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伦的身躯落在城门处,翻起的烟尘如巨浪滚滚。烈风混着尘土,昔日阿蒙兰的宫阙如隐没在沙漠中的土丘。

    借力排开左右的奥克斯,格洛芬德尔笔直朝着尘埃的深处冲去,直奔开启着的城门。

    他怀中的精灵用尽力气不让眼皮合拢。尽管她不断在腿上扎着匕首让自己更清醒些,然而痛觉已经开始麻木,在颠簸的战斗中意识却摇摇欲坠。胸中流转的星光渐渐增强,令她惊醒。直至耀眼的银光穿透了层层尘埃,照亮了前路,将挡在他们前面的半兽人驱走。

    邪恶的气息扑面而至,格洛芬德尔勒住战马。全身包得密不透风的索伦此时便在精灵的前头,相望对峙着。

    “伊伦……”它在望着她,厚厚的面具遮住了炙热的眼——以狮子诱捕兔子的眼神。

    握着胸针的她手忍不住颤抖,她熟悉索伦的气息,引诱对方坠入深渊的呼唤:“安纳塔?”

    “多么令人惊喜!你竟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尽管世间给了你残酷的洗礼,你还是一如三千多年前的模样。纯真美丽、纤尘不染……”

    她蹙起眉头:“你却成了凶神恶煞。”

    “我从不在乎会变什么,梵拉和迈雅本来就没具体形态。”

    “时光却能雕琢它的美丽或狰狞,还原它们最真实的样子。”格洛芬德尔怼道。

    在回忆深处挖掘好一阵,索伦才眯着猩红的眼道:“金发的诺多精灵,我见过你……贡多林……噢,我想起来了……”它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声线尖锐刺骨。“被烈焰烧得通红的城市,充满血液腥甜味的夜晚。那些最值得纪念的日子和诺多精灵尸体堆积成山的情景仍在我的脑海里,永远珍藏着……”

    格洛芬德尔看着冷静,只有坐在身前的伊伦看到他手里的缰绳快被绞断了。她拉着他摇了摇头,阻止他为索伦的话蛊惑。

    “哦,美丽的女精灵身边总是缠绕着出色的男子,想必你已经放下了那个辜负了你的该死的林地国王,另结新欢……”

    “他……在哪里?”

    “瑟兰迪尔真的该死,不是吗?你不是再也不愿看见他?他若死了,你就再也不需要用睡或死来逃避这个世界。”

    “他到底在哪里?”

    它不为所动,提出条件:“我可以考虑将他的尸体还给你,但你要先将荒野之星交给我。”

    精灵们和半兽人都将视线转向伊伦。

    亟欲得到荒野之星的渴望使它伸出手,情不自禁呼唤:“过来……”

    她无畏地下了战马,一步一步独自走向索伦。“安纳塔,到底要杀戮到何时才能平复你的怨恨?”

    “何时?哈哈,是当大海被燃成飞沫,当森林被碾成沙丘,当末日火山的熔浆将大地撕成碎片,当一切的希望在每个生物的心里连根拔起。”怜悯的眼神让它愈是忿恨,“你总是带着希冀的眼睛看待世界看待别人,但你得到的回报是什么?不恨他们么?被抛弃了却只会懦弱地躲在梦中的你,永远也不会理解强者的愤怒!”

    “将怒气宣泄在无辜的人身上是强者的行为?”格洛芬德尔反驳道。

    它置若罔闻:“将荒野之星交给我。”

    “安纳塔,我后来明白你当日为什么没杀我。你说过荒野之星反映的是我的心,如果我保持着真挚不被污染,它便会一直散发着最无暇的光芒。你一直试图引诱我,因为对你而言看着代表着你的善念慢慢熄灭,是一种享受,一种解脱。可我却没如你所愿地坠落……”

    “这曾让我大失所望,不过也成就了今天。我得感谢你将它保存完好。它寄存了我的一丝魂,能使我再次强大起来——”铁臂锁住她的颈项,它得意洋洋。

    而伊伦的笑容也变得诡异起来:“安纳塔,你不知道。除了你,也有人跟我提出过契约。”

    “契约?”

