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理应有更好的处理办法。

    乔律师隐约觉得。

    不是以平常人的标准,而是以慕笙——这样的出身和背景——的标准,有时候无法以常理度之。

    但是傅修过于谨慎,慕笙过于愤怒。

    直到现在,乔律师才能感觉到慕笙的情绪波动,撕裂这一路上来的淡定和冷静,歇斯里底,几乎失控,哪怕她很快恢复了理智,也无法再确认她是真的风平浪静。

    像是忍耐了很久,很久。

    乔律师推测着傅修的话,很容易联想到一些细节词汇,难不成被拍到照片的不是慕笙的朋友,而是慕笙本人?

    这样似乎更符合常理。

    田龙川的父母脸色煞白,手里的协议几乎握不住。

    “这份协议可以送给你们。”

    慕笙很大方:“你们可以去找任何你们信任的律师鉴定有效性,这样的东西我多的是。”

    两百万。

    对于田龙川这样家庭来说难堪其重。

    田龙川在几年前确实拿到了慕笙说的钱,只是没告诉具体来说,只说是“受伤的时候对方又赔了钱”。

    一家人搬来四九城之后,田龙川就以不想上学为由辍学,整天在外面游手好闲,不知道干什么,那一百万也挥霍完了。

    家里人劝说他找份正经工作,他说在网上有工作,收入时好时坏,他沉迷电脑,父母也管不了,只是心里嘀咕儿子大变样。

    直到前阵子田龙川意外死亡。

    家里人清理遗物时,才从田龙川的电脑里看到了视频,很多很多视频,震惊之下,又看到了慕笙打人的那一段,田龙川还留了一段话,表述自己都是因为慕笙才会沦落到今天。

    ——像慕笙这样的女人,拜金,虚荣,清高,自以为是,她只会对那种有钱长得帅的男人摇屁股,这本来就是一种不公平,她毁了我,羞辱我,还以正义抨击我。

    田龙川对慕笙有一种极端的怨恨。

    这种怨恨又被田龙川父母接收。

    在田龙川父母眼里,田龙川从小老实,是个好孩子,乃至于后面变成这个样子,就是他自己说的“都是因为慕笙”。

    网络上硝烟四起,屋内一片死寂。

    乔律师口齿清楚,给慕笙做好助手工作,为他们讲明,解释好这份协议的公正性,而显然,田龙川明知道协议的内容,依旧我行我素,心怀侥幸,或者毫不在乎。

    “田龙川的电脑在哪里。”

    慕笙轻描淡写问。

    田龙川的母亲狠狠的盯着她,却没有那种外放的咄咄逼人:“你想干什么?”

    “如果你给我,我可以减免五十万。”

    慕笙张开手,比了个手势晃了晃,她勾唇笑了,漫不经心的,未达眼底,甚至有些邪气。

    田龙川的电脑是笔记本,配置好的出奇,慕笙心算了一下,这台电脑现在卖出去依旧能让田龙川家里三个月温饱不愁。

    但是电脑里什么都没有。

    慕笙抬眼,显然,他的父母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而且已经删过了。

    田龙川的父母佝偻着背,他们看着慕笙的表情很奇怪,扭曲着,无声落泪,又夹带恨意和怨气,苍老,满脸皱纹,压弯的背宣誓着他们动摇。

    “我们没有这么多钱,我们还有个儿子……”田龙川的父亲喃喃。

    田龙川的母亲尖叫一声,突然狠推了一把她的丈夫,然后捂着脸痛哭起来。

    慕笙把电脑合上。

    可能是空间太过陌生拥挤,她觉得胸口发闷,无力感从指尖开始蔓延。

    不知道是不是退烧针的作用,她想到。

    有这么一瞬间,她看着田龙川的父母,片刻恍惚,慕笙又出神的想,即使田龙川像下水沟的老鼠一样倒胃口,可是他的父母也愿意维护他,不允许他受到伤害,哪怕不好说明这是对的还是错的。

    可是上辈子,她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在这样的时候,慕笙隐秘的,厌恶的察觉到,她有一秒甚至在嫉妒田龙川。

    慕笙觉得烦躁,她受不了这样的哭声,按压了一下太阳穴,放下手时,眼眸恢复了清明。

    “发个视频。”

    “说明,解释,文字和视频都可以。”

    慕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冒,说的很慢,很清楚:“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告诉他们,是你们错误判断和教育失败。”

    “这样,这笔债,我可以一笔勾销。”

    慕笙不在乎钱。

    她并不缺这一百万,两百万。

    一百万和两百万,她可以赚回来,往后她拥有了多少了一百万和两百万。

    走出那间房子之后,慕笙看到祁野。

    他就站在门边上,垂眸看她,冬天太冷了,他皮肤显得苍白,眼睫轻颤。

    慕笙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她只是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又垂下来,半晌,她低声:“隔音不好?”

