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是黑色的石砖。

    四周昏暗一片,但她能听到滴滴答答的水声。

    这在干旱缺水的兰城很奇怪。

    一阵邪风在密闭的空间中吹起,她缓缓地回头,昏暗的室内亮起了光。

    邪异的红光,是魔人族。

    不等风声说完,女人左手手掌心一个旋风形的灰白色文身亮起,风元素从她的手心推出,冲向声音的来源处,打在墙壁上,被轰击处向外荡开阵阵灰白色波纹。连密封的石室震荡了起来。

    “急躁。”风声再次出现,原本荡开的风一瞬间逆流了,从四面八方又汇集回了轰击处,再被猛地推到女人身上。灰白色的惨淡光亮,在黑暗的空间中却是那么刺眼。

    女人受了当胸一击,被击退半步,勉强扶着墙站定,咳出血来。

    借着余下的光亮,女人看着手心风纹上的一小摊鲜血,眉头皱了起来。

    “上次我就说过,你们的条件,我不会答应。”女人嘶哑着说到。

    “炫荧蕾……你亲身到这里来,就是和我说这个?”

    “兰城的国王啊,你觉得现在的兰城还有和我们谈判的资本?”

    炫荧蕾强撑着:“快五十年了,从我祖母那一辈起你们就开始了。自从你们令我们允许死亡女神的信仰在兰城肆意传播,我们的镜花王女祭祀的信徒一年比一年少!”

    刚才微弱光芒已经又熄灭了,黑暗中,魔人笑笑:“不是还有吗,不会消失的,最起码……”

    他故意顿了顿:“你们还能再苟活五十年?唔,有点长了,三十年吧。”

    炫荧蕾觉得祖母辈的决定简直是彻头彻尾的错误。

    “我不能接受。是王女建立了兰城,是王女守护着兰城,每个大风的日子和满月的日子,是王女的神力在庇护着兰城——”

    “那死亡女神不过是人们的臆想,咳,咳咳,根本不存在死亡女神!”

    魔人哈哈大笑起来:“那死亡天术是怎么回事,我们说的难道不对吗?我们在你们这里传教,你们获得力量,没有成功吗?”

    “那你们也不能摧毁镜花王女的信仰啊——咳咳——”

    “炫荧蕾啊……你要是和你女儿一样会变通就好了。”

    炫荧蕾听到自己的女儿,脑子里响起了警钟。

    “她……干什么了?”

    “公主她已经替你答应了我们——让这一届的大祭司死在你们的狩猎赛里。”

    炫荧蕾脑袋一嗡,喷出一口鲜血。

    “这样,就能让王女信仰彻底绝望了吧。”魔人笑着说。

    “谁说呢。”第三者的声音突然出现,不管是炫荧蕾还是魔人都吓了一跳。

    “啊,哦——辉家那个。”魔人很快反应过来来人的身份。这个阴暗的石室是魔人在兰城的基地,所以和他有合作的人都知道这里。

    炫荧蕾只能听到声音,惊悚的凉气传到她骨子里。

    这么黑,这个魔人看得见吗?怎么光凭声音就能判断出来。

    是曾经和辉家的那个男人有过交流,认住了他的声音,还是能在黑暗中视物?

    辉介的声音传来:“我女儿可不好杀。”

    *

    辉杳湫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感冒了?”息鸮瞿给过去一个眼神,问道。

    辉杳湫摇摇头。

    戴扶风微笑:“月底的风就是会大起来,你把你斗篷压实点。”

    “中午了,你们饿吗?”白鸣岩的肚子响了。

    息鸮瞿说饿,辉杳湫点头。

    戴扶风一句不饿卡在了嘴里。

    行,吃。

    他们在沙地里挖了一个窝,一直挖到有泥土出现的深度,往里倒了一些水壶里的水。

    辉杳湫摇摇自己空了的水壶,心想下午还得抽些时间专门找水。

    也许可以晚上,让白鸣岩守夜,他出去找水,反正他晚上不睡觉也可以。

    但想想自己之前的昏迷——息鸮瞿说他是睡得太少——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喂!

    “你们知道吗,其实四百年前,兰城刚刚建城的时候,高原上都是水,地面上也不是沙子,全是适合耕种的泥土。”戴扶风看着土坑,突然说。

    白鸣岩是第一次听说,也是闲聊,于是示意戴扶风继续说下去。

    “不然为什么咱们的‘枯江大峡谷’要叫那个名字呢,因为那个峡谷,曾经是一条江,里面灌满了水。”

    “是从四百年前开始,江慢慢干涸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峡谷。”他抬起右手,食指指向北方,好像指到了北方那座割开了德歌伊高原的又长又深的峡谷。

    “那里可是死亡女神的圣地——他们都说,德歌伊最初的守护神,死在了灵山脚下,她的躯体化成了山,她的血液流成了江。她死去了,却没完全死去,她的血液不断,她一直活在枯江大峡谷中,她即使死了,也是守护德歌伊的死亡女神。”戴扶风经常听近两年死亡女神的传说,这几句信徒常说的是张口就来。

    息鸮瞿有点印象:“谢江弑母的那个传说?”

