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接吻,多么浪漫的事情。

    慕笙和祁野两个人顶着一头的雪,她好像有些上头了,脑袋有些发晕,靠在祁野身上,眼眶还是红的,祁野揽着她,彼此依靠着才能勉强站着。

    这个缠缠绵绵难舍难分的样子,挺亡命鸳鸯的。

    “你们俩搁这干嘛呢?!”

    张姓交警日常巡逻,大半夜抓到夜不归宿二人组,一看是熟人,车一停就开始吼。

    又落在他手里,祁野倒是老老实实,慕笙看见是他就笑开来,张开双臂。

    “张警官!新年好呀!”

    祁野怕她摔,一直揽着她,这会也笑:“张警官,过年还要加班啊,这么辛苦呢。”

    张警官看了边上的啤酒罐,和便利店的袋子,没好气:“别耍滑头,这么晚了你们俩在这干嘛?都几点了啊?不怕冻死啊?”

    慕笙没骨头一样靠在他身上,笑眯眯的:“张警官,开车要注意身体,别那么爱岗敬业。”

    她说这话没头没脑,在场的都觉得她是喝醉了,张警官皱眉:“你把她带出来的?”

    他语气有些严肃,祁野正色:“您放心,我等会就把她送回去。”

    张警官往前走了一步:“慕笙?慕笙?”

    她应:“嗯?”

    “这男的谁?”

    祁野:“?”

    张警官是在确认慕笙还有没有自主意识,慕笙开始好像没有反应过来,声音清清脆脆。

    “祁野!”

    他从未听她这样喊过他名字,祁野的心微微一动。

    张警官接着问:“祁野是谁?”

    她依旧懒散,脑袋微晕,下意识回答:“祁野是……”

    突然间,感觉到身边的少年人低下头,凝神望来,她下颚微动,对上视线,他眸中有一片温柔的海。

    “……祁野是我的狗。”

    行吧,他笑得灿烂,桃花眼要溺出水来。

    现在这些年轻人,张警官看着祁野笑成便宜样,无语凝噎半晌:“行了行了,站那,别动啊。”

    他们同时抬眼,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咔擦一声,张警官拍了张照。

    “我可留了个证据,你快点带她回去吧,大雪天的,等下别生病了……这天气,你们怎么回去啊?”

    祁野接话:“我开车了。”

    这下好,张警官三下两除二给他做了个酒精测试,完了之后赶苍蝇一样:“走吧走吧走吧。”

    祁野答应,又道了别,最后彬彬有礼:“能加个微信吗?”

    回到车上,慕笙手指都懒得动一下,祁野尽心尽力给她系好安全带,离得近,他听见她问:“你加微信做什么?”

    “要照片。”

    祁野把车里的空调打开:“我们还没有过合照。”

    他准备发车,想了想:“回医院?”

    慕笙嗯了一声,好像要睡着了。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闪现过的灯光忽闪忽闪,晦涩不明,等绿灯的时候,他侧过头,慕笙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落下淡淡的影子。

    一开始的激动和喜悦已经慢慢冷却,像雪已经化了,只剩下淡薄的水汽。

    到医院的时候,祁野本来没想喊她,想等她睡醒,但是慕笙似有所感,她睁开眼,看了一下窗外。

    “到了。”她喃喃一句。

    虽然是到了,但车门还是锁上的,慕笙接着说。

    “聊聊?”

    她现在酒醒的差不多了,本来也没有多醉。

    祁野说:“好。”

    “什么时候发现的?”

    祁野毫无保留:“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慕笙愣住,转头看他:“……什么?”

    看见她稍微错愕的表情,祁野心中隐约有掰回一局的感觉,他微扬下巴:“你不知道吗?你看我的时候是什么眼神。”

    她觉得这话颇为耳熟,狐疑:“什么眼神?”

    不是初次见到的眼神,是一种悠长,宁静,像行走八万里来的风,蓄着久违的怔然和思念。

    血液沸腾的瞬间,祁野以为她和自己一样,狂热梦见彼此。

    但是第二眼,他就察觉到她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人。

    他那时总梦见慕笙,每一个表情甚至每根头发丝,从没有那样清晰的刻在脑海里,因为灵魂太过熟悉,她一丝异样都会抓住,落下怀疑的种子。

    “我经常会梦见你,”祁野不正面回答她,轻笑说道:“梦见未来的你,梦见我像现在一样喜欢你。”

    他摸索着从后座上拿了个袋子,里面有很多打包的吃的,祁野先把一个保温杯递给她。

    “也梦见你像现在一样。”

    慕笙定定的看着他,缄默着接过保温杯。

    她天生敏锐,脑子好使,三两句话抓到了祁野话里的重点,祁野说梦见,那么就是以做梦的方式窥见未来的,也许意味着,他并不是重生。

    虽然试探的时候,她用的是做梦这个借口,但是看祁野的反应……慕笙凝神看他,如果是重生,祁野的反应应该不会这样。

    这是她的直觉,她模糊的意识到她和祁野掌握的信息不对等。

    慕笙看得太久,祁野喉结上下滑动。

    每次慕笙这么看他,他都会觉得……很渴。

    不管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不管多少岁,可能她眼神总让人看不清楚,虚无缥缈,抓不住摸不透,他急切的想要获得实感,感受和触碰到真实,即使她就在身边。

    “所以你呢?”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一张口,好像惊动了走神的慕笙,她说:“你第一次出现医院的时候。”

    这下换祁野愣住了。

    他觉得诧异,又搞笑:“所以我们俩一见面就知道了?”

