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蓬升上一朵云头,花一娇随行在侧,仙术启动。他们两个便在云层之间风驰电掣般穿梭自如。风带起花一娇额前的一绺散发,为她增添了一份飘逸之美。花一娇内力未曾完全恢复,一个加速,便感脚下一个踉跄,不自觉地抓住了照蓬的衣袖。照蓬似是不察,一路随她依靠着。不知往上穿越了多少云涛,他们到了一处缥缈的仙境,九重天。

    九重天,九天仙境,传说中的空中楼阁,仙雾叆叇。看那楼宇殿堂巍巍然高耸入云,抬头望去顿生泰山压顶之感。拔地而起的华表、柱子,玉石砌成的台阶,美不胜收,绚丽多姿,让人目眩神迷。修树瑶花萋草,绿意沉沉,蓊蓊郁郁,洋溢着勃勃生机。间或有仙鹤、喜鹊等仙禽翩跹而过,祥瑞万丈。

    照蓬在前面带路,花一娇在后紧紧相跟。到了某处门口,守卫的天兵天将见到太子,无不屈膝行礼。进了正门后,追随着照蓬,花一娇一路逶迤而行。沿途经过的仙娥、仙仆见到照蓬皆低头问安。太子,真是好大的派头和阵仗啊。不过,有些仙娥、仆发现紧跟在照蓬身后的花一娇,纷纷表露出了讶异之神色。对这天外来客,他们全然陌生,不知将给九重天带来怎样新奇的故事。

    绕过了不少曲曲弯弯,照蓬终于带着花一娇到达了一座气派的宫殿前,指向宫殿的大门,说道:“这便是我住的揽庆宫了,随我进来吧。”

    进入揽庆宫的大门,是一方宽敞的院子。院子右侧是一排红红绿绿的植物,那是照蓬的心头好。栽培绿植很能锻炼心性,有利仙家促进凝神静气。绿植侧旁是一口带兽首双耳的铜缸,内有清水湛湛,不知是何方圣地弄来的清泉还是琼露。院子正面就是揽庆宫的主殿,分为前后两进,是照蓬的起居之所。主殿两侧则是规模较小的偏殿。

    这时,从左侧偏殿出来两个长相、穿着打扮相似的威风凛凛的仙人,看样子应该是照蓬的手下,并且是两亲兄弟。只见他们朝照蓬奔来,簇拥着他,异口同声地道:“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嗯。这是我从下界带回来的小仙,从今天起暂时住在揽庆宫。”照蓬看了看兄弟俩,又看了看花一娇,“这是我宫里的两个部将,追风、追电。他们负责我宫里的安全。”言讫,他自顾自迈步进了主殿。

    花一娇向追风、追电盈盈一礼:“在下……额……在下……是……,初次相见,二位有礼了。”

    追风、追电见花一娇含糊其辞,两人是单纯直爽的脾性,也没追问下去。追风爽气地说:“我们兄弟俩被殿下所救,死心塌地追随殿下。殿下的人就是我们的朋友。”追电听了一个劲点头称是。

    花一娇见他们如此和善,直接把话说开了:“事情是这样的,我在下界发生了点意外,一时想不起以前的事情了。我也不清楚自己是谁,嘿嘿。”

    啊?殿下竟然带回来一个无名之客。追风、追电一时张口结舌。

    先撇开二人不说,花一娇走到主殿门口,门已闭紧,她伸出手轻轻地敲了几下。“进来吧。”里面照蓬应门道。

    推门而入,进到书房,里面是散发着雅致气息的空间。一张高大的桌案,桌案上有一大摞文书,几本书册,北岭产的紫豪笔,还有几个花纹瑰丽的瓷瓶。

    照蓬在桌案后正襟危坐,他好像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那么的得体。他正翻开一份文书浏览,听到她进来,抬了下眼皮,说:“你的伤还未好全,还需要时间调养。”

    “何德何能,殿下为什么救我一个来历不明的?”

    “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向来不管对方是什么路数的,在乎对方是否良善之辈。我看你不像……”照蓬说着说着就不说下去了。

    “不像什么?”

    照蓬没有接话,话锋一转:“我隔几天给你渡一下气,相信你很快便能复原。你先住在偏殿吧。”

    花一娇点点头,正准备转身要去偏殿,听到照蓬开口:“那个……我揽庆宫中只有追风、追电,还有我的随侍百福,他现时有事去其他宫中了,回来便能见到。我平时喜欢清净,无事不喜被人打扰。待你康复了,你先在宫中干点杂事吧。我宫中也刚好缺个女官,我母后、小妹来我宫中也方便招待她们。”

    花一娇又点了点头,伶俐地回道:“遵命,殿下只管放心,小的定不辱使命。”

    照蓬浅浅一笑:“对了,你既想不起姓甚名谁,在我宫中,就先唤做悠悠吧。”

    悠悠,悠然自得,便先这样叫吧。从此,花一娇便以悠悠的身份在揽宫庆偏殿住了下来。

    花一娇被安置在了揽庆宫右侧的偏殿之中。偏殿虽然面积较主殿小了很多,却也是该有的都有。角落里面一张雕花大床,上面已然铺好了云锦被,透着高贵、簇新,毕竟是天家的东西啊。

