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骓马撒开四蹄,逃命似的往出山的方向飞奔。

    它好难,它本来就胆子小,平生最怕满地乱爬的蛇蝎蜈蚣,为什么偏偏选它跟着进灵璧山。每天拉车送奶茶真的一点都不无聊,它只想回到自己原本的岗位图个安稳。

    马背上的墨辰也被颠得浑身乱抖。临走前她本想跟灵璧众兽好好道个别,跟大家打个招呼说下次还会再来,结果一个“我”字还没说出口,就被风一样带走了。

    连续疯跑两个时辰后,她的上下两排牙全磕麻了,双手死命勒紧缰绳:“停停停,算我求你了。”

    乌骓不情愿地长嘶一声,放慢脚步。

    墨辰也一松手,直接从马背滚落下来。

    正午日光亮得刺眼,她坐在地上缓了好久,快被颠出去的脑子总算逐步归位。乌骓在旁边撑着鼻孔喘粗气,累得不轻。

    再往前走不出百里就到了云曦山境内,墨辰也掏出一颗龙鳞果,边咬边思考回去之后该怎么办。

    有了九曲灵参,谢倾安的灵力很快便会恢复,虽然恢复到几成还得看他的造化,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走两步风一吹便直接晕过去。到时的谢倾安定会生出别的心思,也许很快就要找借口下山,自己至少要在他离开之前套出点有用的线索来。

    首先,怎么让这只狐狸掉马还是个大问题。

    不知道自己“舍命寻药”这一出,能赢谢狐狸多少信任回来。

    日光越来越烈,墨辰也躁得眯起眼眸,想来时看到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间茶铺,可惜当时有仙修弟子模样的人在铺中,她只好绕路离开。横竖现在天色还早,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吃口热饭。

    她站起身拍去沾衣草叶,牵上乌骓慢悠悠继续向前走。

    一炷香后,茶肆果然如约出现,肆中没有食客,只有一位婆婆闲坐灶前。

    墨辰也将乌骓栓在旁边的一棵树上,抱起手臂研究起木牌上的菜单。

    “姑娘进来坐。”婆婆见来了客人,热情招呼。

    “好。”墨辰也选了一张通风的桌子,把装着毒草和灵药的竹篓放在脚边,抽出别在腰间的竹梢放在桌上,“婆婆,我要一碗干馏的豌杂面,多加辣,再来一壶……龙井吧。”

    春日龙井最是应季,拿来解渴总归不会出错。

    “好,姑娘稍等,马上就来。”茶肆婆婆满脸堆笑。

    泡茶的山泉水需要现烧,豌杂面先一步煮好端来。煮到绵密的豌豆和诱人肉酱厚浇在细面青菜上,红油的鲜辣香气光闻一下便让人瞬间上头,花生碎和青葱点缀其间,墨辰也一句废话没有,当即拿起筷子拌面。

    连吃几口,她体会到谢倾安好吃哭了的心情。

    川蜀直出不过如此。

    不过这红油辣味太足,墨辰也嗦面的时候不小心呛入嗓子,忍不住发出一串剧烈的咳嗽声。

    茶肆婆婆恰好提着茶壶茶碗走近:“姑娘,辣着了?”

    墨辰也用力清了清嗓子,琥珀凤眸沁出泪光:“婆婆的豌杂面太好吃了,我想再来一碗。”

    茶肆婆婆:“当然好,姑娘先喝口茶。”

    说罢,她提来烧好的山泉水,打开壶盖浇入其中。

    茶香四溢,氤氲热气只用眨眼功夫便将山间野铺拽入江南烟雨间,其间夹杂着若有似无得兰花香,纵是叶惊语宝贝到不得了的明前也未有这般的清雅。

    “婆婆,这茶……”墨辰也愣住。

    “兰香龙井。”听茶肆婆婆语气,这仿佛是最平常不过的茶叶,“且晾一晾,我去煮面。”

    墨辰也按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提壶倒出满满一碗。茶叶色泽嫩绿,饱满均匀,茶汤是澄澈的鲜绿色。

    极品兰香龙井啊!她惊得半天合不拢嘴。这要是加入奶茶店菜单……

    第二碗豌杂面在此刻端了上来。

    墨辰也一把抓住茶肆婆婆的手:“婆婆,您的茶叶是从何处得的?”

    “不过是我自己平日吃的茶,小肆地偏客少,已经好久没人点过了。”茶肆婆婆担忧道,“味道不好吗?”

