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星塔大法师坐拥塔尖一整层的空间,极北地日照不足,某一任大法师将一颗酒桶那么大的璨辉石垂于天顶中心提供光亮,其下是种植了各种珍稀毒物的苗圃,蚯蚓与屎壳郎悉悉索索在其中爬动。

    希尔伯继承后没空打理这个小花园,便把它改造成了松鼠存粮似的雪洞。等到早幸随他来到辰星塔后,苗圃又恢复了一半的原貌——另一半还是他的仓库。

    一年没回来,不知打哪儿冒出的野草成了温室里的优势物种。但早幸暂时没心思去收拾,一路马不停蹄地赶来她已经很累了,晚上又听了一堆反派台词精选,精神也走到了极限。

    “你好像没吃什么,要喝点蜂蜜水吗?”

    “不了……”早幸抱着枕头倒在床上,闭上眼陷入假寐。

    从他的角度看去早幸好像只冬眠的刺猬。希尔伯换好衣服后爬上床去,手探向她的肚子。

    早幸的头发蹭着被子变得蓬松,感受到有只手在她的腹部顺时钟揉动,还是睁不开眼:“我胖了?”

    “不是,但手感很好。你不舒服吗?”

    “没有。”

    希尔伯的手停在了那里,还未挪开,早幸不得不转过去面对他:“我真的没事,怎么了?”

    “生命探知魔法也对你无效……”希尔伯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似乎在叹息,“或许得找个熟知人体的神官,我没法判断你的状态。你是不是怀孕了?”

    早幸第一反应是无语,盘算了半秒后又有点惊恐,她还在地球时就有经期不调的毛病了,有时一季度才来一次,算算时间……

    不,不可能。她下意识想否定,异世界的医术全仰赖魔法,没有剖腹产,在这里生产她是不要命了。

    妇产科知识几乎为零的希尔伯自然没察觉到早幸的恐惧,他的思维反而跑向更远的时间线:“我没有父母,老师们也不是很合适参考,不知道能不能扮演好父亲的角色。”

    早幸本提着的心被他这样没底气的话硬拽了下来,这都还是些很遥远的事,而且真怀上了她也不可能打掉,不如顺其自然:“我的父母也走得很早。但慢慢学就好了,如果还是做不好……嗯……就道歉并做好老来被嫌弃的准备吧。”

    “你是不是太消极了……”希尔伯想象了一下两个颤巍巍的老人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在地上抽打的画面,这也太可悲了,难怪老师们都不爱繁衍后代呢,“他如果敢打你我会先把他烧了。”

    早幸一个激灵,觉得希尔伯和自己算是半斤八两的极端:“孩子是要好好教育的……”

    嘴上虽然放了狠话,但希尔伯倒在床上,脑海里似乎真的有了一个孩子的轮廓,当然不是会虐待老人的那种,而是小小的,穿着水蓝色蓬蓬裙扎着双马尾的孩子……如果是个和早幸长得很像的女孩,抽打他的话好像勉强可以忍。

    但最好还是乖一点,那他可以耐心地教她很多事,也能在这样的冬夜里一家人围坐在火炉边,听早幸讲她家乡的事。

    他们会拥有共同的亲人。

    “……墨丘利大人?”

    感受到那只熨帖的手不安分起来,早幸扭动着想挣脱怀抱,希尔伯却不依不饶地贴得更紧,手也到了其他位置。

    “让我再检查一下……”

    “你等等……等……”

    早幸觉得有点不对劲,赶忙用双手抵住希尔伯的胸膛拉开距离。

    但好像晚了些,希尔伯看着指尖的鲜血,意兴阑珊。

    早幸松了口气:“来了啊……太好了。”

    “……你好像很不愿意怀上我的孩子。”

    “你需要补充维生素D了……不是,这种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

    直到开春希尔伯的纠缠也未如愿,积雪消融后圣洗礼日也过去了,辰星塔的恶徒们陆续都要出山,在这之前希尔伯召集他们进行了一场抽签,好决定谁去解决朗威尼许的困境。

    法师塔都是中立的,不能卷入国家之间的斗争。以元素法师为例,一个法师就等于一架移动炮台,若真打起来这片大陆怕是每天地形都会改变。所以法师们默认不会去帮助凡灵,而那种会去破坏大都市的极端危险分子也会被全体法师追杀到天涯海角。

    所以和朗威尼许的合作需要掌握好一个度,而且明面上不能以辰星塔的名义提供帮助。这次抽签就是最终的解决方法——将中签者逐出辰星塔,让他以宫廷法师的身份去往朗威尼许。

    “好耶!”头发一半金一半黑的诅咒法师洛特跳到桌上,向众人炫耀那张纯黑的签纸,“诸君,失礼了,这场游戏的入场券是我的了!”