    “是的,堕落精灵的契约。”

    此时,格洛芬德尔和其余林地战士突围,已来到索伦不过几尺的距离,也分明听见了它和伊伦间的对话。

    “你一直沉睡着,哪来的契约?别想骗我!”

    她没有半点心虚,只维持着微笑,“我接受了它,用堕落换取美梦,你的荒野之星是否会化为没用的石头,成为灰烬?”

    看见她以双手攥紧胸前的星石,格洛芬德尔朝着她大喊:“夏露儿,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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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瑟兰迪尔,瑟兰迪尔……”

    黑暗中,温柔的声线交换着他,如记忆中的却怎么也无法够得着。

    是否在曼督斯的神殿睁眼,他就能看见往昔无忧温婉的笑靥,所有伤痛和辜负都被抹去,她还是会朝着他伸手?是否最深最狰狞纠结的伤疤也能愈合完好?

    这种鬼话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瑟兰迪尔从来就不是天真的精灵。如果在维林诺真可忘却伤痛,当初欧瑞费尔和他的随从也不会在贝尔兰沉没后拒绝了西渡来到中土来到巨绿森林。

    但伊伦却这么认为,深信不疑。她向往蒙福之地,一直向往着——

    若再次醒来,他重生之后,他一定要跟她说许许多多话,不顾一切缠着她,直至她原谅他……

    “瑟兰迪尔,快醒来!”

    焦急的声音催促着他睁开眼——

    只有风沙中摇曳的赤丘。

    普利斯菲终于长吁口气,“索伦跳下去了,外面有一支林地的军队……”

    焦距极快地凝聚。

    “是谁让他们来的?”这是奥克斯的匪穴,跟自杀无异!

    ——“得来全不费工夫呵!只是你说这个伊伦,是真的醒了,还是躯壳被污秽之物占据着呢?”

    回想起索伦在离开前所说的话,瑟兰迪尔踉跄着站立起来,从月台往下眺望。此时伊伦已在索伦身旁,她的眼神不再清明,脸上蒙上如皲裂般的黑纹,就像昔日芙蕾达堕落变异后的脸……

    污秽之物,指的会是巫灵,还是索伦以外的黑暗力量?

    瑟兰迪尔重新提起双刃,在困在大殿内的精灵士兵们惊呼声中,纵身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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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胸针的星光逐渐晦暗、隐没。

    索伦束手无策——它不能伸手触碰荒野之星,因一旦触碰到罪恶的双手,它便将化成灰烬;但是荒野之星的主人一旦成为堕落精灵,它也会成为腐朽。

    她的瞳孔已被黑色覆盖:“安纳塔,这荒野之星你要便拿走……”

    最后它只能用力掐着她的脖子,以死相挟。

    但它和她都知道,如果伊伦死了荒野之星也会熄灭,它的最后一丝魂也将湮灭。

    “你会死,死得不堪,所有故事都会删去你!”盔甲内传出咬牙切齿之声。

    “是啊……这不就是我所求的事情吗……”不会重生,不会醒来,世上再没有她存在过的痕迹了……

    伊伦无神地仰望远方的天空,那位置本来是大盼望之星所在,可赤丘一带的夜空皆被乌云覆盖,除了墨黑的云层什么都没有。

    她早就什么都不怕了。

    “残酷的戈索尔、魔王索伦竟然为了一只可有可无的精灵功亏一篑,这样的事情不被历史记录不是更好?”

    它则被彻底激怒了:“你敢让荒野之星成为尘埃,我便让瑟兰迪尔也化为尘埃!”

