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清木讷地走出帐外，空落落的心没了着落。
她正踢着路边的石头，就听见尖锐洪亮的女声传来：“让我进去！”
思绪拉回，沈书清闻声抬头，瞧见老许拦着一名衣着艳丽、行路翩然的女子，嚷嚷着不让她进军营。
“姑奶奶，您今天就算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放您进去啊。”老许弓着背，不肯退让一步。
女人张望着，没见到李玚的影子，问道：“殿下呢？”
老许跟着瞧了一眼，答道：“应该是在商议要事。”
“那我进去等她。”女人不顾老许遮拦，想钻空子进去。
老许的目光片刻不离她，二人在军营门口相持。
女子偏生得一双狐狸眼，狭长的眼尾颇有魅人的本领：“老许，小心我告诉我爹，让他参你们一本。”
老许垂下眸嘟囔着嘴，“就算参十本我也不让你进，我才不违抗军令。”
“军令？”那女人抄起手，眼尾挑了挑。
老许立刻捂上自己的嘴巴，可已经来不及了。女人趁他收手的片刻，立马冲了进去。
“我去找殿下问清楚。”女人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
老许一下就慌了神，紧追在女人身后不肯离开。
沈书清在大帐外目睹了一切，听老许说了句“军令”，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不是长西军的人，就这样乖乖地被李玚赶出来了。
她甚至都没有反抗。
沈书清懊恼地跺了跺脚，门口的女人不知何时跑到了她面前，疑惑道：“你是谁。”
老许忙在一旁行礼：“沈大人。”
女人眉头弯起，似伽兰关明晰的新月，“沈大人？什么时候女子也能为官了？”
老许悄声说道：“这是西京来的贵客。”
沈书清下意识避开目光，自己的女子身份李玚应已上下告诫过长西军不可暴露，但眼前的女人，似乎都不在他们的掌控范围内。
她还没想好如何作答，那女人就投来了欣赏的目光，“真是飒爽。”
“你好，我是文辛月。”她自然地伸出手，十分和气。
沈书清搓着手，文辛月瞧出她的局促，直接拉住了她的手：“放心，我和西京没什么关系，没人会知道的。”
沈书清感叹文辛月洞察人心的能力和为人处世的魄力，笑道：“我是沈书清。”
文辛月摆了摆手，对老许说：“我已经猜到殿下为什么不见我了，你可以走了。”
老许纳闷地“啊”了一声。
文辛月尽力保持着耐心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了这位是殿下的心上人，我有些话要同她讲。”
老许木愣愣的，意思听了个七八分明白，正好杨老二来唤他去烧水，就跟着杨老二去了。
杨老二头埋得低低的，凑在老许耳边问：“你怎么把文小姐放进来了？”
老许慌忙说道：“可不是我放进来的，是她自己硬闯的，要是将军问起，你可要替我做证啊。”
杨老二拍了下老许的手臂，“知道了。不过遇到这事，将军会比你还头疼。”
文辛月打量着沈书清的月白罗裙，嘴上滑过一丝自嘲的笑：“原来他是买给你的。”
“什么？”沈书清发现文辛月说话确实跳脱，自己也听得一愣一愣的。
文辛月将长发拨到后面，洒脱地说：“我和殿下初次见面，就是在这家卖新衣的铺子里，他身上的贵胄气度我一猜便晓得是三殿下，当时我还纳闷他无妻无女，为何要买女人穿的衣裙，我问他，他也不回答我。不过现在看到你这一身，我明白了。”
沈书清听完她一通话，点点头，突然觉得自己像个闷葫芦。
文辛月见她话不多，于是自顾自地说：“你别误会。这个军营是我不要脸地跟在他身后非要进来的，我知道他是卖我爹的面子才没有赶我走，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
沈书清温和地笑着，向前靠近了一步：“我都知道的。”
文辛月扶稳沈书清的肩，让她原地转了一圈，月白色的襦裙在光下如同翩翩金蝶。
“果然这衣服还是得京城美人穿，才有味道。”文辛月赞叹道襦裙的儒雅和沈书清的沉静相辅相成，独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
沈书清垂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裙，笑道：“文小姐过誉了。其实我凶狠的时候，也很可怕。”
