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一,烈阳高照。

    沈书清呆呆地坐在镜子前,犹豫不决。

    论私心,寻常女儿家,和心上人一同逛灯会,自是要稍做打扮,格外明艳些。

    可于身份,于名声,她以女子模样上街,都不合适,只能作罢。

    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紫藤捏了封手信,悄声进来,瞧见沈书清魂不守舍地坐在桌案前,满脸惆怅。

    “大人,这是刚刚三殿下派人送来的。”她细声说道,仔细观察着沈书清的情绪。

    沈书清眼神倏的一亮,拿过纸来细细查看,可又很快转为了落寞。

    紫藤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试探:“大人,可是有烦忧之事?”

    沈书清嘟囔着嘴,眼底的愁云怎么也化不开。

    紫藤抬手推开窗,轻盈的风瞬间灌进房内,吹舞着沈书清颤动的睫毛。

    “大人若是觉得烦闷想不明白,要不看看外面的景色,兴许一下就想通了。”紫藤笑着说。

    沈书清拂了拂额角凌乱的发丝,拉住紫藤有些糙老的手:“紫藤,我很羡慕你。”

    紫藤蹲下身,注视着沈书清装满愁绪的眼睛,温柔道:“我不过一个小小丫鬟,大人有何羡慕?”

    沈书清紧紧地皱着眉,叹着气:“羡慕你可以打扮自己,可以潇洒坦然地走在街上。不像我,在外行走只能用男子身份,没有半点自由。”

    听言,紫藤明白了沈书清所烦之事,微微一笑:“大人原来是在为今日灯会而愁啊。”

    “你还嘲笑我。”沈书清撒开了紫藤的手,别过身去。

    紫藤稍稍起身,靠近沈书清:“我知晓大人女扮男装,定是有自己要紧的事情要做,不然没有一个姑娘,不爱打扮自己。若是大人觉得此时难过,便想想自己日后要做的事,现在所吃的苦便都值得。”

    不知是不是跟在李玚身边的丫鬟,心思也机灵活泼些。沈书清眼中皆是欣赏,话中皆是感激:“紫藤,谢谢你。”

    紫藤轻拍着沈书清的手,安慰道:“我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不如大人书读得多,明得理更多。若我的胡言乱语能让大人稍稍高兴些,我就知足了。”

    沈书清摇着头,开口道:“紫藤,有些道理,不是书中能得来了,而是身边的人、经历的事告诉你的。你的见识不比我少,也不必把我捧得这么高,其实我们都一样。”

    紫藤听完,低下头,有些害羞。

    “你这安慰人的本事,是三殿下教你的?”沈书清歪着头,好奇问道。

    紫藤有些震惊,很快否认:“虽然是三殿下安排的我们进清居,可从未调教过我们什么。宫里的人也是这样,只教些琐碎杂活,别的活络心思,都靠自己悟。”

    “那你和青竹都很机灵。”沈书清笑着说。

    紫藤见沈书清敞开了话匣子,便稍稍凑近些,伏在她耳畔问:“大人,那你同三殿下,可有说法?我可看见了,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邀你西街同游。”

    闻言,沈书清微微一滞,不知该如何回答。

    紫藤慌忙解释:“大人别误会,只是府上的人都有所猜测,我们也只是好奇罢了。大人不想说,我们就不问。”

    沈书清嘴角忍不住弯起,问道:“紫藤,你家中或者邻里可有玩得来的阿兄或玩伴?”

    紫藤想了想,点点头。

    “我同他,就像你归家后,发现少时亲近倾慕的玩伴不复从前,而你的心依旧会随他而动,你可明白?”沈书清盯着紫藤清亮的眼睛,喃喃着。

    紫藤似懂非懂,但还是点点头,应下了:“大人以前可是西京人?”

    沈书清犹豫了一会,回道:“算是。”

    紫藤知道自己再探问,便逾了界,赶紧换个话风:“那大人可是要赴今晚的约?”

    沈书清笑着回答:“自然。就算不是赴约,也不会影响我今夜出去逛灯会。我倒要看看,这三殿下,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外头传来吵闹声,成了这瑟瑟冬日里难得的热闹。

    沈书清闻声疾步走出房外,见众人围在沈妙姝房门口,窸窸窣窣。

    她赶紧唤来了老王,询问道:“这是怎么了?”

    老王也急得很,喘着说:“大人,小姐不知听了谁说今晚有灯会,吵着嚷着要去,外头的人好说歹说劝了也没用,有人还听见小姐砸东西的声音,当真是吓坏了。”

    沈书清早就猜到沈妙姝会有这么一出,她左不过是想找一个去见李瑞的由头,趁机溜出去罢了。想来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正好把李瑞之事同她讲清楚,好让她死了这份心。

    “老王,开门,我进去。”沈书清面不改色地命令道。

    老王有些许惊讶,抬起头:“大人,怕是有些危险。”

    沈书清笑着宽慰他:“别怕,你在外面守着就成,让别人都散了。”

    老王迟疑着应下,将门锁打开。

    随着日光照进了房内,沈妙姝苍白憔悴的面容渐渐清晰。屋内一片狼藉,见者无不心惊。

    沈书清丝毫不惧,淡定地走进去,冷冷地看向沈妙姝:“妙姝,那天我已和你讲得明明白白,李瑞如此待你,你为何还不死心?这些天,你一直闹,可有想过府上其他人?”