    花一娇经历连日的折腾,早就蔫头耷脑,瞅见大床如同久旱逢甘霖,乐陶陶地呈大字型躺了下去。躺下之后全身上下舒泰了,不知不觉间沉入梦乡。不知过去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些许失去的记忆碎片忽隐忽现。待完全清醒后,脑内又缺失了一部分。

    翌日,花一娇日上三竿才从床上起来。抓了圆盆想着去打盆水洗漱一下,花一娇急匆匆地走出偏殿。也没仔细留心对面,竟正面撞上了一个人。

    只听对方“哎哟”轻叹一声,花一娇定睛一看,乃是一书童样的男子。正要开口,对方已抢先一步:“唐突了,你就是殿下从下界带回来的悠悠吧?我是百福,殿下的侍从。”

    “是的是的,你好你好!”

    “你就安心呆在揽庆宫吧,有什么不清楚的、有什么想问的问题只管找我好了。”百福拍拍胸脯满脸认真。

    “有劳了。”

    揽庆宫的人都挺不错,除了太子殿下好像冷淡了那么一点点。

    当天夜里,花一娇正对着菱花镜收拾,突感一阵晕眩,整座殿宇天旋地转。她站立不稳,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来到主殿外面,周身的不适已无暇考虑繁文缛节,自行推门进去。

    照蓬还没就寝。方正的桌案后,在一盏荧荧油灯的映照下,他正手不释卷,灯光衬得他的眉眼倍加俊逸不凡。花一娇表情痛苦地说:“殿下,我难受。”

    照蓬放下手中的书,波澜不惊地起身,将花一娇架至侧边的长椅上。他嘱咐她双脚交叉坐于椅垫上,自己则站在她背后,双手交叉,体内真气流动,右手掌贴于她背上,真气进入她体内。花一娇顿感任督二脉畅行无阻,晃动的世界静止了下来。

    “麻烦殿下了,一次又一次地帮我疗伤。”

    “无妨,你再休养一段时日便能行动自如了。”

    花一娇已经在揽庆宫住了数日。经过照蓬的照拂与相助,她已基本好转,只是记忆尚未回来。

    揽庆宫除了偶尔有客来拜访,平日里倒是清静,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照蓬偶尔有事外出,其他时间,基本就在处理公文、练功、看书。有外人在时,追风、追电会肃立宫门边,做好迎来送往的礼数。百福作为照蓬的贴身侍从,自然日常起居紧随在后,照顾得照蓬细致入微。

    经过多日的接触和相处,花一娇与追风、追电、百福早已熟稔,彼此称兄道弟。花一娇本就性格爽朗,他们都很喜欢她。

    这一日,药王来揽庆宫拜谒,进了主殿后,也不知道他和照蓬在里面探讨和商议什么重要机密。很久之后,药王终于离开了。

    晚膳过后,花一娇百无聊赖地在院子右边的绿植架边随意把弄着。百福从主殿出来,步履轻松地走至她旁边:“悠悠,殿下有事找你。”

    主殿的门敞开着,花一娇轻轻地趋步而入,抬头与照蓬四目相对。照蓬见到她,微有喜色:“你的身子已大好。我这里有颗宝药,是药王新炼制的太元丸。此丸不可多得,不单有利创伤复原,还对修炼大大增益。今日便赐予你了,能得此药也是你的机缘。”

    花一娇上前接受赏赐,照蓬将装着仙丹的药瓶置于她手心。这是怎样的被命运之神眷顾,被太子所救,又将仙药收入囊中。

    花一娇本已康复,再有了药王的太元丸的加持,日渐身轻体健。闲来无事,她去到小厨房,捣鼓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有水晶馄饨、千层糕、枫糖桂花羹等等。自己先品尝了一下,虽然算不得上佳,也还算厨艺过关,心下无限雀跃。

    花一娇欢欣不已地端着一堆美味走出小厨房,往主殿行进,打算同照蓬分享,以表示这多日来对自己的诸多照顾。刚好照蓬从主殿出来,花一娇兴冲冲道:“殿下,这是我做的饭菜,您尝一下吧。”

    “不用。”照蓬眼皮没抬一下便迈出了揽庆宫,只剩花一娇呆立当场。

    追风、追电听到动静,早已从偏殿出来,看着照蓬离开。花一娇凑到兄弟俩前,摸摸脑袋说:“殿下有时候也有点太冷淡了吧,一会对你好,一会又冷若冰霜,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追风、追电向来对照蓬忠心耿耿,听到花一娇的“坏话”,立马就急眼了。追风抢先说:“殿下是四海八荒最好的神了。他关怀众生,博爱宽仁,不许你说他的不是。”

    追电使劲点头:“五万年前,我兄弟本是下界柚木一族,族人千辛万苦修习成散仙。本来合族友睦,生活逍遥自在。后来妖族猖獗,将我族类屠戮殆尽。眼看就要合族并亡,幸得遇到殿下,将我兄弟俩搭救于水火之中,带我俩上了九重天,从此有了安身立命之所。我俩誓死效忠殿下。”

