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家这座老宅年岁很久。

    据说是民国时期就建成的,是当时最为新潮的西洋建筑,摆件又巧妙融入古典元素,处处精致考究,就算现在时过境迁,中途翻修过好几次,也保存的算是不错了。

    上一次保养好像隔了一段日子了,慕笙把披萨盒子拆开,想到,等以后找个时间,要再重新翻修一回了。

    旁边的秦子阳咋舌:“你到底点了多少?”

    三份不同味道的意式披萨,五种口味的炸鸡拼盘,双拼芝士汉堡,炸食组合……零零散散摆了一大桌,色泽诱人,食欲大开。

    慕笙:“你管我。”

    她说到头翻来覆去就这两句话,秦子阳是知道她脾气,全当做没听见,慕笙把附赠的快乐肥宅水拿出来:“你怎么来的?”

    快乐肥宅水装在纸杯里,轻微一晃就能听见冰块的声音。

    秦子阳有些不自在:“……我找爸爸要的地址。”

    秦君庭曾经是慕老爷子的得意门生,他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平和充实的学术时间,也是在这里遇见了慕瑶。

    慕笙把吸管插进纸杯,秦子阳就皱眉:“冷天不要喝冰的,对胃不好。”

    她给他一个眼神,又在说你管我。

    秦子阳没办法,他站起身来环顾一下四周,拿起桌上的水壶,冰冷的糖水从喉咙咽下去,她突然问:“他呢?”

    他正在找其他杯子,闻言,沉默了几秒,道。

    “夏威夷。”

    秦娇马上要过生日了,但是秦子阳知道慕笙不会想听到这句话。

    她冷笑:“你没跟着去?”

    “不想去。”

    双层芝士鸡肉披萨切的整齐,她拿起一块芝士就拉的老长:“你挺坦诚。”

    秦子阳转头去烧水:“骗你没有用。”

    他们是双胞胎,就算生长环境性格心境为人处世隔了十万八千里,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是什么货色。

    但在这栋房子里,一切又过于平静,冷冽,他们两个人并没有多少实际相处的时间,时间流走无声,透着局促和尴尬,秦子阳重新给她倒了杯热水,把那杯冰可乐挪开了。

    慕笙已经在吃第二块披萨,没有戴手套,指腹有些油渍,吃相很有食欲,她眼睛在看电视,头发丝很乖的垂在肩后面。

    可能是因为在家里,她这个样子,比平常冷冰冰,拒人三尺寒冰之外的样子看着好多了。

    秦子阳这才觉得饿了。

    他这几天一直食不下咽,心神不宁,大晚上赶着跑到这个地方来,耗费了不少体力,秦子阳看着慕笙吃得很香,突然想自己也没必要那么小心。

    所以他也伸出手,拿了一块鸡腿,吃了两口,慕笙就说:“给钱。”

    秦子阳嘴角狠狠抽了一下:“你先把我的好友申请通过了。”

    慕笙把最后一口咽进肚子里,抽空同意了一下,没过多久,秦子阳就给她转了账。

    慕笙没再说话,继续开始吃东西。

    没什么人能拒绝油炸碳水带来的刺激,慕笙风云残卷,像几辈子没有吃过饭,大快朵颐之后,她站起来指挥:“你收拾。”

    她上楼前又停了一下,说:“你住一楼,不要碰三楼的房间。”

    秦子阳说可以。

    放纵之后的后果来的很快,凌晨,慕笙是被疼醒的。

    胃很痛,可能是吃多了,她很少暴食,胃很娇贵,疼的她脚一阵一阵抽,慕笙连滚带爬掉下床,滚到柔软的地毯上,她迷迷糊糊想起来,家里好像有药,但是在一楼。

    慕笙从来没有嫌弃过家里为什么这么大。

    在她艰难挪步,正在翻箱倒柜的时候,听见背后传来动静:“慕笙?”

    她吓了一跳,胃部猛地抽搐一下,随即翻江倒海,慕笙捂着嘴,跑到厨房对着垃圾桶狂吐不止。

    她很少这么狼狈,胆汁都要吐出来。

    秦子阳也被她吓了一跳,他一下子冲过去,又停下脚步,给她从保温杯里倒了杯温水,蹲下身。

    “吃那么多干什么?”

    慕笙吐完就舒服了很多,小口小口喘着气,秦子阳拍了拍她的背,她和死鱼一样翻个身。

    “饿。”

    算是回答他的问题。

    “饿能这么吃?”

