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仍旧漆黑一片,但是很快有火把进来,又有人提着夜明珠挂在洞壁上,这狭窄逼仄的空间立刻亮如白昼。

    洞内空无一人,只有散了一地的鲜血和红污一片的残渣,有一小片的,也有捕兽网下面一大片的,都碎得不能再碎了,也不知道是身体的哪个部位。

    南道踉跄了一下。

    “你们乾元剑宗就是这样做事的?”

    他指着捕兽网,手都在抖,声音也在抖,这位自小跟在连乔后面向来乐天派的护卫,现在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说话语无伦次,“这捕兽网是你们自己人挂的,就是被这个网连乔挂住,但凡她没有挂住,都有脱身的机会,都不会死得这么惨!”

    连乔这个人从小顺风顺水惯了,要什么有什么,没有人忤逆她也没有人和她对着干,这么多年,也就想入乾元剑宗这一件事让她心力交瘁。

    南道开始后悔,在连乔那般拼命却仍旧被乾元剑宗排挤的时候,他还要带着她来这里,嘱咐她好好修行不要随心所欲。

    如果可以,他宁愿她普普通通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不回子午谷也没关系,就在这云来城,或者去哪个没有人看不起妖修的地方。

    悲恸到一定的地步,连愤怒都忘了,全身心被空白所填充,连血液都仿佛停止流动……

    南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跪坐在地上,伸手去捋那一片又一片的残渣。

    双手混着血和泥,将连乔留在这世上的最后痕迹捧起来,像捧着世上最珍贵的珍宝。

    他只想带着连乔离开。

    乾元剑宗的人害死了她,排斥她,污蔑她……明明她不是那样,却总有人往她身上扣各种各样的帽子,将她往火坑里推,往深潭里挤。

    造谣的,指责的,将她困囿于这小囚笼中让她被虐杀的……

    也许她本不属于这里,也永远不该来这里。

    南道擦了一把自己的脸,他想起很多年前,和连乔一样都很小的时候,露不霜牵着他去见连乔。

    “南道,以后你就跟在连翘妹妹的身后啦,你要一直陪着她,保证她安全哦。”

    南道仰头看着露不霜的背影,后者隔着夏水上缭绕的雾气,望着连翘,目光平静而温和。

    南道点点头,他想,我的命是你救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以后我会永远保护连翘,不让她受到伤害。

    连翘坐在秋千上,手里抱着一只又白又胖的狐狸,她和狐狸一起探着头看站在一边手足无措的小男孩。

    她招招手,“你过来,你,就是你,你帮我推这个秋千。”

    南道一直帮着这个妹妹推秋千,那个秋千在露不霜死后被连翘连着树一把火烧了,她当时哭着嚷着说母亲死了,她一看到这个秋千就会想起她,她说是露不霜是玉非缘气死的,因为几个月前她听到他们一直在争吵,后来露不霜一病不起,之后郁郁寡欢离世。

    那天南道是在春峰后找到连翘的,她躺在露不霜坟前的花丛里睡着了,三面狐蜷在她身边,伸手帮她擦干眼角挂着的泪。

    南道抱着她回去,他对露不霜的墓碑道,“霜大人,我会替你照顾好连翘的。”

    南道其实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也仍旧保持着沉默的习惯,唯独在连翘面前话很多,毕竟在她身边忙前忙后了许多年,像朋友,又像长辈一样照顾她,爱护她。

    可是,他还是食言了。

    南道觉得自己胸口空荡荡的,但喉咙腥甜,血腥味像潮水一样从胸腔中翻出来,在嘴里挥之不去。

    将连乔的遗物装起来,南道喃喃地,“走吧,我带你回去。”

    “我会带连乔回子午谷。”这话他是对着在场所有人说的,“至于连乔的死因,子午谷和云来城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查清,你们所有人都是罪魁祸首,都会因此付出代价。”

    他望向赶过来的云招摇,地上的木牌在他捧骨渣的时候被他挑出来,扔在一边,几块板拼在一起,大概能看清上面的字,招摇。

    南道冷笑一声,他眉眼很大,笑起来非常阳光,而沉默时则有人拒人千里外的冷漠。

    望着地上的木牌碎片,云招摇一顿。

    南道瞥了云招摇一眼,只一眼,甚至都不愿再分给她一个眼神。那眼神,活像是在看什么人渣垃圾。

    “云姑娘,连翘和你无冤无仇,就算是曾经有误会,至她与你道歉,还送你养父续命丹药后,一切也结束了。”

    “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她?”南道质问她,“就因为她曾想要拿你身份来要挟你?但她甚至因为知道你苦恼有一半魅妖血脉,从未因为私心而公之于众,你却始终容不下她,一次次下死手逼她入绝境?”

    周围安静得落针可闻。

    什么?他在说什么?

    什么云招摇有魅妖血统,什么连翘用云招摇身份来要挟她,连翘当初不是想用云招摇养父的命来威胁她吗,怎么还会给她养父续命的药物?

