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黎忽然抬头:“下雨了。”

    这话音一落,富贵又开始犯起了困:“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下雨......”

    应黎下意识地就想打开手中的雨伞,楚晤忽然伸手拦了一下她:“等一下。”

    应黎的动作就此停住了,她眼睛看向自己手中的雨伞,同时注意到,犯困的不止富贵一条蛇,还有在附近坐着的好多人,而这雨滴,好像除了自己,也没有人注意到——

    而自己的衣服甚至都没有湿。

    应黎忽然就明白了什么,看向楚晤,握着伞的手紧了紧:“伞的作用是驱散所有的阴邪?”

    楚晤点头,他漂亮的眼睛落在应黎握着伞的手上,眼神里似乎带有怀念之色。

    没想到这把伞的作用不只是好看,还是如此地实用,应黎有些不解了起来:“那你还说要把它送给我。”

    以前的时候,应黎对自己这么客气的时候很少见,没想到两个人在千年后重新相见了之后,她真的忘记了那些,也很难得,楚晤觉得自己有机会以一个平等的视角来和应黎相处,他这样想着,开口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了送给你,就一定给你,只不过你现在只有使用权。”

    应黎惆怅地看向天际:“你觉不觉得,这场雨越下越大了。”

    就连远处的白子正和宁欢欢也先后受到了影响,白子正好歹是十八巷的传人,而宁欢欢,自己出门前刚刚让剑春在她的外套内里沾了许多张符咒,现在看来,倒是甚微。

    “其实马家这个两进两出的古阵,你应该也有办法解开的吧?”

    应黎看着马家的传人还在台上煞有其事地让人上台盘道,心中只觉得乏味。

    人似乎都是这样,不了解的人以为某一行里有高深的学问,实际上高深的学问都是展示给旁人来看的,实际上实行的,还是巧取豪夺的那一码事儿,比如这个在一进门应黎就有注意到的残缺阵法。

    本来应黎觉得自己一张符咒就能够解开的——

    但不得不承认,还是自己太托大了,没想到自己头顶的天就是一个境。

    真实天与境中天融为一体,马家的院子在这边,境中的人与城镇在那边。

    楚晤痛快地承认了:“好解开,但那两样宝物又是另外一回事。”

    应黎将不满写进了眼神之中:“故弄玄虚,得加钱。”

    场景call back.

    相似的话,相似的场景,只是上一次,楚晤记得应黎是说自己太过直白,应该和人学习一下故弄玄虚,这样才能够勾起人的好奇心。

    两相对比之下,楚晤忽然有些困扰了起来。

    与应黎的联系越紧密,就越难以放弃。

    楚晤不自觉地动了动手指,应黎那只手与他握着,扭过头看他。

    “你怎么了?”

    楚晤没说话,只紧了紧那只手。

    应黎一下子就愣住了,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虽然现在在下只有他们两个能够看到的雨,嗯,或许也有别人能看见吧,但那需要这个人是个真正有本事的得道人。

    当然,设下这个阵法的人自然也能够看见。

    应黎不自然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耳尖,表情有些困扰:“你太谜语人了。”

    方才看到楚晤笑,她刚刚心中竟然升起一股难言的冲动:抱起他,然后埋进他胸口的绒毛中,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从这头滚到那头。

    怎么抱?

    哪里有绒毛?

    是说这个一米八几的男人胸口的胸毛吗?

    只是配上这张漂亮得不像话得脸,应黎实在很难想象这个人竟然有胸毛。

    当他不笑了,应黎竟然有些难过。

    这样的情绪让应黎觉得有些陌生。

    为什么?

    因为心中笃定他不是麒麟也与麒麟密切相关吗?

    眼皮逐渐沉重了起来,应黎下意识地抓住了楚晤。

    “哗——”地一声,楚晤的左手握紧了应黎手中拿着的黑伞,右手与应黎的左手紧紧牵着,应黎顺着他的动作,脑袋紧紧地贴在了楚晤身上,那把黑伞将应黎和楚晤都笼罩其中。

    楚晤的身上有一股阳光和花香的气息,应黎这一刻有些震惊自己对这样的肢体接触,竟然没有想象中抗拒。

    莫非、真得是她万年的铁树开花?

    一切推断都基于她本身就对楚晤有好感的自私揣测吗。

    应黎感受到的那股晕瞬间便消失了,但她还没有安心多久,一股失重感就袭来,应黎倒栽着从空中掉下。

    应黎的眼睛瞬间瞪大,全身灵力都运送到了腿上,一个翻转,身体就轻盈了起来,只是盘在她头发里的富贵就惨了,直接从她的头发中掉了出去,应黎急忙甩了一张纸,迅速地飞过去,堪堪地接住了黑蛇。

    扭头一看——

    握着黑伞伞柄的楚晤仿佛跳伞一般优雅,只是西装的衣角微微上移,黑伞泛着金光,在上冲的狂风中也显得无比的坚韧。

    应黎朝他喊:“我们这次,不会还要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吧?”

