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娘子夺回铺子后,请回了许多被二当家赶走的伙计,她给每一个人的工钱都翻了倍,叶秋水现在可以赚到比以往多几倍的钱,干活都越发有劲了,胡娘子将她视为自己的接班人,倾囊相授,走到哪儿谈生意都带着。

    叶秋水跟着她耳濡目染,学会许多东西。

    闲暇之余,叶秋水还会去王府哄王夫人开心,知道她有一双儿女后,叶秋水给小官人与小娘子各做了一只香袋。

    那位盐科大人的夫人也常来王府做客。

    见得多了,叶秋水知道她姓吴,名靖舒,出身书香世家,丈夫是一名齐姓御史,不久前刚被外派到地方任职,吴娘子随他一起离京,任职的州府离曲州近,吴娘子前来探望故交的王夫人,暂居此处。

    吴靖舒为人严厉,不苟言笑,脾气古怪,对人也冷淡,她早年伤过身子,无法生育,与齐御史二人成婚多年,膝下一直没有儿女。

    她是京城来的贵妇人,身份贵重,来到曲州,也只与王夫人能说上几句话,旁人都畏惧她。

    听府中下人交谈,吴娘子与齐御史夫妻恩爱,但因为不能生育,一直遭到婆家刁难,膝下没有一子半女的确容易受人诟病拿捏。

    王夫人曾在交谈中提起,劝吴娘子自宗族中过继个孩子过来傍身,省得总被刁难。

    她这次愿意随丈夫离开京城,来到这偏僻的地方也是被家中缠怕了,出来散心。

    叶秋水给王夫人的儿女送香袋,还给吴靖舒带了一只,端庄典雅的妇人走在前面,身后响起小姑娘清脆的呼唤。

    “娘子等一下。”

    吴靖舒回头,淡淡扫了追上来的叶秋水一眼,朱唇轻启,“何事?”

    “这个送给您。”

    叶秋水笑着递来一物。

    吴靖舒目光下移,小娘子手心躺着一只香袋。

    叶秋水双手托着,将其呈上,说道:“上次来王府时瞧见娘子经常拧眉心,眼下也有乌青,我猜测娘子定是突然来到曲州,不适应此地气候,水土不服,连日休息不好所致。这里面我放了沉香木,辅以檀香,还加了榅桲,可祛烦热,娘子将其悬挂于床边,也许夜里可以好眠些。”

    小娘子穿着鹅黄色的布裙,发间垂下红丝绦,明眸皓齿,说话时仰着头,笑容满面,但并无谄媚之色。

    吴靖舒来王府做客,只与叶秋水见过几面,叶秋水来了也多是哄王夫人开心,没怎么与她接触过,没想到小娘子竟然还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随夫初来曲州,人生地不熟,只认识年轻时在宫中当过官的王夫人,吴靖舒身体不好,一年都头都在吃药,因为不习惯这里的水土,昏昏沉沉了许多日,她白日以香粉敷面,不仔细看,瞧不出脸色的异常。

    这丫头想必是用了心的。

    吴靖舒没有子女,性格又古怪,眉眼凶狠,王夫人的儿女都有些怕她。

    她转过身,正对叶秋水,“你不怕我?”

    妇人说话时,眉眼还凝着凶厉之色。

    叶秋水抿了抿唇,似是沉思,她点头。

    吴靖舒眯了眯眼,“既然怕我,还来献殷勤,不怕得不偿失?”

    这话包含威慑,胆小些的孩子怕是都要吓哭了。

    但叶秋水却只是笑了笑,说:“我在宝和香铺做学徒,制香也是为了练手,我技艺没有胡娘子那般精深,做出来的东西确实贻笑大方,不过那又怎样,我总会成长的。无论夫人喜不喜欢,我都不吃亏,若得夫人赏识,也是我的荣幸,况且,说不定还能赚一笔生意呢,我自己也能有分红,怎么看都很划算。”

    她说话直截了当,没有忸怩。

    吴靖舒眉梢轻挑,因她率真的言语而错愕,作为身份贵重之人,平日自然饱受敬仰,身边不乏阿谀奉承之人,那些虚与委蛇的话吴靖舒都听烦了,这孩子跟过来送东西,未等她张口,吴靖舒就知道她要说什么。

    小小年纪,无非是曲意讨好,这让吴靖舒觉得厌烦。

    但叶秋水并没有,她不羞于说出自己的目的,讨好是真,没有人不想赚钱,不放过任何机会向上攀爬,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避讳与羞耻的事情。

    吴靖舒回过神,不由失笑。

    “难为你有心了。”

    她淡声说道,伸手接过叶秋水递来的香袋,把玩打量。

    “手倒是挺巧的,这丝线系得也好。”

    叶秋水轻轻一笑,“谢娘子夸奖。”

    “好了,我收下了。”

    吴靖舒抬起目光,说道。

    叶秋水弯腰拜道,“希望里面的安神香可以帮夫人分忧。”

