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泠将她拉起来,“不行,书箱太硌了。”

    叶秋水坐在上面,认真道:“可是躺在上面可以变聪明。”

    江泠愣了愣,这是什么说法?

    他问道:“此话从何而讲?”

    叶秋水把她的猜想告诉他。

    江泠听完,无奈地笑了,解释道:“睡在书堆里不会变聪明,书上的知识可不会自己钻进脑袋里,况且,你本来就很聪明,无需钻研这些。”

    他拉叶秋水起身。

    叶秋水“哦”了一声,又纳闷道:”可是你为什么要睡在书箱上面?”

    “因为男女有别。”江泠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你是小娘子,不能与男子走得太近,若是对方有坏心思,你自己会受伤,所以,你要警惕你遇到的所有男人,这样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知道吗?”

    叶秋水呆呆问道:“和哥哥也不行吗?”

    江泠摇头。

    “可是哥哥不是坏人呀。”

    “书上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不是坏人也不行,而且你怎么就能断言我不是坏人?”

    叶秋水嘀咕道:“我就是知道,哼,什么破书,胡说八道。”

    江泠转身,继续铺褥子。

    “书箱很硌的。”

    叶秋水说:“你腿伤还没有好,躺在上面不舒服。”

    “没事。”

    江泠手上动作没有停。

    叶秋水沉思一番,忽然上前,抱住被褥,“既然你说男女有别,那我就睡书箱,你的腿还没有好,怎么能躺在这么硌人的地方,你去榻上。”

    江泠态度坚决,“不行。”

    叶秋水盯着他,眼珠转了转,霎时有水汽氤氲,“好嘛,我知道了。”

    她嘴角一垮,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你就是嫌弃我,你嘴上说着将我当妹妹,只是哄我的,你嫌弃我家床榻不干净,又破又小,呜呜……”

    叶秋水哭起来,抬手抹眼泪,还不忘从指间缝隙里瞟一眼江泠的反应。

    他听后果然慌了,连忙伸手,拉她也不是,不拉也不是,张了张嘴,笨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叶秋水哭得越来越大声,“你以前住大房子,怎么可能会喜欢这里,你肯定不乐意来。”

    “没有,我、不是……我,我睡床榻!”

    江泠手忙脚乱,急忙应下。

    “哥哥最好了。”

    哭声戛然而止,叶秋水嘻嘻一笑,一点也不见方才的忧愁。

    她已经弄明白该怎么拿捏江泠。

    江泠看出,有些气闷。

    叶秋水怕他反悔,连忙抱起被褥,将它们重新放在榻上,说道:“哥哥不能反悔了,不然就是说话不算数,你是哥哥,要以身作则。”

    江泠很无奈,“知道了。”

    谁能说得过她。

    他抱着书坐下,吃了药,低头翻阅。

    无论什么时候,江泠都能见缝插针地看书,他清楚,当腿好不了后,想要获得与旁人一样的成就,必须付出比从前更多的努力,一直到叶秋水从宝和香铺回来,他手上都还捧着书。

    叶家点不起油灯,江泠就坐在门边,借着外面的日光,一直到金乌将坠,天彻底黑下来,他才将书合上。

    晚膳喝的是粥,很稀薄,叶秋水不会做饭,以前个子矮的时候,得踩着椅子才能够到灶台,常年累月饿肚子的孩子自然有什么吃什么,哪里有机会钻研厨艺。

    江泠心想,怪不得她以前那么瘦,照这么下去,不出半个月,下巴又要尖尖的了。

    他依靠在门边,观察叶秋水如何生火,淘米,心里默默记下。

    吃完饭,又背了会儿书,叶秋水念叨完铺子里的事情,才开始慢吞吞地背香谱。

    江泠除了书之外,从江公宅带出来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帕子,擦手的,擦脸的,饭前饭后……都分得很清楚,叶秋水总是跑来跑去,嘴里说个不停,被江泠按在椅子上擦脸的时候,她还在叽叽喳喳地说话。

    小娘子脸汗津津的,觉得江泠妨碍她了,还会推开他的手,“我还没有说完,今天王夫人又来啦,揽着我说了好久的话,我给王夫人送了一包我自己做的香袋,放了驱蚊草,王夫人还夸我呢。”

    “知道了。”

    江泠说道,利落地给她擦完脸和手。

    榻上两套被褥,泾渭分明,叶秋水想靠着江泠睡,但江泠严肃地拒绝。

    她哼了一声,转过身,面朝着墙,背影看上去气鼓鼓的。

    江泠和衣躺下,闭眼。

    以往过了亥时江泠就会睡觉,第二日早起读书,但大概是因为突然换了新的地方,心境与以往不同了,他怎么都无法入睡,叶家的床榻很硬,一动就咯吱作响,江泠绷着身体,小心翼翼地翻身。

    太硌了!

