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西陵昡和李弋安便带兵赶到凉州城外,路探也早已发现鹿夷族骑兵驻地。西陵昡决定将城防营骑兵暂时隐蔽,等月色降临以后,他孤身入城打探情况,再以信号弹为约,由李弋安在外围配合。

    入夜,西陵昡悄悄动身,守城将士涣散,西陵昡很顺利便进入了内城。正当西陵昡站在州府外,准备一探究竟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悄悄过来拦住了他。

    西陵昡仔细一看,瞬间惊喜不已:“父亲!”

    此人正是凌王西陵珒。他摘下蒙面,双手拍了拍西陵昡的肩膀,心疼地看着西陵昡,西陵昡连日奔袭而来,已是不修边幅,下颌上隐隐冒出少许青须,虽然神色有些疲倦,但眼神仍然坚毅。

    在西陵珒眼中,昔日跟在他身边活蹦乱跳的小小少年已然长成,个子长高了,肩膀也宽厚了许多,勇气和胆量也十分可嘉,在家国有难之际,能勇敢地扛起肩上的担子了,想到这,西陵珒欣慰不已,他关切地问道:“阿昡,你怎么来这里了?可是京中有事?”

    西陵昡愤怒、委屈、悲痛的情绪,都在见到父亲的那一刻,一股脑宣泄出来,强忍了许久的眼泪此刻夺眶而出,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父亲,勉王叛变,杀了当今圣上!逼得太后自焚!而且阿晟…阿晟在云秦山失踪,下落不明,随侍们都被人杀了!”

    西陵珒大惊失色:“你说的可是真的?”

    西陵昡哽咽着说道:“当真,父亲,京城已经落入勉王手里了,阿晟怕是,凶多吉少…”

    深夜北风猎猎,吹得西陵珒身子摇摇晃晃,乍闻噩耗的他两眼一黑,只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原来是勉王,竟然是勉王,他早该想到是勉王!

    西陵珒想起临行前,他嘱咐成昭万事当心,危难之际定要先保全自己,可她竟然会自焚,她经历了什么才会绝望自焚?

    西陵珒已经不敢再想,他悲不自胜,痛苦如烈火一般,只在一瞬间便蔓延开来,灼烧着他的内心,他愤恨,恨不能立刻回到京城将勉王碎尸万段,恨勉王竟敢倒行逆施谋权篡位,更恨自己没有早日发现勉王的狼子野心,让他趁虚而入害了皇上和成昭。

    西陵珒是常年习武之人,征战中虽然多次负伤,但身体一向康健,此时在涼州多日监视和谋划,本就疲惫不已,气急之下急火攻心,竟然一个站不稳,险些昏厥跌倒。

    西陵昡连忙扶住父亲,待他站定,西陵昡猛然看到素来温润如玉的父亲眉眼间爆发出一种罕见的狠厉,连征战中也未曾见过。西陵昡不知如何劝慰父亲,只好站在父亲身边默默守护着父亲。

    寒夜冷风肆虐,吹干了西陵珒隐忍的眼泪与无声的伤痛,他渐渐清醒,心绪也逐渐平静下来,颤抖地对西陵昡说:“跟我来。”

    父子二人来到距离州府不远的一家客栈,这些时日凌王一直藏身在客栈里,白日谋划,夜晚和他的亲信申严飞、赵怡轮番监视州府。

    在客栈,西陵昡见到了申严飞和赵怡,他抱拳行礼:“见过飞叔,怡叔。”

    申严飞赞许道:“世子敢独闯凉州城,真是后生可畏。”

    赵怡递给西陵昡一杯茶,也忍不住夸赞道:“自古英雄出少年。”

    四人围坐在圆桌前,凌王西陵珒率先开口:“阿昡,把你知道的情况都说一下吧。”

    西陵昡声音沉重:“逆贼西陵玦已杀进了皇宫,杀死了当今圣上,太后已经自焚了。这是左威卫庭大人传出消息,他与尚书大人李舒霖之子李弋安亲眼看到西陵玦抓到了贤皇后和太子。另外在凌王府外,我抓到了勉王世子西陵旭,我想,他应该可以作为和逆贼西陵玦谈判的筹码。”

    听到西陵昡这些话,申严飞一拳锤在桌子上,愤怒不已。

    此时此刻,西陵珒双目锐利如刀,闪烁着愤怒的星火,神情冷静得可怕。

    他沉声问道:“西陵旭现在在哪里?”