    这个威胁让她脸上的黑色条纹不再蔓延。

    它张开大掌,荒野之星的星光缓缓被纳入它的躯体,而她只是定定的看着这一切——包括从高处飞扑下来的瑟兰迪尔。

    “他不会被你打败……”

    索伦还没来得及弄清莫名的话,背上便被长剑插入,痛得它将身旁的伊伦甩了开去。正好瑟兰迪尔从它背上翻身而下带走她。

    到嘴里的肉被叼走,索伦几近疯狂地追赶。

    这时,从后方赶至的大蜘蛛也刚好瞄准伊伦,欲扑向它的猎物,巨魔的身形与大蜘蛛撞在一起。

    随着重击相撞飞沙弥漫再次蒙了视线,它们身下的奥克斯抱头乱窜,情况净是混乱。

    精灵弓箭手包围着它们,万箭齐发。而眼见主人被袭击的半兽人则疯狂地将席卷精灵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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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涣散的焦距逐渐凝聚,交错的黑色纹路渐渐隐去——

    眼见最熟悉的面孔被黑暗支配,瑟兰迪尔怒不可遏。他的剑指着她,凶狠而凌厉:“污秽的东西,滚出去!”

    在那一刹,她看见他眼里的杀意,冷得浑身战栗。

    鞠躬尽瘁两千多年,再活一遍,也不过是活得一样的悲凉。

    “国王现在才觉得我污秽吗?难道你不一直也这么认为?”她低低地笑开,颈项无畏地迎向剑锋,“是不是……只要拥有诺多的血统,便不会被你承认;是不是只要跟巫灵沾上关系,便是污秽?是不是……我们之间只有虚情假意、利用和伤害,不再会有相爱?”

    语里的心碎使他怔住了。站在她身后的林地精灵逐一出现,他终于意悟到了什么。“伊伦……”

    “你讨厌污垢,我满身污垢;你憎恨堕落,我却选择堕落。”她格格地笑了起来,埋葬无穷的心碎,“很抱歉,我没实践以前的承诺永远留在东部缺口,死在那里。我终究……还是出现在你的面前,国王。”

    之后,一如每一次离开,她都朝他展现最明亮的笑容,便转身迎向身后的蜘蛛由上而下俯冲式的攻击——

    “不!”

    …………

    蜘蛛的大足就像巨锤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落下,伊伦没被期许被大刀般的利足贯穿。瑟兰迪尔在千钧一发之时将她纳入怀中保护着。

    “你受伤了……”她惊讶地发现他身上每个地方都在渗出血。

    “醒来了,你真的醒来了……”

    瑟兰迪尔则像是没有听见,伸手抚着她的脸,一瞬不瞬地。她的脸上,骇人的黑纹已消失,恢复苍白的颜色。

    战争并没有停歇。

    大蜘蛛一直对伊伦穷追不舍,索伦也因为荒野之星的引路,无论她隐藏在哪里都很快便无所遁形。

    步步进攻,逼得瑟兰迪尔拉着她撤退到精灵军队保护圈内。若狂的惊喜淹没过后,身体的疼痛令他更加清醒。

    “不会有事,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他对她承诺着,像是告诉她,更是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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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外围或枯萎或被砍伐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此时缓缓从贫瘠的泥土中拔跟而出。它们用余下的仅有的生命力朝战圈逼近。

    阿蒙兰的城墙被撑得破裂,倒卧的树干将投掷石块和火箭以攻击精灵的器物压垮,藤类的植物从地底穿透而出,将奥克斯们的脚绊倒,生命力最强的还爬上它们的身体,将它们捆作一团……

    植物也参与战争,这种情景见所未见,吓坏了奥克斯们,也使得林地的精灵瞠目结舌。

    “这是巫灵的力量?”远距离作战的飒奥兹愣愣看着,脸色愈发苍白。

    格诺芬德尔眯起了眼,看着瑟兰迪尔在伊伦身边建立的保护屏障,神色深沉:“不,这不是巫灵,但却是禁忌的不被梵拉允许的力量……”

    “我早说过她是个祸害!你们都没有看见她要成堕落精灵了吗?她竟然接受恶魔的条约,就为操作森林的生灵!”