    “不不不。”墨辰也摆手摇头,否认三连,“是我没吃过这么好的茶。”

    茶肆婆婆笑了:“既然喜欢,就多在此处歇一歇脚,我再烧一壶山泉为姑娘续水。”

    “婆婆,您坐。”墨辰也拉着婆婆的手,扶着她的肩膀请她坐下。

    茶肆婆婆不知道这个带着碧竹梢的好看姑娘想干什么,四顾周围没有其他人会来茶肆,一脸疑惑地坐了下来。

    墨辰也:“我叫阿然,在落宿镇做奶茶生意。奶茶就是把茶和牛乳掺在一起,搭上蔬果鲜花制成各种口味,店中也做水果茶、花茶,但无论做出什么,都需要好茶汤做底。”

    茶肆婆婆面露迷茫的神色,像是在消化她方才说的话。

    墨辰也接着道:“婆婆,您怎么称呼?”

    茶肆婆婆:“我姓殷。”

    墨辰也:“殷婆婆,您的龙井茶是我见过最好的茶,可否冒昧一问,这龙井在何处所得?”

    “最好的茶?”殷婆婆神色更是不解,“这位做奶茶生意的阿然姑娘,你是不是赶路太累,或者在哄我开心?这不过是我一位故人托人每年春天送来的几斤新鲜绿茶,怎会是什么最好的茶?”

    殷婆婆看起来不太懂茶的样子。

    穷家富路的墨辰也掏出身上所有的银钱灵石:“婆婆,这茶还有多少,我买。”

    殷婆婆为难道:“姑娘,你是今年第一个要龙井的客人,我见没有客人喜欢,便吃了许多。况且姑娘这给的也太多了。”

    “那,那……”墨辰也突然灵光一现,小心翼翼试探道,“殷婆婆,我冒昧一问,您的这位故人愿意做茶叶生意吗?”

    殷婆婆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头笑道:“故人确实是做茶叶生意的,不过他早已辞世,如今是他的小徒儿接管茶园。姑娘若是想做茶叶生意,恐怕要自己亲自登门相问。这个小徒儿性情古怪,成与不成,老身也说不好。”

    墨辰也凤眸亮了:“茶园在何处?”

    殷婆婆的手指向东边:“在东海之南的枫隐镇附近,叫倚翠庄。”

    墨辰也心中炸开一片片烟花,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逐渐清晰。

    “阿然姑娘?”殷婆婆抬手在傻笑不止的姑娘面前晃了晃。

    墨辰也回过神,忙从竹篓里翻出一颗瓷盘大的血灵芝,双手奉上:“殷婆婆,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她方才拉住殷婆婆的手时未探出灵力灵脉的痕迹,九曲灵参对婆婆而言并无他用,但血灵芝能延寿百年,还能在危急时把一脚踏入阎王殿的人拉回来,送给殷婆婆最相宜。

    “这是灵璧山的血灵芝?”殷婆婆惊住,忍不住凑近想要仔细看清。

    殷婆婆不懂茶,却懂药?墨辰也顾不得想更多,点头如捣蒜,把灵芝又举高几寸。

    殷婆婆摇头:“阿然姑娘,血灵芝太贵重了。老身不过卖给你一壶茶而已。”

    说完,她从方才墨辰也掏出的一堆银钱里捡出两碗豌杂面一壶龙井茶的价格。

    “婆婆,今日发现这龙井茶,对我而言比血灵芝更贵重。您大可安心收下,若实在觉得不好意思,便劳烦婆婆帮我给倚翠庄写一封引荐的信,如何?”墨辰也的凤眸里全是殷切的期待,眨也不眨地望着她,任谁都无法拒绝。

    良久后,殷婆婆点了点头。

    墨辰也笑得更为灿烂,包好血灵芝放在婆婆手中。

    “老身去拿纸笔。”殷婆婆起身走了两步,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她,又看看她脚边的竹篓,“姑娘好胆色,去灵璧山采药竟能毫发无损地出山。”

    墨辰也低头看到身上几乎未染纤尘的白衫,发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最后一丝霞光被夜色吞没。

