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便是隐晖说的无思崖。

    向北是不错,但也才堪堪走了几千里,怎的就到了,难道是自己百年来苦练法术终于有所进益,已达到御气动辄万里的上神境界?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卿云在看到碑文后先是楞了愣神,简单思索一番后又自顾自的欢喜起来。在她向来平淡有余的日子中这属实是一个惊喜,且算得上是天大的惊喜。

    那......扶桑之地应该就在不远处,她顺着思路理所当然地想。

    泽兰因对弥天镜什么的一无所知,则是不明所以的模样,对着石碑就是一顿破口大骂。

    “什么破崖,给块破碑立在崖底,不行立在山顶上试试呢,看哪个倒霉蛋子还会来。”骂完还不解气似的一脚重重踹在石碑上,而后一只瘸腿又更瘸了一点……

    卿云见状一把拍了拍他的肩头,努起嘴挑挑眉道:“喏,我们到了,目的地就是这里。”

    泽兰更是惊掉了下巴,皱起眉头斜眼问她:“卿云,你莫不是遭天上哪个贼人诈骗了罢,将年幼无知的你诓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趁机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先抢后杀什么的。天哪!我们得赶紧离开,快快快!”

    说完连忙从她身上一堆破布条中挑捡出一块略微完整些的,急吼吼地要拉她离开。

    贼人?卿云脑海中出现个十分符合描述的玄衣男子。

    在泽兰的提点下,她似乎有些想通了。

    哪里是自己的法术有什么进益,怕是他断定依她的实力只能飞遁个千把里,便随意编造了个故事将自己诓骗到这儿来。自己还是太年轻啊,竟被一根枯木头给蒙蔽了双眼,什么弥天镜怕也是胡诌出来的玩意儿罢了。

    于是她几乎断定了,隐晖便是那毫无良心的贼人。

    联想起之前泽兰那番激愤陈词,她也不禁扼腕道:“泽兰,你真是慧眼识人,隐晖这家伙还真是灯草抵门——靠不住,我也决计不会再原谅他了。”

    泽兰听完这话,拉扯的手瞬时松开来,拱了下手表示极为认同。

    此时,在阿偌达池边悠闲垂钓的隐晦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无量色鱼上了无饵的钩,随之而来的是莫名涌上心头的一阵懊悔,到底是三万五千里还是三千五百里来着,他怎的就忘词了呢,哎,果真活得久了记性也会变差,得煲点鱼头汤好好补一下。

    卿云这边想通后,也遂着泽兰的心思,想立时调动法术离开此处。

    结印手势一出,只有微风轻轻拂过,并无任何反应,她百般不解地看向泽兰,泽兰也万分疑惑地望向她,然后泽兰自己也试了试,很好,妖术也使不出。

    “不对劲,十分有九分不对劲,我两怕是误入他人布下的寂灭阵法了。”卿云不太肯定的猜测道。

    “那可如何是好,我不想在这里等死啊......唔……”泽兰仰天长啸起来,被眼疾手快的卿云捂住了嘴。

    “嘘,小点声,别把那布阵之人给引来了。”

    卿云也并非是危言耸听、小题大做,只因这上古阵法她曾在玉牒中看到过。

    布阵人以万年心头血为引,以任一上古凶兽为祭,阵法一成,除布阵之人外,入阵者的一切仙术妖法在阵中尽数寂灭,一方为刀俎,一方似鱼肉,这阵俨然是个凶阵。

    如此违背天道的阵法其实布施起来并不算难,难的是那布阵的引子与祭品,二者缺一不可。

    五大凶兽因作恶多端被祖神流放后,至今未曾出现在九州八荒中,想来此地的祭物应当是作为凶兽之首的大风,方才卷落二人的飓风也因此而来,虽是死了还留有余威。

    而拥有万年寿命的人现下更是屈指可数,神族便是师傅、伯豫帝君、苍帝和分守四海的四大神君,妖族她并不太了解,约莫也就两三个。

    她甚至不敢想象,斩杀凶兽布下此阵之人会有多么穷凶极恶,定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妖怪!

    但是,耗费此等心力,为何偏偏在这个冷僻地界布阵?

    除了他们两个幸运儿,怕是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会寻到这儿来,隐晖大概也并不知道其中的秘辛误引了自己来。她想了半晌也并未得出个合理结论,遂罢。

    泽兰被卿云的架势吓得立刻噤了声,虽不知此阵法的厉害之处,却也唯恐惹恼那布阵之人,就此客死他山了。

    正当二人一筹莫展时,周遭有微弱的怪异声音传来。

    卿云警觉地竖起耳朵细细辨听,像是鸟兽鸣叫但并不悦耳,反而有些喑哑、低沉。

    卿云下意识地将泽兰挡在身后。原本还一本正经蹲在地上捏着树枝数沙粒的泽兰,几乎是跳起来一样紧紧攀住她的肩头,双眼瞪得浑圆,开始四处张望起来。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近,两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不一会儿,只见前方留有缺口处涌入一群鸟兽,黑压压一片,活像团化不开的浓墨。

    仔细一看,原来是成群的乌鸦。

    数以万计的乌鸦正向二人急速冲过来!