文辛月挽住她的手臂，乐呵道：“走，我带你去街上逛逛。”
沈书清猝不及防，赶紧停下脚步：“你不是来找殿下的吗？”
文辛月瞥了一眼主帅大帐，毫不在意：“殿下不是在议事吗？”
“你可以等等他。”沈书清笑答。
文辛月被逗笑，直不起腰：“我才不呢。我本来就没有什么要紧事，在家中寂寞才过来的。我本来以为我还有机会，所以选择接近他。现在连机会都没有了，我才不会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不值得。不如多和你待在一块儿，还图个乐意。”
沈书清流露出羡慕的目光，文辛月的洒脱与果决，是伽兰关独有的风景。
是她作茧自缚了。
文辛月瞧出沈书清的沉思，捏了捏她的脸：“你不用多想。我还羡慕你呢，敢于出入朝堂，入仕为官，做的都是大事，不怪殿下喜欢你。”
沈书清听见后半句话，羞涩地低下头。为官时她可以雷厉风行，杀人时她可以见血不眨眼，这几日不知是不是穿上了这身衣服的缘故，多了许多女儿家的心思。
但是她还是担心李玚，密信上的内容，内外的困境，临近的战事，他该何解。
文辛月拽着她，步伐匆快：“快走啦。”
沈书清思绪还未厘清，就被文辛月推上了马。
李玚在营帐中，手撑在桌子上，不停地揉着眉心。
裴林轻轻地放了杯热水在他手边，水汽沿着漆黑的笔架旋转腾空。
“将军，您要不再想想。”
李玚没有抬头，静静地看着舆图：“我心已决。”
“可是……”
“裴林。”李玚打断了他，“你去看看沈书清在哪。”
“谁？”裴林瞬间迷糊。
李玚难得露出了笑意，轻声道：“方才我让她出去了。”
裴林一下领悟，可没有挪动步子：“将军，这里是长西军营，不是让人玩耍的地方。”
李玚的眼神变得淡漠，冷冷地望向裴林：“你忘记刚才是谁认出的笔迹了？”
裴林背后起了寒意，立马拱手道：“末将不敢。”
李玚摆了摆手，裴林转身离去。
没过一会儿功夫，裴林就带着怒意掀开帐帘，扯着嗓子道：“听老许说，沈大人被文小姐带走了。”
李玚瞬间直起身，手靠在膝盖上：“去哪了？”
“老许说，他瞧见她们骑马往街上去了。”
离长西军最近的市街，也有十几里，不愧是文辛月，想一出是一出。
李玚沉了口气，端起杯子抿了口茶：“她不在也好。你去请徐将军等人进来，我们把事情议一议。”
裴林刚要出去，李玚又说道：“等等。”
“让将士们收拾收拾，手头的事情都搁一搁，好好睡一觉。”
裴林瞳色惊惧，捏紧了剑柄：“将军！你不会是想今夜……”
“让将士们准备吧。这些天操练了这么久，是时候了。”李玚沉声道，“若乌蒙发觉粮草败露，我们才真的没有余地了。”
裴林知道此战早晚躲不过，且言正嵩之事一出，更是迫在眉睫。
他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那沈大人呢？将军要去派人传她们回来吗？”
李玚不知何时拿出了白玉玦，手指细细抚摸着白玉上的纹路，“凉州安全，让她去吧，记得告诉那边的县令，今夜务必锁好城门。”
夜入凉寒，白霜侵袭了耳根。
李玚身披金甲，目光炯炯，立于两架战鼓中间，岿然不动。
长西军众将士，于台下仰望着他们的主帅。
凉风吹起了李玚的斗篷，拍打着李玚冷峻的面庞，似是提前赠给这场战役的擂声。
李玚端起酒碗，乘上满满一碗，酒水在火光下泛着粼粼的光。
“将士们！”他吼道，“今外敌在侧，京内忧乱，天下不太平。伽兰风沙撩无主，天上星河不染尘。我敬你们，常年驻守，从无怨言；我敬你们，日日操练，从不懈怠；我敬你们，一声令下，从不反抗；我敬你们，英勇上阵，从不畏死。我李玚自来了伽兰关，就认识了你们，认识了长西军。其中有许多兄弟，比我们早一步离开，有些兄弟，因伤痛而终成遗憾，我们敬他们一碗！”
“敬他们！”
李玚接着倒满一碗，冰冷的风吹得他无比清醒：“这一碗，敬伽兰，敬我们日日相伴的时光，敬伽兰的风，伽兰的山，和伽兰的星空。”
他不舍地仰头，星辰不曾少任何一颗。热泪划过脸颊，他迅速抹去，一饮而尽碗中的酒。
“敬山水！”众将士应。
他看着碗底，满上一碗。“这一碗，敬百姓，敬天下，敬天下太平，敬百姓无忧，”
“敬天下！”
“最后一碗。”他含泪凝视着底下的所有人，“敬我们自己。愿永世太平，我们一辈子都是兄弟！”
“敬自己！”
李玚目光投向无边的夜色，摔碗为号。
