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欢一直不明白有钱人的世界是怎么样,直到她被边伯贤扯进来了。不幸的是,一堆纨绔子弟不屑于向平民展现资本主义的美好面貌,在阳光下懒洋洋地晒着獠牙。

    如果用一个英文词缀来形容,大约是-less。

    Fearless,Countless,Homeless

    Careless,Listless,Headless

    真有钱,真美丽,真败类。看到金茗那张被打肿了的脸,简欢还在想着。美人被打了,也赏心悦目。

    别看热闹了,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赶紧离开。

    可不知怎么的,又有个声音高调地宣扬:看看又怎样,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简欢意外于这一缕隐秘而躁动的思绪,她作为一个专业的看客,很习惯于冷漠与谨慎的处世态度,按道理,她应该怯懦些地躲到晏惟身后,主动提出“我们走吧”。

    眉骨处忽地有些发痒,她伸手轻触,感觉那道细长的伤疤如冬眠的蛇被惊醒,短暂活了过来,轻微地扭动。

    说是进入冬眠的蛇,不如说是蛰伏的虫,临近惊蛰之日便要破出表面。

    “你怎么了?还好吗?”晏惟察觉她扶额的动作,以为她被惊吓到了,着急地说,“我们赶紧出去吧。”

    简欢放下手,微笑:“好。”

    “别笑了,”晏惟皱眉,“别勉强自己笑。”她得到了简欢一个更加无辜虚假的笑容,比泡影还虚幻。

    “没有勉强。”

    不是所有笑容都需要原因,有人能轻而易举地微笑,这种无意义的微笑比面无表情在社交上更有效率。

    起码,简欢是这么想。

    “就在这吃个晚饭吧,想吃哪家,你定,到APP上随便搜一家也行。”

    晏惟靠在墙上,“叮叮”地点着打火机,她打不着,那一声一声的“叮”也越发急躁,但更令她烦躁的是,简欢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边,低头按照她的指示行动。

    店外头的路灯光从上至下流下,因为简欢低头,眉骨那一道疤痕很清晰地展现,那是一条经过国内先进医美处理,已经结痂、淡化了许多的疤痕,但还是没有完全消失。

    晏惟喉头一动,那条疤痕似乎睁开眼睛,用冷漠、平静的灰色眼神望着她。

    “嘶——”

    在恍惚中,火打起来了,燎过她的指尖。

    晏惟回神,将手指头含进嘴中。

    “艹——”

    她低声咒骂。

    真不知道边伯贤怎么想的,一边知道金茗肯定会对简欢不客气,一边找人保护简欢,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他就不怕简欢脸上再多一条疤吗!

    “那个,晏惟你有什么想吃的吗?韩餐,泰餐,西餐,西班牙餐厅还是意大利餐厅,”简欢在这时候缓慢地抬起头,露出一个带点讨好意味的无奈苦笑,“我有点选择困难症。”

    与其说是选择困难,不如说是怕选到晏惟不满意的餐厅。

    怕被拒绝,怕被否定,怕担责任。这是简欢无法做出选择,但可以无条件包容他人选择的原因。比起担负责任,个人口味的牺牲不痛不痒。

    “我说了随便选,”晏惟不耐烦地举了举手机,“我去打个电话,你站在这不要走。”

    说着,她往酒吧后的巷子里走。

    随便?简欢叹气。多不用负责的一个词语,她最喜欢用了,也最怕别人对她用了。

    被人裹挟着前进,算大部分人无法理解的一种生活方式,而这种生活方式,简欢很想要。是不是该设计一个程序,在吃穿住行上,摇骰子决定就好。

    变形的啤酒易拉罐被踢到墙上,又“咣啷咣啷”滚了两圈。

    晏惟声音很低,然而气急败坏。

    她一边注意控制情绪,一边时不时瞟一眼简欢防止人没了。

    “今天酒吧乱成那样,你怕她受伤你就不该让她去!”

    “金茗让她去,她同意去,我没有理由阻止。”

    “艹……他妈的,他妈的别扯了行不行!”晏惟的耐心像是被踩在地上的烟头一样,很快熄灭了,她咬紧后齿,低吼,“只要你说一句,金茗敢拿医药费威胁简欢?她逼着我,逼着简欢,你明明都知道!”

    “边伯贤!你到底是想,”她突兀地哽咽了,“干什么!”

    “怎么哭了啊,小六,”贴着耳朵的手机微微发烫,然而传来的声音却让人无端发寒,因为那是永远处变不惊的类似于没有同理心的人才会发出的笑声,“受伤了吗?”

    “别叫我那个名字!”

    晏惟深吸一口气,抹去眼角沁出的一点泪水,咬牙切齿地回应:“我真他妈很无语!”