    围聚的有不少弟子,在听到这一桩秘辛后都异常震惊,不知是真是假,但是看向云招摇的目光都带有探究。

    云招摇顿了一下,一张小脸惨白,她摇着头,“方才云台那里出事,我一直在忙着疏离弟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连乔在这里遇害!”

    “这里是乾元剑宗,还请几位不要像在外面一样随意,说一些胡话血口喷人。”云招摇抬头望着南道,虽然有些畏缩,但还是将脊背挺直,“我清清白白,没有做什么,我也问心无愧。”

    “清清白白,问心无愧?”容瑶方才捕捉到一个重要信息,现在急着给云招摇使绊子,“这捕兽网不是你放的吗,捕兽网上有子母铃,难道连乔求救你不知道吗?”

    “还是说,”容瑶一跺脚,声音极大,唯恐天下不乱,“你知道了故意不去救,所以说什么都没做?”

    云招摇脸白了三分,她捂着胸口,表情极其难受,像是因为被误解无力辨别而急火攻心。

    她倔强摇头,“我没有!”

    迟来风拉住她,拍了拍她的背,“我信你。”

    “就算这捕兽网是她放的,她也可能因为忙或者是别的原因没听到,你们不去找罪魁祸首,在这里为难一个小姑娘?”

    他冷笑,“恕我不敢苟同你们的观点,怎么,看阿摇一个人落单,觉得她好欺负么?”

    云招摇抿了抿唇,感激地望着他,“来风。”

    容瑶更生气了,“表哥!”

    迟来风望容瑶一眼,示意她别在这种情况下捣乱,容瑶瘪嘴,气得一鞭子甩在地上,“你就护着她吧!”

    林锦绣侧脸望向云招摇,又望着地上被打瘪了的铃铛,那是捕兽网上挂着的子铃。

    她的嘴动了动,又看了一眼迟来风,最终转过了头,什么都没说。

    乾元剑宗宗主以及冲虚学院院长接连赶过来,十二峰的大长也有一半露面,毕竟魔族重新出现,还是在宗门大比这种情况下出现,实在是失职。

    南道抹了一把脸,他将连乔的骨灰盒收起来,却被路无尘拦住。

    路无尘身材颀长,虽然已至中年,但仍旧是青年模样,清秀隽永仙风道骨,他素日不出面,一出面,必然是遇见大事。

    “道友且慢。”路无尘道,“南道友,周重啸这件事出现得太诡异,我们要好好地查看一番。”

    “查看什么?”

    “周重啸被魔气污染,连乔与他在一起许久,或许也被污染。”梅远山道,“山间挂着许多灵牌,我们可以看一下到底发生什么。”

    南道几乎不可置信,“连乔已经死了。”

    冲虚学院院长谭千尺道,“我们要看清楚连乔到底是怎么死的。”

    南道抱着连乔的骨灰盒,望着那群跃跃欲试的人,一个声音从后面响起。

    “怎么,要硬抢啊。”身后那声音促狭笑一声,语气中无尽嘲讽,“还能怎么被污染,变成血雾出来日日往你们身上扑来,然后把你们衣服弄脏吗?”

    南道退到默非身后,“连乔死了。”

    默非没有接话。

    良久,望着立在一边的路无尘,默非忽然笑了,笑得促狭。

    “好本事啊,杀了爹,又杀女儿。”

    最先跳起的是李长淮,“你这狂徒,你在胡说什么?”

    默非“啧”了一声,又不说了,周身充斥着低气压。

    这狭小的洞口里,居然能吞下这么多人,默非束手站在一边,心想自己当年给连云天的承诺没有完成,连个人都护不住,实在是丢人,如果不是禁制在身,他现在就要和他们同归于尽了。

    南道失魂落魄,他抱着连乔的骨灰盒站在人群后方,默非和众长老之间的气息剑拔弩张,似乎下一秒就会爆发出极大的战争。

    人群越聚越多,但很快又被乾元剑宗疏散,连乔死了,周重啸失控还没找到,这里随时都可能有危险。

    “小白花,你也先回去吧。”南道望着接连而来的人,里面有不少是来送连乔的。挺好的,连乔脾气暴躁,经常傲慢又没礼貌,露不霜走得早,玉非缘很少在行为举止上指教她,愈发让她没规矩,也让她没什么朋友。

    好在这次在冲虚学府,遇到一些不错的人,这至少让她走得没那么寂寞。

    邵吴兴失魂落魄地站在人群里。

    童元宝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邵吴兴摇头,“不,不可能,连乔怎么会死呢?”

    他还没表白过呢!

    不,不是这个原因,连乔这么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呢?

    邵吴兴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不,我不信。”

    凌阿:“确实难以让人置信。”

    “我也不愿意相信。”童元宝望着匆匆赶来的迟星垂,双眼一酸,“师兄,连乔死了,死得可惨了,连尸体都是碎的……”

    南道原本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在看到迟星垂的那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半晌,他忽然扬起头,不可置信望向迟星垂,“嗯?”

    迟星垂挑了挑眉,“嗯,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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