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与上辈子不同了。

    慕老爷子猝然离世时,她离成年还有三个月,暂时还无法拿到巨额遗产,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亲生父亲远在四九城,并且断了关系闹得难看,哪怕只是生理学上的关系,也见不得会愿意成为她的监护人,后来事实印证,秦家确实没有管过慕笙。

    于是他们盯上了她。

    给糖果,说好话,堆着笑,没有用。

    然后他们试图找寻她的弱点,常年长在外公膝下的孩子,母亲早亡,父亲四舍五入约等于没有,打上叛逆、缺爱、人格残缺的标签。

    田龙川这件事就是这个时候被曝出来的。

    说不清到底是谁在推波助澜,可能每人都有份,可能就是凑巧,田龙川死的时间倒是和这辈子是一样的,就是因为他死了,很多事情死无对证。

    那段打人的视频就成为了板上钉钉的铁证,他们站在正义的一方指责怒吼,慕笙所有社交账号被人辱骂,成千上万条恶意留言,电话被陌生号码打爆,她慌里慌张,要被人撕裂。

    她死撑着,不认输,没有如他们的愿。

    直到傅修找上门。

    他从傅尘那里知道全部的真相,慕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肯见,他就爬上二楼阳台敲她窗户,把她从屋子里拽出来。

    “我可以帮你。”

    傅修当时站着对她说道。

    “你也可以帮我。”

    傅修和所有人不同,他和慕家绑定,受慕家恩惠,他的弟弟是慕笙最好的朋友。

    所以慕笙那天握住了他伸出来的手,傅修成为了她的监护人。

    只有三个月的监护人,也依旧能让傅修彻底在南方扎根,他在慕笙的同意下利用了一部分遗产——并非是实质性的东西,而是更值钱而无法用钱买到的关系网。

    傅修同样说到做到,他在控制舆论方面是一把好手,找了最权威的公关团队,短短时间让这件新闻消失在公众视线之内。

    而后,慕笙逃跑一样被送往国外留学。

    但是这件事真的结束了吗?

    没有。

    真相无从得知,就会长期被困在囚牢里,哪怕傅修一遍一遍告诉她已经解决了,已经过去了,慕笙也知道,这件事没过去,永远过不去。

    午夜梦回,依旧噩梦。

    所以,何其愚蠢。

    自怨自艾是没有用的,捂上耳朵闭上眼睛咬着嘴巴只会伤害到自己,换句话说,她已经这么痛苦了,凭什么他就可以长眠地下。

    傅修和她立场不同,慕笙接受了他介绍的律师,却没有如约等他过来,她要求律师现在就赶过来和她见面。

    “慕小姐,傅先生已经和我说了……”

    那边稍有犹疑。

    “傅修没说要你配合我吗?”

    打印机发出运行的声音,她又开始抽烟,垂眸看着纸张慢慢印出来,烟雾缭绕中眼眸平淡:“我不需要你听我哭诉和抱怨,你只要开车,把我送到一个地方,为我作证,给我专业意见,当然听不听由我,只要做这种程度就可以拿到两倍律师费。”

    “有时候钱就是很好赚,先生。”

    她声音淡淡。

    慕笙挂断电话,把打印好的东西放在书包里,拔出U盘,付完钱,烟掐灭扔进垃圾桶,戴上口罩。

    她听见心脏在胸腔里缓慢,有节奏的跳跃。

    一声,一声,又一声。

    现在,是不一样的。

    事情曝出来的时间提前了,意味着她可以提早解决,爷爷还没去世,意味着她背后还有家人,而慕笙重生了,意味着她应该知道怎么样去面对。

    一辆银灰色大众SUV停在慕笙面前,车窗摇下,她站在原地没动,定着看了好几秒,听见自己声音。

    “你怎么在这?”

    祁野找不到慕笙。

    消息石沉大海,语音打不进去,他陡然惊觉自己连慕笙的电话都没有,只要慕笙愿意,他完全找不到她。

    宋书站在旁边看祁野脸色铁青。

    “CTMD!”

    网络上留言肆意,他对着手机怒骂了一句。

    宋书叹气。

    祁野干脆把手机关掉,转过头来,看着佳璇:“想好怎么和我解释了吗?”

    校内操场的角落边上,有一个还没有拆的棚子,是前几天做活动时遗留下来的,外面还在下雨,雨声稀里哗啦,空气中泛着冷意。

    祁野眼角冰冷,桃花眼毫无笑意。

    “客气点,祁野,”宋书看他这样子就头疼,知道他是又急又气,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祁野扯了扯嘴角,心里闷火。

    佳璇坐立不安,脸色煞白,结结巴巴说:“不是……不是我做的。”

    “视频哪里来的?”祁野只问她。

    佳璇有点害怕,心里后悔死了,她硬着头皮说道:“之前……有一次我放学的时候表哥来学校看我,他可能看到了慕笙,视频是他发给我的,他问我慕笙在哪里上学,问我和她熟不熟。”

    “你告诉他了?”