    谢倾安一盏接一盏点亮灯烛,小院变成嵌在竹海夜色里一簇暖色的晶莹。

    谢倾安吹熄火折,映在清俊脸上的明光一灭。

    子扬送来的晚饭早没了热气,留在海棠树下孤零零地失落。修狗趴在熬药小炉前,百无赖聊地盯着冒热气的小砂锅和跳跃的火舌。

    连廊下,衣角伴着缓慢步伐微微浮荡,他微微侧过脸,望向竹影浓黑的远山。山间很静,静到风声分明,鸟啼清脆,静到脚步声都变得吵闹。

    谢倾安扶着廊柱站定。

    第三日,还是没有阿然的消息。扶阳村的村民本就不知阿然去向,照常按时干活出货。而阿南的脸色愈发阴沉,不愿就此与自己多说半句。

    黑睫垂下遮住眼眸,夜风吹得灯盏乱晃,他的脸沉入阴影,掩去晦涩不明的神色。

    这几日,为何如一年般漫长。

    修狗突然发出呜呜低哼,谢倾安回神,看到修狗抬起爪子指向药炉。

    破空:[这位仙修,药快熬干了。]

    谢倾安听不懂它的话,但明白了修狗的意思,垫着帕巾端起药炉把苦汤倒入碗中,晾凉后饮尽。

    若是按时喝药,自己能不能快些好起来,去灵璧山追阿然姑娘?

    群山不答,他只好重新踱步回到廊下避风。

    阿然房间的门紧闭好几日,谢倾安犹豫许久,终究没有推开。静静伫立了半柱香的时间后,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调转脚步朝厨房走去。

    破空歪着头看他的身影映在厨房窗上:[阿娘说的没错,这仙修八成是疯了,要不把他撞晕过去。]

    谢倾安从厨房里走出时,手里提着喝剩的半壶竹叶青和一个浅口碗。

    破空:[!!!]

    清冽的酒液倒入碗中,眼看谢倾安就要送到嘴边,破空急了,冲他一顿输出。

    [喝完药能喝酒吗?]

    [那我阿娘的药岂不是白给了?]

    [你万一再喝出点毛病来,是打算把我家变成凶宅吗?]

    可惜这些话落在谢倾安耳朵里,变成了抑扬顿挫的“呜呜嗷汪汪汪嗷!”

    “怎么了?”他还是放下了酒碗。

    破空原地转了一圈,急中生智,对着院外轻轻叫了一声。

    “修狗,外面有什么?”谢倾安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他把酒放回厨房,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竹林里透出明黄色的光点,若隐若现,缠绕在草丛间明灭闪烁。

    这是?

    谢倾安放轻呼吸,小心翼翼地踏出下一步。

    霎时,藏于林间的无数流萤被不速之客惊扰,同一瞬间腾空而起,拖曳着璀璨的、燃烧般的流光,以漆黑的竹林为天幕,乘于夜风间织成一片轻盈涌动的星海。

    置身其间,如坠美梦。

    他伸出手,看流萤停住指尖,又绰约飞走。

    “春夜,怎会有流萤?”谢倾安低语似梦呓。

    旁边的修狗突然仰起脸,鼻翼一吸一吸的抖动,片刻后,它突然发出长嚎,飞身朝竹径的方向蹿了出去。

    更多流萤被惊起,映亮夜路。

    谢倾安的心没来由地空了一拍,三步并做两步走到竹径上,盯着远处,暗暗攥紧长指。

    嗒。嗒。嗒嗒。

    马蹄声先传来,随后在竹径尽头,一个熟悉的雪色身形踏入飞舞碎金间。

    指尖掐入掌心,谢倾安撑住发软的身体,大步向归人的方向走去。他看到修狗明明已经靠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扑着抱上去。

    顾不得想得更多,悬心三日三夜的仙修快步向前跑了起来。

    雪影越来越近,直到他能看清那双映着无数流光的凤眸。

    谢倾安定在了原地,如万钧哽在喉间。

    阿然的马尾散乱下几缕碎发,束袖白衣沾了不少泥泞草叶,手臂和小腿处已经干涸的血迹刺得人心中钝痛,用衣衫扯下的布条潦草包扎。身后的乌骓背着满满两筐药草,同样狼狈地垂头哀叹。

    她疲惫苍白的脸上还有点点血迹,却看着他覆上一层薄雾的黑眸笑了。

    “楚仙修,九曲灵参寻到了。”

    谢倾安宽袖下的手微微发抖,他好像被什么控制,又好像什么都控制不了自己,大步走向前,在自己和她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伸手抱住了阿然。

    “阿然姑娘。”他低唤了一声,可忍不住觉得,还不够。

    “阿然。”

    谢倾安的体温透过衣衫传过来。流光浮沉,这一回,轮到魔尊大人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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