    她烦躁:“就是饿。”

    罕有的感觉到空虚,胃部撑满了还觉得不够,就是饥饿,纯粹的饥饿。

    慕笙脸色很白,灯光下白的刺眼,没什么血色,头发丝凌乱堆在脖子处,秦子阳知道她不对劲,沉默了几秒钟。

    “你要是不喜欢那边,就一直住这里。”

    慕笙想说这里本来就是她家,她坐在地上,喉咙有些发涩,手艰难的压着胃部,头痛欲裂的间隙中,她突然想知道祁野在做什么。

    只是一霎那的念头,她背后惊出一身冷汗,秦子阳和她并肩而坐,手里还握着水杯。

    “我八岁的时候才回来。”

    慕笙手背泛起微妙的鸡皮疙瘩,想转移注意力,于是低声,像讲梦话:“以为都好了,回来之后在这个房子待了几个星期,突然又生病,妈妈只能再带着我飞到国外,她在我身上耗了将近十年的时间,熬不住了,死在一个下午。”

    “你知道,服药自尽。”

    秦子阳知道,很多人都告诉过他。

    “我知道,她是怕吓到我。”

    慕笙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温的,但足够温暖指尖。

    “在那之前,我见过她割腕的样子,在浴室里,红色的血像小河一样,一条一条的蜿蜒下来,她看见我进来就哭,要我不要看,所以她没成功,我以为从此妈妈就不会离开我了。”

    噩梦说出来好像也轻描淡写,可能因为对象是秦子阳。

    “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她喝了一口水,温热的水吻过舌尖,喉咙被滋润:“我身体上痛苦,她精神上痛苦,只是比我病的严重,我能治好,她治不好了。”

    是残留的念想,她的眉眼却黯沉下来。

    “我出生前十年到处住医院,回来之后去了南方,兜兜转转又回来,爷爷老说落叶要归根,我总是不清不楚,我想着,爷爷和妈妈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他们在的地方就是家,那我也算回家了吧。”

    她发觉自己贪恋仅剩的余温,渴望追逐他们留下的影子,模糊的勾勒出一个家,希望饥饿能被填饱,孤独能被驱逐。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水杯见底,慕笙耸拉着眼皮,说。

    “因为我痛苦。”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说出来。

    “我痛苦,那么你也要痛苦。”

    不太讲理,霸道,但鉴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又是那么回事,秦子阳哑然片刻,说:“在乎才会痛苦。”

    “那你在乎吗?”

    大概过了十几秒钟,杯身都变冷,温度传到指尖,她好像握不住,杯子咕噜咕噜混在地上。

    “我痛苦。”

    他最后说。

    秦子阳是秦家培养出来的,新世纪了还被人说是秦家长子长孙,秦家太子爷,自小成绩出众,性格温良,为人处世圆滑周到,不缺心机手段,无不良嗜好,无反社会思想,可以说他每一步都按部就班,万人瞩目,有人说,秦家有他继承,未来几十年照样屹立不倒。

    慕笙没有参与他辉煌的成长史,也从未了解,这些是她来四九城后,某个朋友告诉她的。

    “秦子阳就像是泥巴里的莲花,透着一股不敢亵玩的芬芳,蔫着坏的好人,你知道他戴着一个玉观音吗,观音菩萨简直天天在他头上显灵,所以大家私底下都叫他……秦观音。”

    是圈子里的聚会,笑声不止,烟雾缭绕中,慕笙面色倦懒,像只名贵的猫。

    秦观音这个外号,表面上还算好听,但安在秦子阳身上,就是虚伪、伪善的代言,因为滴水不漏,难以望其项背,有人觉得是冷冰冰的玉像,反正不爱接触。

    慕笙这个时候才侧目,对上秦子阳的眼眸。

    这人还年少,面具还没有和皮肉黏在一起,她眼神莫名,秦子阳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你看我干什么?”

    谁能想到,人尽皆知的天之骄子,会有一天突然宣布从秦氏离职,与秦家断绝所有关系,抛弃了光明的未来与所有人的期待,飞到一个小地方做起了面包师。

    秦家花了几十年精心培育的,且是唯一的继承人毁于一旦,股市大跌,数以千万一夕蒸发,秦君庭气得进了医院。

    慕笙却知道他是报复,另一种形式上的报复。

    所以当时慕笙还趁火打劫,抢了好几块地皮,让秦君庭在医院多住了几天。

    “没什么。”

    慕笙收回目光,没精打采。

    “知道你痛苦,我很高兴。”

    秦子阳哑然,把滚在地上的杯子捡起来,又不让她继续坐在地上,话说到这里,慕笙突然注意到他脖子上的黑色挂绳,其余的没入衣领里,她没由来的问。

    “你的观音是哪里来的?”

    “啊……”

    秦子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然后说。

    “小时候就戴着了,好像是爷爷奶奶给的。”

    慕笙目光微闪,没再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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