    沈妙姝不顾二人的面子,死神一般地盯着沈书清:“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沈书清冷笑了一声,随意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片:“妙姝,就算你现在出去,难道你要去极远的儋州吗?去找那个欺骗你的人?去找那个利用你的人?”

    沈书清的目光瞬间黯淡了几分,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李瑞已经流放儋州了,他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你何必要为他要死要活?”沈书清冷言道。

    沈妙姝的神情逐渐变得苦涩、无助,她尽量稳住自己的身子,用力吼道:“李玚难道没有欺骗你?李玚难道没有利用你?难道天底下允许你沈书清托付真心,不允许我沈妙姝付出真情?”

    手中的碎片重重地扔在地上,碎成几片。

    沈书清捏起沈妙姝的下巴,直直地看着她:“李玚不会让无辜之人枉死,不会因为欲望而迷失了心智。而沈妙姝,你扪心自问,你想要的是李瑞,还是李瑞手中的权力?只不过你狗眼赌错了人,才会在这里无能地叫嚣。”

    被看穿的窘迫、羞赧全全浮现于脸上,沈妙姝双脸通红,无地自容。

    沈书清松了手,背过身去,无奈地望向风沙弥漫的远方:“我已去信给义父,将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写在了里头。你不日就启程回雪岭,义父自会照看你。我这里,你不必待了。”

    沈妙姝茫然地抬头,自己的任性妄为和有恃无恐,终究是害了自己。她望着日头慢慢地往下沉,心也跟着落了下去,掉进无尽的海里。

    沈书清极力克制心中的怒火,念及晚上的灯会,焦灼的心才平复些。

    入冬后,天色黑得愈发快,不过与沈妙姝争吵了几句,就已到了黄昏时分。

    老王端了杯姜茶,轻轻放在沈书清手边:“大人,喝点姜茶暖暖身子。”

    趁着时机正好,沈书清问道:“府上的人,之前是不是都在宫里服侍,没见过灯会?”

    “来清居前,不曾出过宫。这里大多都是孤儿或难民,三殿下行军打仗时遇到了我们,见我们可怜,赏我们口饭吃,便让我们跟着他。”老王耐心地回道。

    沈书清喝了口姜茶,说道:“那今夜你就让府上的人都出去转转,凑凑热闹,别闷在府里了。对了,府上可有多的银子?”

    老王垂着手,规矩答着:“大人平常节俭,自是有的。”

    沈书清点点头,接着说:“那你便点一点银子,按过节的份例,等下给府中人都发些饷银,让他们安安心心去逛灯会。”

    老王有些震惊,支支吾吾地开口:“大人若是因为妙姝小姐的事,又或者是您和三殿下的事,可尽管放心,府上人嘴严,不会说出去的。”

    “我是有这些顾虑,不过我一想到你们是李玚的人,便不担心了。”沈书清笑盈盈的,丝毫没有架子。

    老王脸上尽显惊诧之色,不过他很快想清楚沈书清是何等聪明,早该猜到的。

    沈书清见老王时喜时悲,和声道:“我不介意你们是三殿下的人,我也从来没有防着你们,反而有你们在,我很安心。这样我一出事,威风凛凛的李大将军就能来护我了,岂不乐哉?如今朝中局势明朗,我和李玚之间也清楚明白,我们也不必藏着掩着,当成一家人来相处就好。”

    老王被沈书清轻松的话语逗笑,身上轻了许多:“还是大人思虑周全。”

    沈书清趴在桌子上,凑到老王身边,悄悄问道:“三殿下之前在宫里,可有人惦记?”

    老王听此言,犹豫不决,不知如何作答。

    半晌,他清了清嗓子,小声说道:“有倒是有,是言相府上的二小姐。要不是因为二殿下和三殿下之间的关系,只怕言二小姐还要死皮白脸地跟在殿下后头呢。”

    “言家的二小姐是吧?我记下了。”沈书清微微挑眉,心中有了定数。

    老王局促不安地搓着手,悄声说道:“大人,您可千万别……”

    “放心,不会供出你的。”沈书清拍了拍老王的肩,示意他安心。

    老王全当沈书清打探吃醋,并没有多想。毕竟当他知晓沈书清是女子之时起,他就知道李玚和她之间,缘分匪浅。

    门外已有灯火亮起,照得整个庭院通火明亮。紫藤和青竹兴致冲冲地跑进来,大喊道:“大人,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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