    “对。”戴扶风肯定。

    白鸣岩:“什么传说?”

    戴扶风接到:“这得从创世传说说起……”

    死亡女神的信仰能传播的那么广泛,就是因为那和兰城人一直信奉的创世传说是一致的,所以听上去还真像回事。

    白鸣岩不想从创世传说开始听::“……能不能精干点说,月儿的饭快做好了。”

    月儿是辉杳湫的小名,刚才他们聊天时,他一直默默蹲在土坑边做饭。听到白鸣岩叫他,辉杳湫抬起头笑了一下。

    戴扶风:“咳,那就简单说。咱们德歌伊高原的守护神,是叫做‘谢’的白鸟。”

    德歌伊没有避讳的传统,神的真名一直口口相传。

    “不过不是被称作兰城始祖的那位——不对,其实也可以这么说,因为咱们兰城的始祖镜花王女,就是谢的孙女。”

    “中间隔着的那个,谢的女儿,就是我要说的谢江。”

    “千年前,人类刚刚迁徙到高原时,德歌伊高原是一片不毛之地。”

    “‘德歌伊’在古白塔语中,是‘神魔陨落之处’的意思。”

    “什么是‘古白塔语’?”这东西息鸮瞿也没听说过。

    “祭祀坛上刻着的咒文啦,除了历代大祭司还没人能看懂。”戴扶风指了指辉杳湫,辉杳湫耸耸肩表示自己也还看不懂。

    “这不重要,”戴扶风摆摆手,“总之,一开始德歌伊高原的生活环境很恶劣,到处都是风沙,魔兽,人类几乎没法生存。”

    白鸣岩环顾了下四周:“……那不是和现在差不多吗。”

    戴扶风咳嗽一下:“传说是这么说的嘛——总之,后来,谢江杀了她的妈妈,谢的血肉化作泥土,她的骨骼化作大山,她的血液化作江河,她的独翼被谢江割下来,织成网,放到天上去遮住残暴的第二个太阳。”

    “啊?第二个太阳?”白鸣岩一愣。

    “嗯,传说曾经天上有两个太阳。”

    白鸣岩觉得这传说挺玄幻的。

    “当然,只是遮住,没有消失,保不住哪天我们就又看到第二颗太阳了呢?”

    戴扶风摆摆手:“总之,谢江弑母的传说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咱们现在看不到江,这个传说也没多少人记得。”

    他指指辉杳湫:“他肯定知道,他每天就背这些。”

    辉杳湫点点头。

    白鸣岩觉得很奇幻:“那为什么,现在看不到江,也没有那么多土了?是谢的神力消退了吗?”

    戴扶风:“不知道啊,不知道,我之前也问过我母亲,她也不知道。”

    “大祭司知道吗?”白鸣岩转问辉杳湫。

    辉杳湫:……我就是知道我说得出来吗。

    辉杳湫还真知道些。于是用手指在沙地里画着——

    画的还不错,就是白鸣岩也能一下子认出来。

    一只鸟,一只魔兽,成交/姌状。

    ……但是是什么意思呢。

    辉杳湫有些急,试图解释,忽然感到脖子上传来绞痛。

    那个掐痕。

    他眼睛里忽然流出血来,血液以一种不符合常识的轨迹流到了辉杳湫刚才画的沙画上里,一下子,血液泛起了诡异的蓝光,迅速蚕食了一片沙子,很快,沙画和血液都消失不见了。

    四人打了个寒战。

    戴扶风先打破了沉寂,用剑柄搅了搅土坑里辉杳湫糊好的魔晶浆,说到:“吃饭,吃饭,瞎聊什么呢。”

    辉杳湫脱离了那种状态,使劲点头。

    涉及神的话题,不可能安全。四人在这天知道了这一点。

    “刚才的那些,别说出去?”

    “当然,当然。”

    “就当什么也没听过、没看过。”

    *

    明明是白天,女孩的头顶是一片夜空。

    幽蓝色的光芒亮起,她打了个哈欠。

    力量渐渐消散,她身形也变回小时候了。

    她就是之前在梦里差点掐死辉杳湫的人。

    ——也不一定是人。

    她睁眼,用异色的双眸看着不属于这里的景象。

    风沙,斗篷,同伴——她用到是辉杳湫的眼睛。

    她伸手,轻轻抚摸着什么。

    她的手穿过了她要抚摸的东西。

    头顶的夜空挂着一轮月亮。她从收起身周的蓝色光晕,她小小的身子忽然被向上一拽,幸好又被蓝光拖起。

    ——她刚才居然是倒立的姿势,头顶的‘夜空’,实际上是地心!

    她身子一下卸了力,整个人像一条鱼一样,滑回了正立的姿势。

    水汽越来越浓郁,她泡在水雾里,缓缓闭上异色的双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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