“出征！”
她正踢着路边的石头，就听见尖锐洪亮的女声传来：“让我进去！”
思绪拉回，沈书清闻声抬头，瞧见老许拦着一名衣着艳丽、行路翩然的女子，嚷嚷着不让她进军营。
“姑奶奶，您今天就算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放您进去啊。”老许弓着背，不肯退让一步。
女人张望着，没见到李玚的影子，问道：“殿下呢？”
老许跟着瞧了一眼，答道：“应该是在商议要事。”
“那我进去等她。”女人不顾老许遮拦，想钻空子进去。
老许的目光片刻不离她，二人在军营门口相持。
女子偏生得一双狐狸眼，狭长的眼尾颇有魅人的本领：“老许，小心我告诉我爹，让他参你们一本。”
老许垂下眸嘟囔着嘴，“就算参十本我也不让你进，我才不违抗军令。”
“军令？”那女人抄起手，眼尾挑了挑。
老许立刻捂上自己的嘴巴，可已经来不及了。女人趁他收手的片刻，立马冲了进去。
“我去找殿下问清楚。”女人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
老许一下就慌了神，紧追在女人身后不肯离开。
沈书清在大帐外目睹了一切，听老许说了句“军令”，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不是长西军的人，就这样乖乖地被李玚赶出来了。
她甚至都没有反抗。
沈书清懊恼地跺了跺脚，门口的女人不知何时跑到了她面前，疑惑道：“你是谁。”
老许忙在一旁行礼：“沈大人。”
女人眉头弯起，似伽兰关明晰的新月，“沈大人？什么时候女子也能为官了？”
老许悄声说道：“这是西京来的贵客。”
沈书清下意识避开目光，自己的女子身份李玚应已上下告诫过长西军不可暴露，但眼前的女人，似乎都不在他们的掌控范围内。
她还没想好如何作答，那女人就投来了欣赏的目光，“真是飒爽。”
“你好，我是文辛月。”她自然地伸出手，十分和气。
沈书清搓着手，文辛月瞧出她的局促，直接拉住了她的手：“放心，我和西京没什么关系，没人会知道的。”
沈书清感叹文辛月洞察人心的能力和为人处世的魄力，笑道：“我是沈书清。”
文辛月摆了摆手，对老许说：“我已经猜到殿下为什么不见我了，你可以走了。”
老许纳闷地“啊”了一声。
文辛月尽力保持着耐心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了这位是殿下的心上人，我有些话要同她讲。”
老许木愣愣的，意思听了个七八分明白，正好杨老二来唤他去烧水，就跟着杨老二去了。
杨老二头埋得低低的，凑在老许耳边问：“你怎么把文小姐放进来了？”
老许慌忙说道：“可不是我放进来的，是她自己硬闯的，要是将军问起，你可要替我做证啊。”
杨老二拍了下老许的手臂，“知道了。不过遇到这事，将军会比你还头疼。”
文辛月打量着沈书清的月白罗裙，嘴上滑过一丝自嘲的笑：“原来他是买给你的。”
“什么？”沈书清发现文辛月说话确实跳脱，自己也听得一愣一愣的。
文辛月将长发拨到后面，洒脱地说：“我和殿下初次见面，就是在这家卖新衣的铺子里，他身上的贵胄气度我一猜便晓得是三殿下，当时我还纳闷他无妻无女，为何要买女人穿的衣裙，我问他，他也不回答我。不过现在看到你这一身，我明白了。”
沈书清听完她一通话，点点头，突然觉得自己像个闷葫芦。
文辛月见她话不多，于是自顾自地说：“你别误会。这个军营是我不要脸地跟在他身后非要进来的，我知道他是卖我爹的面子才没有赶我走，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
沈书清温和地笑着，向前靠近了一步：“我都知道的。”
文辛月扶稳沈书清的肩，让她原地转了一圈，月白色的襦裙在光下如同翩翩金蝶。
“果然这衣服还是得京城美人穿，才有味道。”文辛月赞叹道襦裙的儒雅和沈书清的沉静相辅相成，独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
沈书清垂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裙，笑道：“文小姐过誉了。其实我凶狠的时候，也很可怕。”
文辛月挽住她的手臂，乐呵道：“走，我带你去街上逛逛。”