    祁野眼神一寸一寸冷下来。

    佳璇用力摇头:“我没有,我说我不知道。”

    “我们家和他家来往不多,只是因为之前初中在一起上才偶尔见面,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佳璇语速飞快,最后道:“真的不是我。”

    宋书看她怕得要死,拧开瓶盖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听见祁野问:“他们都在四九城?你知道他们家地址吗?”

    佳璇的手指握住瓶身:“我去过一次,还记得。”

    祁野尾音干脆:“发给我。”

    宋书倏地看他:“你想干嘛?”

    祁野没搭理他,少年眉骨立体,侧颜冷峻,从口袋里重新拿出手机。

    “你想帮慕笙出头?”宋书皱起眉:“差不多行了吧,这件事你怎么干涉得了。”

    他拍了拍祁野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那些人当时也就是把他打了一顿,没下死手,时间也对不上,你不要担心,这件事和我们没有关系。”

    “慕家在四九城不是没有人脉,何况老爷子还在,有的是人觍着脸上赶着帮忙,你能比得过他们?”宋书继续说道:“你现在还不如去陪陪她,这个时候你只要到她身边去,说点好话安慰安慰,哄一哄,说不定就能把她搞到……”

    祁野抬起眼看向他。

    他眼底堆了冰锥一样冷冽,充斥警告和戾气。

    宋书一瞬间背脊发凉。

    他举手投降:“好,你随意。”

    他心底可不谓惊讶,宋书多少了解一点祁野,看他样子,明显是认真了。

    祁野翘课,举着伞走进雨里。

    宋书看着他的背影,内心笑话祁野或许觉得自己是个英雄了,他勾唇,问佳璇:“那天我们打赌的时候,你赌了多少天?”

    佳璇说她没赌。

    “为什么?”

    佳璇看着祁野的背影,半晌,有些迟疑的说道。

    “慕笙……经常会去那家书店。”

    宋书莫名,他歪头。

    良久,他紧皱的眉头松开,上次生日会的某些话语重新浮现在脑海中,宋书觉得荒诞,不可思议。

    “草,不是吧。”

    “所以呢?”

    她戴着口罩,微蹙眉:“你怎么在这里?”

    祁野从车上下来,昂贵的球鞋踩在雨水里,他仿若未觉,盯着慕笙,从头看到尾,又仔细看她神情,只露出半张脸,从眼睛里的情绪看还是稳定的,看到慕笙的一瞬间,他才感觉自己还在喘气。

    慕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过了几秒,驾驶位上的手机响了,那人也下车,拿着冲她摆了摆手:“慕小姐,我们刚通过电话。”

    慕笙冷淡:“我没有让你带别人。”

    这位律师姓乔,好脾气耸肩微笑,这件事只能说凑巧了,他接到慕笙电话的时候,祁野正好在他办公室,乔律师长期为祁家服务,也见过几次祁野,从来没有见过祁野这样求人。

    祁野对她说了一句:“我看了视频。”

    慕笙放在口袋里的手一瞬间收缩,视线回到他身上。

    祁野看上去很担心她,眉头皱着,她喉咙有点发涩,轻飘飘问:“然后呢?”

    别安慰我。

    “我带了钱,”祁野说道。

    别误会我。

    “我知道了田龙川父母的地址,就在四九城,我们可以一起去。”

    别纵容我。

    “我现在卡里有两百万,不够再说,我们先过去,和他们谈一谈,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让我们家帮忙,你知道,老爷子对我爸有恩,他巴不得回报,所以你不要有负担。”

    祁野声音很低,他总是怕惊扰到慕笙。

    慕笙觉得喉咙更疼了,她目光仓惶躲了一下,没看祁野,问他:“你哪里来这么多钱?”

    祁野轻笑:“我可是富二代。”

    就算是富二代,祁家给他的零花钱也是有管控的,一次性要两百万,也被狠狠骂了一顿,并让他签订了一大堆不平等条约才肯作罢。

    慕笙又看他,他眼底倒映着她模糊的影子。

    “我不需要你做这些。”

    祁野缄默,道:“但我不能看他们骂你。”

    他对慕笙知之甚少。

    他总是没办法触碰到她,在梦里是这样,现实也是这样,于是竭力的,尝试着去勾画她灵魂的影子,顺从她,纵容她,等待她,祁野心甘情愿。

    “可是你根本不知道真相,”慕笙似乎不理解:“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就知道了,”祁野无所谓,咬着字:“但我不能看他们骂你。”

    好烦啊,戴着口罩,看不清慕笙的脸,他这时候还在想。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慕笙。”

    他擅自在朋友的称谓上升了一级。

    慕笙深深叹气:“谁和你是好朋友了。”

    唯独这件事,她是不希望祁野知道的。

    “把你的钱收起来吧,一分钱也不要因为这件事花出去。”她绕过祁野,打开车门,允许他同行。

    可祁野站在她身后,她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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