    鸦群盘旋着将二人团团围住,发狂似的对他们发起猛烈攻击,像是要狠狠教训这两个无礼闯入之人。

    奈何此时法力全无,卿云只得抄起泽兰那根数沙粒的树枝,用尽全力驱赶。体型小些的被打落几只,却又飞来更多大只的。

    手臂挥打时一阵吃痛,她低下头才发现胳膊已被钻了空隙的鸦啄咬得血肉模糊。泽兰也好不到哪儿去,双手未护住的屁股一面开了鲜红的花。

    鸦群见了血腥气变得更加狂怒,卿云渐渐有些招架不住。突然,她看向右面的瀑布好像想到了什么。

    她凝神屏息一瞬,竟调动起了其中几缕水灵,银辉闪闪的环绕手周,在意念下水灵霎时幻化为万柄透明利刃,利落地插向四方黑物。

    顷刻间,聒噪的鸦群被击落了个干净。

    “没了法术还能遣出水灵,我的好姐姐,你可真是英雄中的......”这场面可把泽兰给看呆了,马屁之词正要一股脑儿涌出,却在另一重惊吓下戛然而止。

    眼前一个庞然大物双翼张开,正直冲二人飞来。

    那大物漆黑的羽毛暗如长夜,却根根都散发出赤日金光,自带一番不俗气质。

    原来是一只金乌。

    卿云一晃眼还以为是九重天上哪个尊神怜悯二人绝境求生,因而驾临此处,但那一身戾气提醒着她分明是来者不善。

    不寻常的鸦怕是得用不寻常的招式了,卿云暗暗琢磨。于是又飞速调出两缕水灵来,一缕化做穹型水罩护住泽兰,另一缕则缠绕指尖。

    万一,她失手了,水罩也能暂保他一时无虞。

    金乌三爪尚未落地,瞧见一地的惨状后先压低了头颅,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却悬停在空中不敢贸然进攻。

    兴许在它看来,眼前这个衣裳褴褛的男子虽然法术尽失,亦能屠杀群鸦,也勉强算得上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不如,来个先发致鸦,卿云见状灵机一动。

    只见她指尖轻点,在金乌四周凭空生出百级流水阶梯,踏上后便朝金乌的方向急速冲了去。

    “卿云!小心!”泽兰注意到她近乎自寻死路的袭击方式,着急地趴在水罩上大喊起来,全然不顾水浸透衣裳湮入伤口带来的阵阵冷痛。

    百级阶梯高低错落开,形成了错杂的空间结构,水珠沿着阶沿成串滴落,间隙透过些许斑驳的光影,活像数面缀满了琉璃的珠帘。

    卿云在其中毫无章法地迂回,看似是正面突击,实则已巧妙绕至金乌的侧后方。

    金乌有所察觉后立马挥展出巨大的双翼,意图将她包裹住。

    可惜,双翼并未有她的步法敏捷。

    她陡然跃至其脖颈处,伸出双手轻覆前额,掌中隐约有淡绯色光在点点闪烁。

    这一招,她并不清楚能否成功。

    从前她没来得及告诉师傅的便也是这不知名称,来源不明的术法,万一它能不受这阵法所挟制,救二人于死地中。

    她在赌,赌这一招能解得了眼前的危机。

    双手覆上后,金乌仿佛被扼住了命门,一时动弹不得,着了魔般闭上那双睿智的灰蓝色眼睛,双翼也无力地耷拉下来。

    卿云脑海中随之出现一位娴静的女子,碧金衣裙似日月光辉织就而成,素面如玉,正带有愠色地教训面前比她大上十倍不止的金乌,地上躺倒了几只光秃的弱鸡,散落了一地野鸡毛。

    这画面就像......就像是母亲在教育顽劣的孩童一般。

    这是它的母亲吗?怎么连物种都变了!

    且这女子似乎有些面熟。

    她记起来在苍帝两百年前的寿宴上,有一不知名神君曾献出这样一幅画像来的,彼时那神君祝词里像是说着什么羽化的御日神女,功在千秋什么的。

    因是偏远宫殿的低微小仙,她并未有甚在宴席上端琼浆倒玉露的资格,只是闲极无聊时被步幽拉出殿门,凑个热闹而已。

    当时只远远地隔着群仙偷看了一眼,画中当真是位美人,却不知为何此像要在祝寿时奉上,苍帝还破天荒地赏赐了一篮子蟠桃给他。

    那可是她日思夜想,闻个味道都不能的蟠桃啊,竟叫人凭着一幅容像画给捷足先登了!叫她讴了好久。

    画中那女子正与这位母亲长得一般无二。

    金乌眼皮颤动,隐隐有苏醒的迹象。卿云来不及继续深究,借着唤颜木变化成那位容貌非常的女子。

    灰蓝眼珠与琥珀眼眸四目相对之间,灰蓝眼珠首先蒙上了一层水雾。

    那金乌哑哑地低鸣着,仍旧挥举双翼,这次终究是成功将她包裹住了,但动作却出乎意料的轻柔,吹碎云翳的微风来得远比此刻还猛烈些。

    看来已把自己认成它的母亲了,卿云想到这儿也鬼使神差般轻抚起它的脑袋。

    金乌一番亲昵后将她轻放地下,又走到泽兰面前用喙轻轻一啄,那在她看来坚固万分的水罩,那费尽心思生成的水罩就这样......果断地碎掉了,就像她此刻脆弱的自信心一般。

    果然还是得靠着神木才能成事,她惋惜的摇了摇头。

    泽兰没了水盾护持却是异常兴奋,直奔她跑来,一把抓起她的手,用不知从哪拾来的纤长鸦羽,一面牢牢将两人手腕捆在一块,一面得意道:“哼哼,咱俩现在就是拴在一根毛上的蚂蚱,看你下次还怎么丢下我!”

    “呸呸呸,不吉利,一次便足够了怎还会有下次。”卿云任泽兰拽着自己的手一阵鼓捣,又生怕在金乌面前漏了破绽,并不敢同往日一样高声,紧挨着泽兰低声耳语道。

    真正的生离死别远比想象中要残酷得多,此时的她并不知道,这次与下次之间其实也就隔了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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