    祁野回答:“是。”

    “都听见了?”

    “是。”

    其实查田龙川的时候就知道了,但是听到实际又是另一回事,祁野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对不起,我应该等你告诉我。”

    “不用说对不起,”慕笙把冻僵的手放在口袋里,抱着电脑往外走:“你没做错什么。”

    她每一步都很重,踩着靴子,发出沉闷的声音,寒冷的冬季,灰色的雾霾,一个人走太冷了。

    “慕笙。”

    祁野在背后对她说。

    “你也没错。”

    他声音应该不大,却震得慕笙耳朵开始发疼,这种疼顺着耳部神经蔓延到大脑,扎进心脏深处,反而压得人更加喘不上来气,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慕笙不敢回头。

    她知道祁野就站在她身后,她不敢回头。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坐上乔律师的车,发动,乔律师问:“去哪?”

    空气里是一种异样的平静。

    慕笙声音冷冷:“你去盯着他们,视频要经过你审核,舆情你知道怎么把控,我会联系公关团队,必要时候,你们联系。”

    乔律师不明所以:“那你呢?”

    “我出去走走。”慕笙回答。

    说完,她就像一刻也不能忍受,打开车门,下车,祁野也下车,车门嘭的关上。

    慕笙走了几分钟,抵着后槽牙。

    “你跟着我干什么?”

    祁野说:“我也想走走。”

    慕笙猛地回头:“那你他妈的就不能滚到一边吗?!”

    她骂完之后,空气安静了几秒。

    祁野浑然不在意,往前走了几步,靠近她,低声:“你再多骂骂,慕笙。”

    她气极:“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我说了离我远一点,你他妈为什么非要和一条狗一样赖着我?!”

    祁野说:“好,我不会离开你的。”

    慕笙忍无可忍:“神经病啊你!”

    “再骂骂。”

    “你真的是傻逼吧,人话是听不懂吗?!”

    “再骂骂。”

    慕笙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呼吸凌乱,她深深吸气,竭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频率。

    “妈的,疯子。”她最后骂了一句。

    祁野当然是疯子,在听到那些话时,他恨不得杀了田龙川,哪怕他已经死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

    祁野拉住她,盯着她的眼睛,告诉她:“慕笙,你没错。”

    慕笙的手指骤然收紧。

    上辈子有人这样告诉她吗?

    最难捱的时候,她咬碎了牙吞了血,在关灯的房间里失声痛哭,作死一样盯着那些留言和评论,爷爷去世了,她只有一个人,独自治疗无法愈合的伤口。

    她曾经不理解。

    一点也不理解。

    慕笙把他的手甩开,往后退了一步。

    “如果我没错,那谁错了?”

    她脑袋嗡嗡。

    “田龙川?当然,他那种垃圾让我恶心到反胃,但是他偏偏死了,他居然死了?”

    她拿出手机,开机,消息音不断响起来。

    “那些骂我的?人肉我的?踩我的?给我寄刀和布偶娃娃的?”

    慕笙把手机猛地摔在地上,屏幕四分五裂。

    “如果我没错,我他妈为什么要受这种折磨?!”

    她彻底失控,一脚踩在手机上,冷笑一声,几乎咬着牙:“我以正义抨击田龙川,他们以正义抨击我?”

    慕笙视线冷寂。

    “你说,谁错了?”

    她喉咙里冒出血腥味,难受的要死,慕笙还想怒骂,还想发泄,但是身体一点都动弹不得,钉在原地,毫无知觉。

    祁野的心像裂开成碎片。

    他抱住她,手扣住她的腰和背把她死死箍在怀里,从身体到灵魂,传递出体温,试图在冬季给她取暖,他不知所措:“慕笙,慕笙,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怎么做才好,我可以帮你,我什么都可以帮你。”

    视线开始模糊,她瞥到街边站着一个人,晃了晃神。

    男人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看上去是属于极贵的那一类,丹凤眼狭长,冷峻稳重,朝她看过来。

    慕笙视线陡然沉下来。

    是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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