    楚晤还没来得及回答,应黎的眼前就一黑,仿佛重重地摔进了水面,落入了最深的海底的那种感觉。

    “我会去找你,等我。”

    应黎耳边最后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应黎是被陌生的声音吵醒的。

    “真是异想天开,女皇大人可是从小就很有天赋了呢,哪里是这种表面的努力就能够追平的人。”

    “是啊,偏偏六娘想不开,非要说也学什么女皇大人去争一争功劳,要不是你家二腿子发现得早,她可不就是真得混进去军队里了,要是被她混进去了可还得了?”

    “一个女儿家家,不知道该遭什么罪呢。”

    接下来的声音变小了:“诶,我听说那位女皇大人,也是之前征战的时候伤到了底子,才无法生育了呢。”

    “不是说她不喜欢男人,心里有点儿问题吗?你看那一个男人都没有呢。”

    “嘘!”

    破旧床板上的女孩缓缓地挣开了眼睛,对上了两张老态刻薄的脸,两张脸相同的地方是,两张脸的额头上,都有着一颗似乎能够灼伤人眼睛的红痣。

    她缓缓摸上了自己的额头,果不其然,也摸到了一个略略凸起的点。

    “六娘,你醒了?”

    其中一个更黑点的女人热切地凑了上来,而后粗糙的手抓住了应黎的手,来回摩挲:“你这孩子也真是的,那军营能是一个女孩儿能去的?你爹爹嬢嬢将你交给我,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跟他们交代啊。”

    应黎皱起了眉头,心里寻思,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朝代,明明是女皇当政,却还有这样轻视女孩的现象。

    应黎抽出了手:“你是谁?”

    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应黎这次不打算再装什么熟人了,毕竟以境中的世界观来看,跟现实世界也没有什么区别,反而是不知道的时候装知道,被戳穿了才是真的尴尬。

    闻言说话的老妇人表情瞬间就耷拉了下来,又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老妇人,又赶忙堆起笑容来:“你这孩子,这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说什么胡话呢,我呀,你黄嬢嬢呀。”

    应黎又将脑袋扭向了另一个老妇人:“你又是谁?”

    这下连这个显然和应黎目前的身份不太亲密的老妇人脸上的表情也挂不住了:“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有教养。”

    自称黄嬢嬢的老妇人像是终于找到了世上最理解自己的人了一般,握住了那位老妇人的手:“李姐姐,六娘也是惨,从小被四处寄养,她爸妈将她交给我的时候,甚至暗示我二两银子,以后就不管六娘了。我这些话也不是没给六娘说过,可六娘非要回去找她的家人,为此还不吃不喝过几次......”

    应黎静静地看着黄老妪和李老妪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天,心中逐渐不耐烦了起来。

    又不是什么过家家游戏,看来这境中是在重复之前的景象,也不知道是什么朝代,能让女子在家里闲置至此,两个老妪能够在这里你来我往地说闲话,而不是出去跟着一起建设城池。

    再不济,去朝廷中领些空闲的地,种些瓜果蔬菜。

    应黎下意识地掐诀,然而下一刻却一愣:灵力消失了?

    看着仍在说话的两个老妪,应黎咬破了指尖,以极快的身形将手指点在了两个老妪的眉心,然而......无事发生。

    黄老妪和李老妪似乎被应黎这举动惊呆了,黄老妪下意识地就朝应黎抓来:“你今天别太过分了,成六娘!!我这就替你家人管治管治你。”

    应黎心中大叫不妙,鞋子也没穿,几个灵巧躲开这老妪来抓自己手,逗弄两只笨熊一样,出了房门。

    四周分明是土墙,却给了应黎一种格外熟悉的感觉,她踩着墙壁一跃而下,路过村口的时候顺了一双正晒着的布鞋,远远地留下一句:“下次还你。”

    在旁边晒鞋顺便晒太阳的老头目瞪口呆:“不是,穿了十好几年的鞋都有人偷啊。”

    应黎穿着鞋,一边嫌恶一边跑,而越走这街道越熟悉,最后应黎站在桥边,猛地一拍大腿:“这不是都城嘛?!”

    又走了两步,她拦了一个路边卖糖葫芦的小哥:“诶,小哥儿,现在什么年份啊?”

    小哥一副你是‘脑残’吧的表情:“通安五年啊。”

    “通安???”

    应黎的声音大了起来:“五年???”

    小哥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举着糖葫芦走远了。

    小哥走了,应黎才反应过来,除了这个通安五年以外,路边的所有人额间都有一个耀眼得不得了的红痣。

    而这个通安,则是她登基为帝之后,自己选定的年号。

    应黎走到了桥两畔的河边,看着水里倒映的陌生的脸,这张脸上依旧有方才路上随处可见的特点——

    一颗红痣。

    应黎咕哝了一句:“好家伙,还说来找我,这可怎么能找得着。”

    应黎蹲在河边半晌儿,思考了一下自己接下来能去哪里,才能找到这个境的核心,想了半晌儿,还是觉得,如果这个境设置的时代是自己执政的那几年,那么除了自己在的皇宫,应黎实在思考不到什么关键的所在。

    只是,富贵的魂体和两个长生簿变成的道具,怎么会构筑这样的一个境。

    而且,这样的一个境,玉溪十八巷的人知道自己花了这么大的功夫,所构筑的境是这样的吗?