    西陵昡回答:“在凉州城郊外,李弋安带领了三百骑兵埋伏在那里,等着与我内外接应。”

    西陵珒略作沉思,平静地说道:“三百骑兵……城外的木迩朵氐,有五千骑兵包围在这里。”

    西陵昡犹豫了一下:“父亲,孩儿从城防营离开时,城防营已有西陵玦的眼线在监视,孩儿不敢调用更多骑兵。但孩儿已经与副统领商议,若他被迫举兵,他愿意反水和我们内外接应。”

    赵怡拍了拍西陵昡的肩膀安抚道:“你父亲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能想到这些已经很妥帖了。打仗虽然靠的是人多,但人少也有人少的打法,况且骑兵不擅攻城,我们以少胜多并非全无可能,再细细谋划就是。”

    申严飞补充说道:“城内有五万重兵把守,拿下调兵权,我们便可轻而易举反打鹿夷骑兵。”

    赵怡和申严飞的话让西陵昡信心倍增,但接下来父亲的一句询问让西陵昡刚坚定起来的心气又陷入了一阵悲痛。

    西陵珒问道:“阿晟到底是什么情况?”

    西陵昡听到西陵晟的名字,泪水便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他擦了擦眼泪,哽咽地说:“都是儿子不好,没有分析清楚涼州的情况便让他独自带领家丁来涼州找父亲。他被风息山庄的人追杀,在云秦山崖路上失踪了,除了阿晟,咱们府里几十人口都死在那里了,弋安说他们中的是擎风掌……”

    “擎风掌?听闻只有庄主风无惊练成过,难道是他?”赵怡猜测道。

    申严飞叹了口气,愤愤低下了头,他紧握拳头,忍不住又狠狠锤在桌子上。

    西陵昡红着眼眶点点头说:“正是他,李弋安在跟踪勉王时也听到勉王指派风无惊追杀阿晟了。”

    西陵珒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却还是逼迫自己保持着理智:“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暗中观察涼州府台刘奔,阿昡,幸好你聪明,没有贸然闯进涼州府。先帝在时,刘奔是勉王府里的旧部,他前几日借故囚禁了守城将军袁海,想必是有夺权弃城之嫌。现在这里消息封闭,涼州有驻军五万,兵权在刘奔手上,没有兵权无法调动,我们应尽快救出袁海,控制住刘奔,夺回兵权。”

    西陵昡担忧地问道:“可是父亲,没有虎符,就算从刘奔手里夺回兵权,我们也无法调动涼州驻军。”

    申严飞和赵怡相视一笑,二人看着西陵珒,似乎是稳操胜券,西陵昡疑惑地看着父亲,只见他在衣襟中取出一物,递给西陵昡。

    “虎符!”

    西陵昡看到虎符惊喜不已。

    西陵珒说道:“拿下刘奔之后速速整备军队,率领大军返京擒贼。”

    申严飞说道:“既然勉王这个狗贼上位,不日消息便会传来,不知道刘奔会有什么新动作,当务之急确实要尽快行动,如果勉王的消息传过来,我们再行动恐怕就晚了。”

    西陵珒点点头:“就今晚,我们现在尚未暴露行踪,出其不意,行事会容易许多。”

    申严飞说道:“好,就按之前的计划,我去劫狱。”

    赵怡说:“那我去抓刘奔。”

    西陵昡有点担忧:“二位叔伯都单独行动吗?”