    祁野嘴唇抿成一条线:“那你为什么不说?害得我猜来猜去的想半天。”

    怀疑只是怀疑,他始终无法确定,只反复心焦。

    慕笙拧开保温杯:“你不也没说。”

    祁野不说话了,他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没头没脑的说:“慕笙,我们命中注定。”

    她怔然,片刻失笑。

    这一打岔,慕笙倒是放松下来,她接着说道:“一开始我只是怀疑,后来有一天你把这个保温杯给我,我就知道了。”

    保温杯是热水,冒着雾霭热气,他听见慕笙说。

    “祁野,全世界只有你以为我咖啡因不耐受。”

    耳边嗡嗡,以为幻听,他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你骗我?”

    她倒是理所当然,闷笑。

    “你知道热美式有多难喝吗?”

    本来是,玩闹时无心的小谎言,也是因为,那天在咖啡馆像条死狗趴在桌子上,祁野意外撞见喊她一声,她回头时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吓得他差点叫120。

    慕笙不想告诉他什么东西,顺着杆子往上爬,说是咖啡不耐受,安抚他没什么,反倒被他说了两句。

    于是祁野还蒙在鼓里。

    心脏发麻,祁野的舌尖抵了下下颚处,看着慕笙抬手喝水,夜色很深,车里没有开灯,仅靠外面的光线,模糊的只能看见一点,纤细的手腕,流畅柔软的曲线,肢体放松形体倦懒,突然间,大脑剧痛,好像穿过十年光景回到二十八岁,他这般痴缠凝望。

    “慕笙?”

    鬼神差使般,他问。

    “我们会怎么样?”

    祁野垂下眼睛,他心脏空空荡荡,低声。

    “我爱你。”

    这一声,好像走了很多年。

    慕笙把那杯水喝完了,合上盖子的声音啪的一声,她好像没听见,往口袋里摸到一盒糖,往嘴里倒了两颗,清冽的薄荷糖刚刚在唇齿间散开,下颚就被人握住,她侧过头,祁野的唇压过来,舌尖一卷,离开时半段银丝。

    她瞪他:“你抢我糖做什么?”

    喝酒了不能吃薄荷糖,祁野还记得,又或者是他现在的心情异常焦躁,不允许有任何东西夺走现在慕笙的注意,他就想要她一直看着自己。

    祁野的声音陡然更低,指尖发凉,仓惶茫然。

    “别不理我,你听见了。”

    心狠狠被撞了一下,慕笙感受到微妙的窒息感,过了几秒,她伸手把围巾解开,虽然车内空调开的很足,脖子上仍微微凉意,她听见自己说。

    “祁野,从今天开始,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

    一个一个字的,磨得他耳膜都震痛,好像海水倒灌,城市崩塌,祁野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他绝对不应该没有受住慕笙的诱惑,应下了那句试探,他本来是高兴的,现在后悔了。

    后槽牙死咬住,他好半天才能发出声音。

    “为什么?”

    “我们二十八岁的时候就应该在一起,上天要我们早点相遇,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候吗?”

    上天要我们早点相遇,是恩赐吗,还是嘲弄呢?

    祁野的手还放在自己胳膊上,不自觉用力,好像他的情绪也顺着蔓延过来,慕笙都平静承受,可是受不了了,她的眉好似悲伤的蹙起来,手指摸上少年人的脸。

    “祁野。”

    她说。

    “我要是真的十七岁,我就会爱上你,向死而生。”

    在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天真的时候,抓到什么都觉得是救赎的时候,浅薄不知道什么是爱的时候。

    可是她不是,祁野听出了潜台词。

    “我太累了。”

    慕笙低声对他说:“你知道吗,在你说命中注定的时候,我在想的是老天爷为什么要赐予我,和你的命运?”

    我又来到这里。

    我又要死去。

    可她言辞太残酷,捅在两个人心上,碎的稀巴烂。

    夜半三更,有个人还在等她。

    傅修看着她从一辆车上下来,走到自己面前,他心骤然垂下来,口吻不太好:“你去哪了?”

    慕笙不答,与他擦肩而过。

    傅修打了一晚上电话,等了她一晚上,这时候火气突然冒了上来:“慕笙!”

    她停下脚步。

    “这么晚了你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外面这么危险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还在外面……”

    慕笙回过头,看清她脸的时候,傅修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眼底有很深的疲惫,眼睑微红,布满红血丝,没有什么情绪,死水一样看着他。

    “小叔叔,”她说:“回去吧,你帮不到我了。”

    说完,慕笙没再搭理他,二十七层现在还是空着的,明天她就要搬走了,她回到那个房间,里面全是收拾好的行李,只有床铺和洗漱用品还留在外面,却一下子空荡下来。

    她直愣愣的站在原地发呆,突然感觉到水滴砸在地板的声音。

    慕笙低下头,看见脚边有一滴水痕,她茫然抬起头看了下天花板,没有漏水,她又低下头,又是两滴水砸下来。

    是眼泪,她意识到。

    “啊……又哭了。”慕笙喃喃,她蹲下来,拿出纸巾把地板上的水渍擦掉,结果噼里啪啦一滴一滴砸下来,她无措的拿着衣袖擦眼泪,自言自语:“别哭了,别哭了。”

    她越来越用力擦着眼泪,直到眼睛都发红发痛:“别哭了慕笙,别哭了,不能哭……”

    擦到最后,她动作停了下来,瘫坐在地上,喉咙发出嘶哑的哭声。

    “好疼啊妈妈。”

    她呜咽:“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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