵达那认命般闭眼等死的青年药师身边,使了个水底捞月,把他从索命鬼面前拉回来。

    “跟我走!”

    铿的一声,士兵的刀砍了个空,劈在地上撞到石头,激起一阵沙石飞溅。士兵一怔,发现面前多了一个黑衣人,调转方向举刀再砍,手举起来时,刀却不见了,仔细一看,自己的刀竟落在了黑衣人手中。

    根本不知怎么失去武器的士兵大呼:“有救兵!”

    外圈骑马观察全局的将领也发现了黑衣蒙面的闯入者,他吹了一声口哨,指着黑衣人喝道:“封锁东南角!别让他们跑了!”

    尖锐的口哨一响,众将士闻令而动,纷纷涌向突然出现的黑衣人。

    奇怪的是,黑衣人左手拉着一个身高高过她一头的男子,右手握着夺来的刀,身形竟是快如鬼魅,从刀光剑影中巧妙穿过,没有片刻凝滞。

    青崖挥刀挑开企图拦截她的长枪短剑,甚至尚有余力东张西望,希望能找到那个小少年一并救出,可直至冲到包围圈边缘,仍不见其踪影。

    只能救一个是一个了。她握紧刀柄,全程小心地只用刀背与刀侧击人,硬是在士兵包围中开辟出一条道路。被击中的士兵们只觉手臂一震,武器随即掉落,眼前闪过风一般的黑影,黑衣蒙面人拉着长衫男子转眼冲出重围。

    长山被拉着狂奔,更是感觉所有声音和人影都因向后移动速度过快而变得模糊难辨,火把的光芒在余光中被拉长成为一条又一条流动的橙色光线。

    万物皆朦胧,唯有眼前拉着他手的女子轮廓是清晰的。女子墨发如绸,发间缠绕着一条嫩绿色细藤。黑色面巾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对灵动眉眼。她回头时,眸中映出周围摇曳的火光,神情略显兴奋,却没有一丝惊慌,如同此间穿行不过是一场好玩的游戏,危险与是非她全然不放在心上。

    长山不由自主地随她奔走。

    离开流民的宿营地就得往山坡上跑,若是只有青崖自己,一定毫不费力,但拖着一个受伤的男子,要甩掉后面的追兵就有些困难了。青崖正欲绕路,忽听见头顶掠过飞鸟扑打翅膀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后方士兵接连摔倒的惊叫之声。

    她没有回头,衣襟带风马不停蹄拉着长山在林间穿行,夜幕下,她仅凭淡淡月光就如在晴空白日一般灵敏迅速。

    青崖拉着长山穿过树林,越过小溪,追兵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终于只能听到他们二人的脚步与呼吸声,还有瓶瓶罐罐的摇晃碰撞声——长山竟还背着他的包袱,瓶瓶罐罐声就是从他包里发出的。

    青崖驻足回头,见长山脸色发白唇色发青,上气不接下气,扶着他在溪边一块石头上坐下,道:“我是不是跑得太快了?这里安全,你歇一歇。”

    她的体力与速度,普通人望尘莫及,让一个伤患跟着她跑这么多路,实在勉强。

    长山气喘吁吁,匆匆向后瞥了一眼,害怕还有追兵,揭开袖上被划破的衣料,眼见手臂上的伤口犹自流血不止,急道:“多谢姑娘救命,我失血过多……只能坚持到这里了……那些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姑娘快走……莫要受我牵连……”

    闻言,青崖微微一笑,相信自己救了一个值得救的人,没有白白冒险,又为自己准确的相面结果而得意,自信道:“放心,这个地方外人可没那么容易找来,就算找来,也没那么容易能抓住我。”

    她已带着长山穿过结界,结界之内,凡人难以闯入。

    长山抬头望着她,面带诧异:“请问姑娘是……?”

    青崖道:“我是住在这山里的人。”

    这一刻,周围再没有刀剑交击,没有喊杀惨叫,只有月牙弯弯,泉水淙淙,清风习习。

    长山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泛着点点月牙碎光的溪流上,终于确认自己脱离危险,难以置信地愣了几息,身子一歪,晕了过去,背上的包袱掉落在地,发出一阵叮咚脆响。

    “究竟有什么宝贝,逃命的时候还背着。”青崖让长山依着山石靠稳,捡起地上的包袱。伸手一拎,包袱开口松散开来,露出里面大小不一的瓷瓶、瓷罐和捆扎成束的草药,每一份上面都简略写着药的名称与功效。

    她翻找出一瓶上面写着“止血”二字的瓷瓶,回忆长山帮小少年包扎伤口的过程,将药粉均匀撒在他手臂流血的伤口上,再用干净布条将伤口处包好。

    做完这些,把用过的东西收回包袱,她从腰间摸出一支一寸长的短哨放在唇边,呼哨一声,没过多久,林中得得声响,跑来一匹神骏非凡的白马停在她面前,亲昵地用头蹭她。

    “好啦好啦,先别撒娇。”她将昏迷的长山放在马背上,拍拍马颈道:“辛苦你啦,走吧,跟我回家。”

    她与红鸾各自的住所相距不远,两座房屋本就是为了让屋主既能相互照应又能相互独立而建造。此刻红鸾在自己的房子里,她的房子正好空着。

    每次捡人回去,青崖都会庆幸自己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如若与红鸾同住,红鸾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外人踏入家门。

    她把长山送回自己的木屋安置好,念及那个手被刺穿的少年还下落不明,不死心地跑回去二度寻找。

    这一次她重返流民宿营地时,流民已被官兵尽数斩杀。

    近百具尸体一排排整整齐齐排在被火光照亮的空地上,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在尸体旁边来回走动检查,仔细审视每张面孔。

    他也在寻找陵王吗?

    青崖藏身在树梢上,强忍煞气与尸体带来的不适之感,也和那个将领一样,视线一一扫过每一张脸。百具尸体死状各异,里面没有一张清秀贵气的少年面孔。

    难道被救走了?

    这时,将领对身边士兵道:“分头去找,流匪已经杀了陵王,死要见尸,明白吗?”

    “明白。”

    士兵领命,点出几队人四面八方散开,分头搜山。

    青崖退回安全地带,思索将领所说的话。

    陵王被劫持,官兵剿匪应当是为救陵王,可看他们的行为,与其说他们期望找到陵王,不如说他们更期望找到陵王的尸体。

    如果他们不是来救陵王的,反而可能对陵王不利。现在找不到陵王,难道是那少年知道官兵不是来救他的,所以自己趁乱逃跑了?可他病弱带伤,在方才那样的杀局中有力气逃吗?能逃多远?

    想到少年的模样和神情,青崖很怀疑这种可能。

    少年绝望麻木的样子,近乎没有任何求生欲,那副模样,便是身体能支撑他逃,他也不会逃。

    是不是真的被其他人救走了?

    但愿如此。

    青崖长期隐居山林鲜少接触世事,长山阻止流民暴行时对舅舅所说“平王”“陵王”相关消息,她听了一耳朵,全没听懂,盘算着等长山醒来得再问问。

    如此来回折腾大半夜,再回到家天已蒙蒙亮。

    她一进门,就见长山倚坐床头,闻声而侧身,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略带警惕的目光望向她。

    那不是单纯端详救命恩人的眼神,甚至让她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青崖不动声色摸了摸自己的脸与耳朵,摸了摸身后腰下,确定自己没有不小心露出妖形,迷惑道:“我长得很奇怪吗?为何那样看我?”

    长山徐徐道:“不,姑娘长得不奇怪,只是身手速度奇快,不似寻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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