    西陵珒说:“你放心,你二位叔伯都带了死士。”

    西陵昡悬着的一颗心稍微落了下来。

    在涼州行动之际,隐匿多日的庭弈钧也准备出手了,他要救下庭弈容和西陵琅。

    庭弈容和太子西陵琅被囚禁中室殿内。

    西陵琅还不满四岁,连日宫变又受到多番惊吓之后,浑身烧热,一直昏迷不醒。

    庭弈容心急如焚,看着怀中的孩子烧得满脸通红,心都要碎了。她把孩子轻放在床上,打开殿门就要冲出殿外,门外两名侍卫抽刀阻止了她。

    庭弈容焦急地喊道:“放肆,竟敢阻拦本宫!”

    两名侍卫一言不发,拿着刀抵在庭弈容身前。

    庭弈容束手无策,只得大喊:“传太医,快传太医啊,太子生病了!”

    路公公慢悠悠走过来,阴阳怪气地说道:“哎呦喂,这皇宫啊,早就变了天了,您还当自己是皇后呢!还叫什么太医,反正也活不多少时日了。”

    庭弈容冷冷地说道:“太子若是不治,本宫自会一死,勉王休想以本宫与太子性命相要挟,扶他上位。”

    月光照在路公公肥白细腻的脸愈显苍白诡异,见庭弈容出言威胁,他只是眯眯一笑,尖着嗓子说道:“得嘞,奴才辛苦辛苦,给您通传一下。”

    路公公一个眼神示意,身后的小太监心领神会,前去通传勉王给太子找大夫。

    “路公公,太后和本宫待你不薄,你为何背主求荣,甘愿做勉王的狗?”庭弈容鄙夷地问道。

    路公公撇着嘴,摇着脑袋啧啧道:“哟,我的皇后娘娘,您这么讲话就很难听了,在您的眼里,我就是一个狗奴才,那我给谁当狗不是狗啊,奴才识时务也没有错,难不成还要和自己的命过不去吗?”

    庭弈容怒视着他沉默不语。

    “要奴才说啊,您也别跟勉王置气,顺着勉王的心意,您和太子还能多享几天清福,把他惹急了,即刻就会死,何必呢,反正这江山,谁坐都是坐。”

    庭弈容嗤笑说道:“勉王要本宫代行天责立下诏书,本宫可以给,条件之一就是让你死,把你扔去乱葬岗喂狗。”

    见庭弈容不仅出言不逊,还要杀自己,路公公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掌掴庭弈容,庭弈容闭上眼睛,正要任由狗奴才放肆之际,听得一声吃痛的哀嚎声传来,紧接着一声闷响。

    庭弈容睁开眼睛一看,刚才还嚣张跋扈的路公公脖子上插了一枚弯月旋勾,汩汩鲜血从脖颈中流出来,倒在地上抽搐。

    还没等两名侍卫拔刀反应,又是两弯月旋勾飞速而过,两个侍卫随即栽倒下去。

    就在庭弈容不知所措时,躲在暗处的庭弈钧跳到庭弈容面前。

    庭弈容连日多受惊吓,脆弱的心强忍着恐惧,只为保护自己孩子,此刻乍然见到庭弈钧,她脚下发虚,踉跄半步才反应过来,泪水夺眶而出,扑到他身前低声哭喊道:“钧哥哥,你终于来了。”

    庭弈钧顾不上心疼,拉起弈容躲进殿内关起门,语气十分紧急:“赶紧带上琅儿,我救你们出去。”

    庭弈容手忙脚乱扯了块毯子,包起烧得迷迷瞪瞪的孩子,跟着庭弈钧跑出大殿。

    任世带了两名侍卫走进中室殿外院,听到内院有动静,赶忙冲进内院,恰好看到庭弈钧要带庭弈容逃出。

    二人对视的一瞬间,庭弈钧便已抽剑将抱着孩子的庭弈容护在身后,立马拉开架势欲和任世搏杀一番,速度极快。

    而任世也毫不犹豫,迅速抽剑利落转身,剑光一闪而过,身后两名侍卫闷声倒下,他收起剑,转身回望着警惕的兄妹二人。

    庭弈容和庭弈钧见状惊讶不已,庭弈钧压低声音问道:“大人何意?”