    吴靖舒转过身,叮嘱仆妇回别院后,记得给小娘子抓一把松子糖吃。

    ……

    宝和香铺的风波平息后,叶秋水与江泠的日子过得没从前那么拮据了,她经常跟着胡娘子出去跑生意,谈吐变得越来越好,还经常去拜访王夫人,吴靖舒来王府作客的次数越来越多,后来则经常招叶秋水过去聊天解闷。

    江泠依旧在城东替书局抄书,一开始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后来年底恰逢县试,附近往来学子众多,江泠过去的同窗看到他,一开始还不敢相信,神情惊愣,“嘉、嘉玉……”

    江泠掀起目光,看了他们一眼。

    比起他们的惊诧,江泠则十分平静,他没有叙旧的心思,低下头,继续写字。

    几人低声交谈,相互推挤着离开。

    那个山长当做宝贝疙瘩一样看重的江泠变得十分陌生,衣着寒酸,让人无法将以前那个矜贵冷俊的小官人与现在这个坐在书肆里的清贫少年联系在一起。

    从前江泠只是病弱,现在大概因为上承家破人亡之苦,下忍断腿残疾之痛,抬眸时,他的眉宇间凝着一丝青色,显得人有些阴郁,比从前更难接近。

    同窗们本来还想上去打招呼,看到他这幅模样,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众人缄默不言,想起这阵子正是县试,明年开春后又是府试,而江泠过去的功名早在他家中出事后就被默认不作数了。

    其实若他想继续进学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没有书院敢要他,也没有人为他担保。

    几人买完书,纷纷离去。

    入冬了,曲州开始下起小雪,去年这个时候,江泠正在为进京读书的事情做准备。

    傍晚,他写完字,与掌柜说一声后出门回家,叶秋水昨日随胡娘子去泉州谈生意了,要好几日才回来。

    从年初开始,江泠没有与叶秋水分开过这么久。

    胡娘子带她走时,叶秋水很犹豫,她不放心江泠一个人在家,但是又很想出去长见识。

    江泠再三保证自己一个人也没关系,她才一步三回头地同胡娘子离开。

    其实也不是没关系,夜里身边没有人,他睡不着,做饭的时候总习惯准备两份碗筷,从城东回来的路上,看到街边有卖零嘴的,也会买一份带回家,推开门看到黑漆漆的院落,才惊觉芃芃并不在。

    只有他一个人。

    雪地路滑,等江泠回到北坊时,鞋袜已经湿透,远远的,似乎瞧见院门前有几团人影,灯火微微,看到江泠出现在巷子口,缩在台阶上的人站起来。

    江泠本来以为是叶秋水提前回来了,可待对方站起,身形并不一样,他眸光又暗了下来。

    “三哥!”

    江晖招了招手。

    书童阿金连忙跑上前,搀扶住江泠。

    “你怎么来了?”

    江泠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江晖觉得三哥这话听着有点莫名的幽怨。

    他挠了挠头,不明所以,“我来给你送节礼,过几日就是腊八了。”

    “你家里知道你来这儿吗?”

    江泠推开大门,阿金提着东西先行进去,又将油灯点亮。

    “不知道,不过我爹娘现在不怎么管我了。”

    江泠侧目看他一眼。

    江晖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三哥,我过县试了。”

    他笑容腼腆,“我爹娘总算长了回脸,最近对我的管教也松懈许多。”

    江泠说道:“五郎,恭喜你。”

    “嘿嘿。”江晖摸了摸鼻子。

    他带来的节礼有腊肉,米,够吃许久。

    进了屋,江晖四处张望。

    这是他第一次来三哥现在住的地方,小得站不下脚,几乎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在江家,最下等的奴婢都住得比这好,但这么一个小小的家,也被收拾得很整洁,堆叠整齐的衣物,擦得锃亮的桌椅,窗前的桌案上,放着几本书,还有小娘子各式各样的发带,绢花。

    江晖有些奇怪地问道:“三哥,那个……叶……”

    他忘了那个女孩叫什么了。

    江泠眉眼低垂,“她有事不在家。”

    “噢……”

    江晖觉得三哥看上去兴致寥寥,人也比上次见更冷淡。

    进屋后,江泠开始生火做饭,阿金想要帮忙,但动作还没有江泠熟练,主仆俩霎时无措。

    但干站着也不行,一个在旁边剥豆子,一个递柴火。

    江晖是养尊处优的少爷,肩上还披着鹅绒大氅,在狭小的厨房里格格不入,他不会做这些活,剥豆子剥得手疼。

    “你不会做这些,放下,早些回去,下雪路滑。”

    江泠将东西拿走。

    江晖站起来,他心里想,三哥原本也和他一样的,怎么这么久不见,这些琐碎的事情做起来竟已如此熟练。

    江泠的变化让他们咋舌。

    话音落下,江晖却并没有动身。

    他杵在门口许久,神色为难。

    江泠看向他,微微皱眉。

    对上江泠不解的目光,江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心里憋着话,但不知如何开口,站在门前,快把手指抠破。

    “五郎。”

    江泠唤他,“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江晖唇线紧抿,点头。

    江泠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三哥……”

    挣扎良久,江晖咬了咬牙,“二伯娘她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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