    “我也会跟着去。”希尔伯无情地戳穿他,虽然他并不想去,但毕竟他是负责牵线的。

    霍兹来信说已与朗威尼许的虹彩公主达成了共识,他们需前往王都里根伯格协助她登上王座,之后见机行事。诅咒法师借助影子魔法先他们一步离去,希尔伯带着早幸不紧不慢地随后出发。

    等他们到达里根伯格后,一个叫做露比的光明神祭司格格不入地等在大地母神殿门口,出示了霍兹提及的信物:“两位,静候多时了。”

    “洛特呢?”希尔伯接过信物收入怀中,“我听说他帮虹彩给其他继承人下了昏睡咒。”

    借助法师之手实在屈辱,幸好这只是别国的事。露比忍着天性中对魔法师的厌恶,点头带路:“四个中招,但有一个跑了,根据眼线汇报他正在港口招募雇佣兵准备反攻。德萝玟女王正打算以协助平叛的名义遣军队入境,时间不多了。”

    “国家都要没了还内斗。”希尔伯嗤笑一声。

    “她们以为女王是正义之师呢,两边都觉得赫林戈会帮自己,甚至还在给女王开价。”露比苦笑,德萝玟女王实在很擅长伪装,她用二十年的潜伏干掉了作为正统继承人的兄长顺便赶走了颇有声望的幼弟,不知朗威尼许这些对亲人如蛇蝎的王位争夺者怎么对她就如此天真。

    如果不是露比偷偷泄密,虹彩还沉浸在小女孩与朋友手牵手得到王冠的美梦里。

    在各地游走,又在朗威尼许待了两年,露比虽然会惋惜熟人们的生命,但也不会真的卖力阻止异教徒国家破灭。只是克尔泽神官说对大地母神的信仰也是护国法阵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她才打算帮他们一把。

    露比凭着自己的脸面在朗威尼许畅通无阻,带着希尔伯和早幸从大门进入王宫,再从后花园的暗道下到地宫。有两人正在昏暗开阔的室内吵架,其中一人正是虹彩公主。随岁月流逝她变得更加明艳动人,不再穿着华美装饰有羽毛的长裙,而是一身骑装,拿着法杖猛戳身边的诅咒法师洛特:

    “我们许诺会把三处地脉节点给辰星塔做实验,你们就拿出这么个结果?!这下反而落人口实了,我的名声都变坏了……给我把希尔伯·墨丘利叫来,不然地脉一处也不给!”

    洛特被数落得抬不起头,希尔伯撇撇嘴,的确是洛特没把事办好,但虹彩这多半是说给自己听的,她肯定已知晓了他们的到来。

    “你找我有何事?”他问。

    虹彩转过身,提起斗篷角行礼:“墨丘利法师,如您所见,您借给我的诅咒法师没把事办漂亮。现在皇兄正四处散播我的谣言……”

    “反正都是要残害手足,要不我给你个更实用的方案?这是我个人想要进行的实验,与辰星塔无关。”

    早幸藏在面纱下的嘴唇动了动,虹彩也一挑眉毛。希尔伯为了得到“辰星”之名创造的法术“享誉”全大陆,只是还未有人实践过——因为太难了。

    “与你血脉相连的人都会转化为你的力量,你将不再有后代……而具体你会变得多强大,取决于原本的命运中你有多少子孙,他们又会对世界带来多大影响。”

    这个歹毒的血魔法从一个角度来说是让一人得永生而代价是其所有亲属;另一角度来说,就是既让一人得到无尽的生命,又能让她的敌人灭亡。

    早幸觉得自己和希尔伯待太久了常识都变得有点崩坏,她该阻止他吗?可又为什么要阻止呢?是她求他来帮助朗威尼许的。

    这正是虹彩想要的答案,昔日娇媚的公主大笑起来,神情说不上是爽朗还是癫狂:“若不除掉兄长们,我还有什么未来?!就让朗威尼许拥有一个永恒的王吧,我会给您五处地脉百年的使用权,您也可以在朗威尼许的土地上修建新的高塔,那附近三个主城将作为您的领地,随您差遣。”

    “我才不要领地,我只帮你这一次。”希尔伯拒绝了,“但地脉我要。先说好,并不是永恒,长度和强度都取决于命运给你的重量,而且你想用多少代以内的血脉作为你的根基?”