    “伊伦没有堕落!辛达精灵,到底是什么糊了你的眼?使你看不清真相!”他不想花时间跟这只被嫉妒蚕食得身心扭曲的精灵说话,却不想在场的其他精灵被误导。“难道你看不出发出这种力量的不是伊伦,而是你一直捍卫的、至高无上的、纯净得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国王吗?”

    尽管大家看在眼里均已有所觉悟,但被一语道破的时刻,凡听见的林地精灵总免不倒抽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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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瑟兰迪尔虚弱地半跪下来,粗喘着气。

    他的作战速度前所未有地慢下。

    “璀丽?它的力量让植物苏醒并反抗……你身上有着璀丽的力量?”

    他朝她微微勾动嘴角。感觉到手上的湿滑,她才惊觉他的衣服已濡湿,披风黏在背上已成了黑色的血布。

    原来,刚才带着她闪避时,他背上的盔甲被蜘蛛的利足划开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树木的行动越是势如破竹,他的血液流动越快——

    “够了,瑟兰迪尔!你在燃烧自己生命让它们行动,你会竭力而亡!”

    倚在她肩上,他附在她耳边,吐息极小地喷洒在她的鼻间:“它们很快便过来,看见前面那棵榉树不?你待会跃上它的树干,沿着上面结绳的藤蔓一直往前跑,知道吗?”

    郑重的承诺,一字一句都像是蒙上诀别之意。

    “我为什么要跑?它要的是我。你是国王,该被掩护逃出去的是你。”

    “先逃出去,别管我。”

    她摇头,错过了朝她伸出枝条的榉树,看着它被半兽人的火箭燃烧倒下。“我不会丢下你,国王。”

    若是往常,他必定会怒斥她的。小兵怎可违逆国王的意志?可是,此刻相望着,明明他已经虚弱得扯不出笑了,但她却仿若看见昨日他脸上如沐春风的笑意。

    “既然你选择了留下,我便宁死也不会再放手。”他将她拥入怀内,很紧很紧,全然不顾疼痛的躯体。

    泪意涌上她的眼。

    是啊,他们都出不去了,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生的时候聚少离多,与他死在一起也是无憾。

    “你不该独闯阿蒙兰的。”

    面对她的怪责之意,并无半句解释,此际他只望着她,目光专注又深刻。世界像是卡在时光的某一格,只有他和她——

    索伦在精灵和大蜘蛛中抽身而出,朝着荒野之星直奔而来。它举高食人妖的大斧头落在瑟兰迪尔和伊伦身前:“今天的阿蒙兰便是你们葬身之地!”

    身边的榉树欲朝它压下,却被生生劈开几截应声落下。

    瑟兰迪尔在伊伦的搀扶中起身:“安纳塔,再往前一步荒野之星便化为尘埃,你什么都得不到。”

    “让她成为堕落精灵?瑟兰迪尔,你舍得?”索伦嚣张地大笑,面目狰狞。

    “为你堕落?别开玩笑了!你不过是一只倚赖迈雅残存力量苟延残喘的孤魂野鬼。没有了这唯一的希望,你就等着灰飞烟灭吧!”

    “什么意思?!”

    踌躇之际,瑟兰迪尔已经将荒野之星抛向天空,榉树树冠的藤蔓拍打击中了胸针,它以极快的速度笔直地朝魔王飞去。而索伦反射性地直接用手接住了它……

    所有人和精灵都惊呆了。

    瑟兰迪尔直接将荒野之星交给索伦!

    可他们的惊愕只是一霎,极度荒谬的情景发生了——

    当魔王再摊开手掌,它手心里只余下焦黑的碳……流转的星光不再,化成灰烬。

    “既然你锲而不舍,便还给你。”伴随着窒息空气的,是瑟兰迪尔华丽而凉快的声线:“我老婆不稀罕别的男人的馈赠,我也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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