    这样的境,又和长生簿有什么关系呢?

    不。

    应黎的神色忽然难看了起来——

    有关系。

    她进来了之后的境就有关系了。

    世上又有什么东西,比得过掌握了大部分长生簿书页的应黎呢?

    如今她使用不了灵力,同时还身处境中,若是楚晤从始至终都在骗自己,岂不是来了个瓮中捉鳖。

    应黎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应黎啊应黎。”

    经历了那样的背叛之后,你怎么敢相信其他的人的?

    还有什么旖旎的心思,你可真是,罪该万死。

    辜负了那些牺牲自己,来换你活下去的所有人。

    应黎掐了自己一把:“冷静,你要冷静。”

    首先要解决的是刚刚碰到的两件奇怪的事情:

    1.为什么每个人的额头上都有着一颗和楚晤一模一样的痣?

    难道楚晤是境中构筑的假人,只是从境中出去了,或是他才是那个境的主人?

    这个猜测,刚从应黎的脑袋里提出来,就被她自己给否定掉了。

    至于到底为什么,想必只要换取了这个境中跟自己不相干的人的信任之后,就能够套出来。

    2.为什么本来对于境中人有用的血液却不起作用了呢?

    虽然看起来长相截然不同,但是应黎确认六娘长相下的身体就是自己的身体,只不过是受到境的影响,所以看起来是另外的模样。

    那么问题就来了,不能用灵力还能说是境中的一些禁制,但是血液中的力量竟然不能调动,就好像说是在否定无所不能的长生簿,还是说,这个境,和自己血液中力量来源有所关联?

    应黎叹了一口气,从颓丧中缓过神来,方才刚刚醒来的时候,听到的那两个老妪讨论的是什么来着?

    哦,对了,是军队招聘。

    虽然一路偷渡进皇宫也不错,但是以目前使不出灵力的自己的处境来看,绝不会比合理运用这个境里的规则接近那个境中的‘自己’更加稳妥。

    而且,以‘六娘’这个角度看自己曾经治辖的国家,确实已经看到了和她记忆中不同的东西。

    她刚成为神明的时候,心中是有一股骄傲在的,应黎认为是自己对于这个国家的功绩、以及在人民心中的地位,已经到了古往今来的地步,以至于她在一个平均死亡寿命,得以飞升成神。

    飞升成神之后,应黎有了自己的神像,布满黎国遍地,每日更是只听着信徒说些家长里短,甚至是纯粹只夸赞自己的话。

    然而黎国的实际存续时间,并不能说很长。

    虽然和诛神之战也有关系,但曾经的文明,也消失得太快了。

    尤其是这些年,被宁欢欢拉着看一些现代社会翻拍的古代历朝帝王的一些帝治,越发觉得自己当初成为一国之主,意外的成分可能远远大过自己的努力。

    正好旁边来了一个端着一盆子鱼和一把刀来到河边的大姐,应黎连忙询问:“姐姐,我听说我们军队现在招人,去哪里报名呀。”

    大姐抬了一下眼睛,很是意外:“你这瘦骨嶙峋的,也想去当女兵?”

    应黎咬了咬嘴唇,做出一副艰难求生的模样:“实不相瞒,我也想活出点样子来。”

    大姐了然:“哎,没事儿,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不兴那种窝在家里大门不出的生活了,你看你大姐我,这不,也是靠着一手手艺来活到现在的。诶,你是只想当兵呢,还是想养活自己啊。”

    应黎看着大姐越说越起劲,生怕她说出让自己接过她一手手艺的话来,倒也不是不行,如果是千年前的应黎,一定想也不想地应下来,甚至引导着对方说出这种话。

    只是,她心中深知,这只是一个虚假的世界。

    面前这个说话和善的大姐,也不过是境中的投影,真实的她,她的子民,或许已经结束了人的不断轮回,成为了一粒土、或是一粒沙。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哪怕是为了这个大姐某个延续下来的血脉,或者千年前的人的遗憾,她也应该从这个境中出去。

    “我想当兵,给自己争口气的那种。”

    应黎回答了眼中有些期盼的大姐,果不其然看到了她失望的模样。

    但大姐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情:“你就顺着这个桥,走到那个张家木工店门口,就有一条横向的石子路,顺着那个石子路一路往左,你就到那个报名的地方了。”

    大姐还想劝她:“不是大姐危言耸听,那边男的多,你自己一个小女孩走过去可能都会被盯上。”

    应黎有些意外:“女皇不管吗?”

    大姐沉默了一会儿:“你们小孩子不懂这个,有时候上面的人的眼睛看得太远太高喽。”

    应黎明白了她的意思,最后和大姐告别:“诶,走了啊大姐,以后有机会遇见请你喝茶。”

    大姐摆了摆手:“下次大姐请你吃鱼,哪稀罕你那口茶,别乱花钱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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