    花一娇听完这番话不再作声,静悄悄地走开了。

    午后,百福在主殿进进出出,不知忙着何事。追风、追电把里面原先的屏风抬出来搁在院子一旁。花一娇料想照蓬还没回来,好奇地走进了主殿。原来是换了一扇簇新的桐木屏风,本来的那扇就挺精美,与这扇新的一比,显得黯然失色。上面绣的双龙戏珠图样跃然屏上,周围缀以浅浅的祥云纹理。屏扇嵌在羊脂美玉雕成的框架里面,触手温润生凉。殿外偶有阳光投射进来,照在屏面上,反射出璀璨夺目的彩色光点,甚是好看。

    百福正在收拾桌案上的本本册册,花一娇对其招了招手,问曰:“百福,殿下去哪了?”

    百福答话道:“殿下去地心谷了。谷主前段时间向天庭汇报人间某处地表异动,殿下今日亲自去视察,晚膳后便能赶回。”

    “殿下平时都忙些什么啊?”

    “处理各方神仙向天庭呈递的帖子。天帝把很多事务都转交给了殿下打理。殿下可是未来的……天帝啊。”话毕,百福朝天双拳一抱。

    花一娇眼珠转了转,压低了声音问:“殿下可曾有婚配?”

    “这个倒不曾有。天帝很早之前就意欲将南海海王之女指配给殿下,被殿下以年纪尚小回绝了。之后天帝天后暂时没有再提起这茬。”

    花一娇哑然失笑,太子殿下真乃心无旁骛的工作狂啊,苍生之幸苍生之幸。

    第二天,到了晚膳时分,花一娇正在自己的房间整理衣服。此时已经有点饥肠辘辘,脑内已经浮现了美馔,不禁咽起了口水。听见有人敲门,敲门声不轻不重、不缓不急。过去打开门正眼一看,不期然出现的是照蓬的脸。花一娇愣了一下,听见照蓬的声音:“今天晚膳和我一起吧,收拾一下到我的主殿来。”话音落地就一如既往不紧不慢地回主殿去了,也不等花一娇回应一声。

    太子殿下亲自来邀请自己共进晚餐,花一娇内心五味杂陈。喜的是能与无上尊贵的天界太子共享珍馐,这是何等的荣耀和千载难逢。但想到照蓬的忽冷忽热,有时候冰块一样的脸孔,在他面前自己依然不知道该怎么招架。

    神仙是不必进食的,不会像其他族类长久没有食物入口会饥肠辘辘。但是有时兴之所至,他们也是会一尝各种美味。对他们而言,这不是解决生存的温饱问题,纯粹是体验五种世间味——酸苦甘辛咸。当然他们一般吃素,不碰荤腥。

    收回思绪,怀着复杂的心情,花一娇慢悠悠地进入了主殿。那边已经张罗好了一餐几的碗碗碟碟,乍一看就感觉色香味俱全。照蓬已然在餐几的那一边就坐,看到花一娇,开口道:“来了?坐下吧。”

    从没与照蓬这么近距离地面对面地坐着过,花一娇开始扭捏起来:“殿下,小的有点……有点……”

    “无妨,就坐在我对面一起吃吧。”

    花一娇还是裹足不前,虽然她的心早就扑到了那亮堂堂的饭食上。照蓬单手捏诀,手指一拈,花一娇已经鬼使神差地坐在了矮凳上面。那就硬着头皮吃吧。她抓起筷子,开始享用,一开始还斯文有礼,后来索性放开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大快朵颐起来。

    餐几上是天族最时新的素菜菜式,集齐了六界最出彩的味道,有蜜汁菜心、碧玉果子、一品鲜蔬汤等等。花一娇目光从菜肴上收回,看看对面的照蓬。他正慢条斯理地咀嚼细品,吃相也是那么的优雅从容,夹菜的手指骨节分明,压根没有理会自己。

    饭毕,餐几撤去。照蓬在长椅上一坐,说道:“关于你,我还是有几个问题想了解。为何你会出现在无相幻境,而且我不能探出你的真身。只因你还记忆残缺,到时候再问吧。”

    花一娇回应:“殿下是怀疑我是妖魔一族吗?”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罢了,孤身一人出现在西边蛮荒之地,这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花一娇搓了搓手,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照蓬续道:“看你最近整日闲来无事,我给你安排点差事吧。我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你替我好生照看。”

    花一娇抿了抿嘴角:“好的,殿下。殿下把我当女仆?”

    “名义上是主仆,天界天规繁复,在其他仙僚面前还是要讲究礼节。私下我们是……朋友。”

    “殿下,那个,要不我私底下喊你大石头吧?”

    “什么?”照蓬一脸黑线。

    “只因殿下有时候就像那石头一样冷冷清清。一直殿下殿下地叫,我感觉您就是那高高在上的上神,和您距离感太远,经常觉得不胜惶恐。既然是朋友,叫大石头就亲切可爱多了。”

    照蓬不置可否,这姑娘已然带给了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源源不尽的新奇和神秘。

    从此之后,照蓬在花一娇的嘴里有了新的平易近人的名号——大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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