    任世没有直接回答庭弈钧的问题,只低声说了一句:“快走,保护好皇后和太子。”随后任世转身朝外院走去。

    庭弈钧收剑行礼:“多谢大人。”

    庭弈容望着任世远去的背影,心生感激。

    庭弈钧携起庭弈容,一手抱着孩子,一跃飞到中室殿屋顶之上,庭弈容站在屋顶之上,有些害怕,紧紧抓住庭弈钧的手臂。

    就算是武林高手,携带成年女人和孩子,以轻功飞越皇宫也是吃力不堪。庭弈钧抱着孩子,带着庭弈容小心翼翼从中室殿屋顶翻过,一时不知去哪里躲藏。

    这时,空中一个身影飞了过来,站在二人面前,把庭弈容吓得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庭弈钧瞬间警惕提剑防备,只见黑暗中的身影戴着帽衫,玄袍加身,兄妹二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观其来意似乎没有杀意。

    庭弈钧小声问道:“阁下是?”

    此人压低声音:“别出声。”

    这语气稳重,清润,刻意低沉的声音中透着威严,令二人感觉无比熟悉,听到声音已经是惊喜不已。

    此人正是当朝的成昭皇太后、庭弈钧和庭弈容的姑母庭柯。

    若不是怕暴露踪迹,只怕庭弈容几乎要哭出声来大喊:“母后!您还活着!”

    她眼角泛红,泪如雨下,有成昭在,她心中紧绷多日的惊恐情绪终于可以稍微放下,成昭始终是她的救星,十年前是,十年后还是。

    成昭冷静地接过庭弈钧手中的孩子,说道:“跟我走。”

    说罢抱着孩子跃进月色中。

    庭弈钧携起庭弈容,也跟随着太后的身影飞走,趁着夜色他们很快来到重华宫,躲进承华殿内。

    承华殿是先帝为成昭专门建造的佛堂,明为佛堂,实际在宣成帝驾崩以后,成昭命人秘密在承华殿地下挖了一个密室,为成昭练武使用。承华殿供奉三座佛像,最左侧佛像后有一道暗门,进入暗门穿过暗室,便是进入地下,空间逐渐开阔起来,成昭就在这密室里,日复一日地练功。

    天启五年,成昭又秘密着人打了两条暗道,一条顺着暗道直通宫外,一条通往御花园。

    本以为这只会是一个属于她在宫中排遣寂寞的小天地,没想到有朝一日却成了她的藏身之所,在勉王大举搜宫的日子里,她回到宫中一直躲在这里,昼伏夜出,探查着勉王的动向。

    在密室里,成昭安置了一张极其珍贵的冰蝉玉床,制作玉床的冰蝉玉取自北境极寒之地,至寒至冷,坐卧其上,心火自清,可激发内力,使内力坚韧精进,真气尽增,体魄愈发强劲。

    成昭坐在冰蝉玉床上,将小皇帝抱在怀中,试图靠内力缓解他的病情,他年幼体弱,又毫无内力,现在是不可卧于玉床之上的。

    成昭心疼地抚摸着孩子的面庞,抬起孩子的手为他把脉,又点了几个穴位,孩子急促的呼吸渐渐有所平稳。

    庭弈容扑通跪倒在地上,小声抽泣:“母后,救救琅儿。”

    成昭无奈地说:“你别哭了,哭也没有用,我医术不精,也瞧不出什么急症,只能暂时护住琅儿心脉,保他气息顺畅,弈钧,你趁着夜色,马上出宫去,天亮找个医馆给他瞧瞧。”

    作为母亲,孩子生病庭弈容却束手无策,除了心痛如绞她什么都做不了,只有紧抿住嘴唇强迫自己平复情绪,不给成昭添乱,免得惹成昭心烦。

    看她这般倔强的模样,成昭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年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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