    铺几层被褥都没有用,江泠心中不由叹气。

    身后,传来小娘子绵长舒缓的轻鼾,江泠侧目看过去,黑暗中,叶秋水睡得很香。

    她好像永远都不会有烦恼,遇到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变得开心,不管在什么境遇中,都能很快振作起来,当初她爹爹死去,她虽然哭了很久,但第二日就自己出去找生计,铺子里的伙计为难她,她也有办法让自己摆脱困境。

    整日没心没肺的,其实比谁都机灵。

    江泠扬唇淡淡地笑了笑,然而下一瞬他就笑不出来了。

    少年嘴角紧绷,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床脚爬动的老鼠。

    江泠几乎没见过这些东西,以前在江宅,每个房屋都会熏香,一日要洒扫三回,屋子里要是出现鼠虫,宋氏会大发雷霆,将当日值事的丫鬟赶走。

    江泠盯着床脚窜动的小黑影,眼皮轻颤。

    老鼠会吃人吗?下人说,这些东西很脏。

    江泠侧过身,拍了拍叶秋水,“芃芃。”

    这屋子是不能睡了。

    “嗯?”

    叶秋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江泠,“哥哥……”

    “有老鼠。”江泠压低声音道,他神情紧绷。

    “什么?”

    江泠嘴角抿成一线,“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了,你先出去,我挡着它。”

    叶秋水慢吞吞醒过来,挠了挠头发。

    “老鼠啊。”

    叶秋水坐起身,随手抓起枕边的书砸过去,正正巧砸在那老鼠身上,“吱吱”一声,叶秋水紧跟着跳下床,拉开门,穿上木屐,抬脚就是一踢。

    “去你的。”

    黑灯瞎火中,有一小团影子,掠过半空,飞出屋子,落在远处。

    叶秋水关上门,“再见。”

    转身,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拍一拍,又放回原位。

    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她神情如旧,并不将此当做一回事。

    江泠呆若木鸡。

    叶秋水重新爬上床,“睡吧哥哥,解决了。”

    她呈“大”字躺下,江泠却还是坐着,久久未动。

    叶秋水有些纳罕,扭头盯着他。

    借着泻进屋中的月光,待双眼适应黑暗后,隐隐能看到江泠的脸色,霜白一般,他肩背绷直,定定地看着她,显然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

    叶秋水缓缓瞪大眼睛,“哥哥……”

    “你在害怕吗?”

    叶秋水问道。

    江泠回神,黑暗中,长长的睫羽闪了闪,“没有。”

    他躺下,连连否认,“只是躺累了,坐一会儿。”

    叶秋水凑上前,问:“那你怎么脸这么白,手还握得紧紧的。”

    江泠立刻松开拳头。

    她轻轻一笑,“哥哥,你胆子好小哦。”

    “没有。”

    江泠背对着她,仍道:“真的只是坐一会儿。”

    小娘子话音里笑意不减,江泠抿紧唇,突然拉高被衾,盖住叶秋水,“不准再说话了,亥时已过,睡觉!”

    叶秋水闷闷的笑声从被子中传出。

    古板严厉的江小官人原来也有害怕的东西,怕吱吱乱叫的老鼠与神出鬼没的虫蚁,一下子就从仙气飘飘的云端上落下来了,沾染上了人气。

    第二日,叶秋水很早就去宝和香铺了。

    江泠自己吃完药,拄着手杖,练习走路,从屋中走到屋檐下,十步的距离,他冷汗淋漓。

    来回走三次,里衣被汗浸湿,他掀开衣领,里面青一块紫一块。

    睡惯了柔软的床榻,换上叶家这种土坑,细皮嫩肉的江泠被硌得整夜睡不着。

    练完走路一身汗,换做从前,下人已经烧好水放温,沐浴的时候,丫鬟会将衣服挂在架子上,用香笼熨烫,穿在身上,走路时风都染上香气。

    现在这些都没有,江泠用手帕擦拭掉额角的汗水,坐下来看了许久的书,而后站起,慢慢挪到厨房,学习做饭。

    第一日,江泠将自己熏得满脸炭灰,他腿脚不便,要不是叶秋水回来及时,他大概会被熏死。

    第二日,江泠把握不住火候,险些将锅底烧穿。

    第三日,江泠学会淘米,但不知道还要加水。

    他有些挫败,但是没有停止学习。

    没过几日,原本白白净净的江泠,手心手背长满倒刺,多出许多茧子。

    他学得很认真,甚至拜托叶秋水,去当铺当掉他的衣袍,换来的钱去书馆买了菜谱,拿回来后,江泠钻研许久,握笔在纸上写下满满的批注。

    看书时,他总是格外专注。

    没有多久,两个半大的孩子,一个照顾另一个,各自自顾不暇,但叶秋水居然越发圆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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