沈书清猝不及防，赶紧停下脚步：“你不是来找殿下的吗？”
文辛月瞥了一眼主帅大帐，毫不在意：“殿下不是在议事吗？”
“你可以等等他。”沈书清笑答。
文辛月被逗笑，直不起腰：“我才不呢。我本来就没有什么要紧事，在家中寂寞才过来的。我本来以为我还有机会，所以选择接近他。现在连机会都没有了，我才不会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不值得。不如多和你待在一块儿，还图个乐意。”
沈书清流露出羡慕的目光，文辛月的洒脱与果决，是伽兰关独有的风景。
是她作茧自缚了。
文辛月瞧出沈书清的沉思，捏了捏她的脸：“你不用多想。我还羡慕你呢，敢于出入朝堂，入仕为官，做的都是大事，不怪殿下喜欢你。”
沈书清听见后半句话，羞涩地低下头。为官时她可以雷厉风行，杀人时她可以见血不眨眼，这几日不知是不是穿上了这身衣服的缘故，多了许多女儿家的心思。
但是她还是担心李玚，密信上的内容，内外的困境，临近的战事，他该何解。
文辛月拽着她，步伐匆快：“快走啦。”
沈书清思绪还未厘清，就被文辛月推上了马。
李玚在营帐中，手撑在桌子上，不停地揉着眉心。
裴林轻轻地放了杯热水在他手边，水汽沿着漆黑的笔架旋转腾空。
“将军，您要不再想想。”
李玚没有抬头，静静地看着舆图：“我心已决。”
“可是……”
“裴林。”李玚打断了他，“你去看看沈书清在哪。”
“谁？”裴林瞬间迷糊。
李玚难得露出了笑意，轻声道：“方才我让她出去了。”
裴林一下领悟，可没有挪动步子：“将军，这里是长西军营，不是让人玩耍的地方。”
李玚的眼神变得淡漠，冷冷地望向裴林：“你忘记刚才是谁认出的笔迹了？”
裴林背后起了寒意，立马拱手道：“末将不敢。”
李玚摆了摆手，裴林转身离去。
没过一会儿功夫，裴林就带着怒意掀开帐帘，扯着嗓子道：“听老许说，沈大人被文小姐带走了。”
李玚瞬间直起身，手靠在膝盖上：“去哪了？”
“老许说，他瞧见她们骑马往街上去了。”
离长西军最近的市街，也有十几里，不愧是文辛月，想一出是一出。
李玚沉了口气，端起杯子抿了口茶：“她不在也好。你去请徐将军等人进来，我们把事情议一议。”
裴林刚要出去，李玚又说道：“等等。”
“让将士们收拾收拾，手头的事情都搁一搁，好好睡一觉。”
裴林瞳色惊惧，捏紧了剑柄：“将军！你不会是想今夜……”
“让将士们准备吧。这些天操练了这么久，是时候了。”李玚沉声道，“若乌蒙发觉粮草败露，我们才真的没有余地了。”
裴林知道此战早晚躲不过，且言正嵩之事一出，更是迫在眉睫。
他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那沈大人呢？将军要去派人传她们回来吗？”
李玚不知何时拿出了白玉玦，手指细细抚摸着白玉上的纹路，“凉州安全，让她去吧，记得告诉那边的县令，今夜务必锁好城门。”
夜入凉寒，白霜侵袭了耳根。
李玚身披金甲，目光炯炯，立于两架战鼓中间，岿然不动。
长西军众将士，于台下仰望着他们的主帅。
凉风吹起了李玚的斗篷，拍打着李玚冷峻的面庞，似是提前赠给这场战役的擂声。
李玚端起酒碗，乘上满满一碗，酒水在火光下泛着粼粼的光。
“将士们！”他吼道，“今外敌在侧，京内忧乱，天下不太平。伽兰风沙撩无主，天上星河不染尘。我敬你们，常年驻守，从无怨言；我敬你们，日日操练，从不懈怠；我敬你们，一声令下，从不反抗；我敬你们，英勇上阵，从不畏死。我李玚自来了伽兰关，就认识了你们，认识了长西军。其中有许多兄弟，比我们早一步离开，有些兄弟，因伤痛而终成遗憾，我们敬他们一碗！”
“敬他们！”
李玚接着倒满一碗，冰冷的风吹得他无比清醒：“这一碗，敬伽兰，敬我们日日相伴的时光，敬伽兰的风，伽兰的山，和伽兰的星空。”
他不舍地仰头，星辰不曾少任何一颗。热泪划过脸颊，他迅速抹去，一饮而尽碗中的酒。
“敬山水！”众将士应。
他看着碗底，满上一碗。“这一碗，敬百姓，敬天下，敬天下太平，敬百姓无忧，”
“敬天下！”
“最后一碗。”他含泪凝视着底下的所有人，“敬我们自己。愿永世太平，我们一辈子都是兄弟！”
“敬自己！”
李玚目光投向无边的夜色，摔碗为号。
“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