    “全部。”

    “那死的人太多了。”希尔伯摇头,这样搞他绝对会被追杀,“两代吧,够除掉你的敌人了。洛特,把你弄倒的那几个人带上,我们看看这个魔法是怎么起效果的。”

    “行。”

    露比觉得手脚寒冷,法师果然是需要规则约束的怪物,但正是她们把这种怪物叫了过来并赋予了他自由。她轻轻靠近在场唯一一个看起来也心有不忍的人,如同忏悔一样向她寻求认可:“我们真的做对了吗?”

    “我不知道。”早幸也很茫然,“反正后果会由我们承担。”

    希尔伯的一些行为残酷又符合逻辑,他曾用她说过的话来解释法师的存在,如果将法师看作十分锋利的宝剑,当人被宝剑杀死,你该责怪宝剑,还是使用他们的人呢?

    可他们并不是死物,他们应该自己分辨是非。早幸当时就想要反驳,却还是放弃了。最终,她也把他当作了一把好用的工具,让他来到了这里。

    施展这个只完善了理论的血魔法时,希尔伯难得地全神贯注。他的心底没有兴奋或好奇,只有齿轮吻合转动似的计算,他要每分每秒控制好法术的作用对象,并且每种媒介的触发和中止都要准确无误……

    法阵中央的虹彩惨叫起来,被她们扔在一旁的四个“睡美人”则连叫也叫不出来。他们的身体迅速脱水干瘪,骨骼也在未知力量作用下折叠,萎缩成小小的一块。

    洛特正在专心记录受害者的变化。

    这场法术进行了一天一夜,早幸中途便撑不住出去吐了,吐完又回来坐着继续观看。露比早已不忍地离开了这间刑房,她需要在日光下祈祷,重新巩固信仰来掩盖这个地狱带来的冲击与懊悔。

    等到希尔伯收起法杖时,他虚弱得快倒下了,一旁昏昏欲睡的早幸忙去扶住他。两人互相搭着肩膀,看着法阵中那个新生的怪物女王挣扎着起身,她的丝绸衬衫已被血染透,原本的乳白色头发焕发出月华的光彩,蕴含了彩虹的眼眸现在也只剩一种颜色——血的颜色。

    女王渐渐找回力量,晶莹的足尖轻轻一踢,“兄长”们被砸飞到墙壁上四分五裂。

    “我,歌洛莉亚·乌尔,”曾经的虹彩朝希尔伯提起不存在的裙摆,弯下腰肢,“向辰星塔大法师致以最真挚的谢意。”

    她迫不及待地赤足朝出口跑去。

    露比已回到了地宫入口处等待,她看到熟悉的银发美人带着笑容朝她跑来,却在接触到阳光的那一刻,表情扭曲成魔鬼。

    “为什么……!”歌洛莉亚捂着碳化的食指退入黑暗,愤怒地转向希尔伯,“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这就是副作用了。”希尔伯换了把能瞬发法术的短杖对准歌洛莉亚,算作防御,“想要永生又只让别人付出是不可能的。乌尔女王,你再也不能在阳光下行走了。”

    吸血鬼。早幸看着银发红眼的女王,想到了这个词。

    歌洛莉亚做了几次深呼吸,按住自己不再跳动的心脏,冷静了下来:“……至少夜晚属于我。也罢,洛特,虽然你是个不中用的废物,我还是会给你奖励,继续做朗威尼许的宫廷法师吧。墨丘利法师,许给你的地脉我已在地图上标好了,地图就在大地母神殿的神龛里。”

    早幸影子一样挽着希尔伯走出地宫,在门合上前的那一刻,她看到女王捧起满地碎片,脸上悲喜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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