    因为年纪最小,所以无法逃离被长者支配利用,地位最低,所以没有人考虑她的感受。什么哥哥姐姐,全都是一批一批豺狼虎豹。

    那时候,明明她只是好奇才跟了过来,却被迫承担了同样黑暗的秘密,只能和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混蛋手牵着手,稀里糊涂地抹了一手的血!

    可她是无辜的!她只是,只是——

    “惟惟,我喜欢你。”

    女生柔软、粉色的嘴唇,没有浮夸的艳色,总是笑意盈盈地勾着,嘴角陷进去两个小小的窝,是同性之间也会欣赏的美丽。

    她只是跟那个人做了朋友而已。

    “呕——”跌跌撞撞的醉女扶住墙角大吐特吐,呕吐物的酸臭味裹在风里,一瞬间让晏惟清醒过来。

    她回过头,越过昏暗的巷道,看到频闪的彩色霓虹灯。

    红的,绿的,金的。

    “晏惟?”

    背着光,人的边缘会被渲染成彩色。

    “电话打好了吗?”即使是那么单纯无害又普通的人,背着光走过来时露出的笑容也是漆黑的,“……晏惟?”

    晏惟下意识应了一声:“嗯。”

    “先说到这吧,”耳边的声音一顿,变得轻而柔和,“别对欢欢说漏了,小六。”

    这句话是警告。

    在烟臭味、酸腐味、酒精味里,晏惟下意识摒住了呼吸。她的表哥,边伯贤,这个人是这样,笑着的,发疯的,个人主义的,自我中心的。

    他好像察觉了生命是一场诅咒,所以活得格外不像个人,全然不在乎社会关系。

    就在晏惟用尽一切对恶魔的矫情形容来揣测声音的主人时,耳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困扰、绵软、絮絮叨叨甚至让人出戏了。

    “我在FLSS给你们定了位置,你带着欢欢去吃吧,不知道合不合她的口味,”晏惟听到这种糯米糍一样含情脉脉的声音,脑门青筋一突一突,“啊,她喜欢吃什么,你都记得跟我汇报,顺便帮忙拍一张她吃饭的样子。”

    “我没能接她出院,”对面甚至多情地叹气,“我好难过,作为我的表妹,你一定不舍得我这么难过,对不对?”

    他又喊她:“晏惟?”

    直呼姓名是危险解除的信号。晏惟几乎是生理性地松了口气,她不想因为这种人的一句话就有这么大的情绪起伏,这让她很不甘心,但身体很诚实。

    这时候,对面又死皮赖脸地来了一句:“算哥求你的。”

    “知道了,”她故意恶心人,“giegie。”

    而对面却笑得很开心,那种开心反过来恶心了晏惟。

    晏惟恶狠狠地挂了电话,回头,看到简欢一直站在三米外等待。她没打完电话,简欢就没靠近。在她看来,简欢是个很懂保持社交距离也有家教的女生,但过于客气,弯弯绕绕太多,规矩太多。

    “你在看什么?”她主动接近。

    简欢一直在看那个趴到垃圾袋上的女性,大约二十岁,穿着超短裙、白丝袜、高跟鞋。吐完了,女性甩了高跟鞋,慢悠悠地站起来,从包里掏出一条运动裤,毫不顾忌地脱了裙子,当众(虽然只有简欢和晏惟)换上了。

    “我——”简欢延迟了三秒,回答,“我觉得很神奇,这是在学校很难见到的场景。”

    “别乱看,不怕长针眼啊,”晏惟倒是见怪不怪,捏捏简欢的肩膀,说,“边伯贤在FLSS定了位置,过去吃吧。”

    她说完就往外走,没听到简欢跟上来的脚步声,疑惑回头。

    “边伯贤?”

    简欢定定地看她:“你跟边伯贤学长联系了?”

    “对啊,”晏惟心里一咯噔,但面对简欢时,她有发号施令的勇气,“快走吧,两千八的套餐,不吃浪费。”

    而简欢也顺她心意,转移了话题:“两千八的套餐?”

    “说是给你接风洗尘,弥补他不能来接你的遗憾,”晏惟说着,自己被肉麻得起了鸡皮疙瘩,“啧。”

    两千八的套餐,国王的宴席果然不同凡响。简欢忧心忡忡地想着这能白吃吗?但她又如释重负地关了手机APP——总算不用让她选了。

    最终,简欢吹了口气,像是要吹走一朵蒲公英。

    她笑着说:“替我谢谢他。”

    晏惟耸肩,随意道:“他不用谢。”

    简欢愣了一愣,缓慢地笑起来。

    也是,童话里过于华丽的宴席,通常是诅咒贪欲之人的陷阱。

    这样的陷阱,当然不需要猎物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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