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王府内,西陵昡正在为南行准备着,申严飞一脸严肃走进殿内,西陵昡放下手中的东西,忙上前迎接:“飞叔,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申严飞递给西陵昡一封信,说道:“天一书院传来消息,风无惊已经潜回风息山庄,近期风息山庄一直在戒严,似乎也在准备着,抵抗朝廷围剿。”

    西陵昡点点头:“朝廷的布告发出去了,风息山庄已然是知道了。”

    申严飞继续说道:“鹤兄发现,在风息山庄附近,似乎有一股不明势力,也在暗中监视风息山庄,只不过对方皆武功高强,来去无踪,暂时没有查明身份,不过其中有一人,比较特别,鹤兄猜测和救走晟少爷的那个身影是同一人。”

    “特别之处在哪里?”

    “那人轻功了得,似是无痕步。”

    “风息山庄无痕步?”

    “鹤兄只是猜测,在月色之下,看得不太真切。”

    申严飞的话加深了西陵昡的猜测,如果是无痕步的话,此人可能跟风无惊关系很近,他一直监视风息山庄,那么就有可能早就知道风无惊勾结勉王作乱,从而在危机中救走阿晟。

    他能特意现身救下阿晟,那么他定然有所需求,想必不日就会给凌王府递出消息,到时候,阿晟的下落也就可以查到了。

    想到这,西陵昡嘱咐申严飞:“飞叔,此次围剿风息山庄,你和怡叔不要去了,替我留守京城,打理好凌王府上下吧。”

    申严飞却坚持要去:“不行,你独自领兵,我不放心,我和老怡要随你一起前去,我们在暗中保护你。”

    西陵昡摇了摇头说:“不,飞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二位叔叔帮我。我猜这救走阿晟的人,定是有所谋求,如果阿晟还活着,想必这人会利用阿晟与我交易,所以一定会传消息回来,请你和怡叔在府内等候消息,到时候辛苦您快马加鞭传递给我,再留下怡叔打理府上,另外,若有急需,二位叔叔可在府内便宜行事。”

    申严飞无不担心地说道:“这样安排也算妥当,但我还是不放心你带军南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九泉之下的父亲交代?”

    西陵昡安慰他说;“飞叔放心,我一定会谨慎行事的。”

    申严飞退下后,西陵昡有些心不在焉,思绪也变得十分混乱,不过直觉告诉西陵昡,弟弟西陵晟还活着。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弟弟身受重伤,两次重度昏迷,险些丧命。

    就在那日西陵晟再次昏迷之后,风轻尘发现,他似乎放弃了生的念头,一心求死,心脉和气息正在急速衰弱下去。

    风轻尘急忙扶起西陵晟,为他强行输入真力,以保住他的心脉。

    西陵晟此刻已是全然不能自主呼吸,风轻尘一分一秒也不敢停息,持续不断地为他输送真力。

    二人就这样不吃不喝,一直到第七天,连风轻尘也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的时候,西陵晟终于有了轻微的意识。

    风轻尘赶紧扶他躺在床上,又给他喂了一些水,西陵晟下意识地咽下了水,风轻尘欣喜极了,他在西陵晟的耳边轻声呼唤道:“弟弟,弟弟,你醒一醒…”

    西陵晟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风轻尘见状更加激动,他尝试着模仿哥哥的语气,焦急地呼唤着西陵晟,在一声声弟弟的呼唤中,西陵晟渐渐有了细微的意识。

    “不…像…”

    西陵晟虚弱地张开嘴,不清不楚地吐出两个字,风轻尘没有听清楚,连忙问道:“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喊的…一点也不像——”

    西陵晟哑着声音,用力说出一句话,已经是满头大汗,风轻尘赶紧拿出手帕给西陵晟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又给他喂了一些水,西陵晟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

    “好好好,我不像,我不说了,你别激动,要好好养着,快点好起来,我整整救了你七天七夜,差点把我累死。”

    “为什么救我…”

    又是这个问题,风轻尘撇了撇嘴,十分无奈,他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执意救他,许是因为他们有着的遭遇,也有着共同的敌人,最孤独和痛苦的时候有一个相似境遇的人出现,便想要紧紧抓住一直以来最渴望的陪伴。

    “第一次救你是巧合,第二次救你是不能让你死在我手里,我救你很不容易,你不要再自暴自弃了。”

    “我找不到父亲,救不了我哥,我活着还有什么用?”

    “你父亲或许还在找你,你要是这般求死,如何对得起你哥,你难道不想替你哥报仇?”

    报仇?

    这真是个稀奇的字眼,前十几年过得顺风顺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两个字眼会落在自己头上。

    西陵晟绝望地闭上双眼,喃喃道:“我打不过风无惊。”

    “我打得过,不过我想让你帮我的忙,我救了你两次,你不会不帮我吧?”风轻尘歪着脑袋问道。

    西陵晟嘴角一弯,自嘲道:“我都这样了,尚且需要你照顾,又如何能帮得了你?”

    “你先好好养身体,等你养好身体,再帮我也不迟。”

    风轻尘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碗水,又回到床边,扶起西陵晟,“喝口水吧,你好好养着,我才能腾出时间,下山为你买药,替你找寻你父亲。”

    “你要替我找我父亲?”西陵晟灰暗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却又转瞬即逝,“可是我太没用,救不了哥哥,哪里还有脸找父亲?”

    “你怎么,你怎么…唉,你真是——”风轻尘不耐烦的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他想说他太过软弱,却又不忍心苛责一个死而复生的人。

    “救不了哥哥不是你的错,是风无惊太歹毒,你父亲一定也想要知道真相,你必须找到你父亲,把你哥哥的遭遇告诉他。”

    西陵晟眼角滑出一滴泪,小声“嗯”了一声。

    “江湖传言凌王世子机警敏锐,聪慧过人,应该说的是你哥哥吧,往好处想,你都能从风无惊手上逃过一劫,你哥哥肯定也可以。”

    这话说的,安慰人倒是觉得怪怪的,不过西陵晟本来痛苦悲伤的情绪,却因为听了这句话而好了很多,他最崇拜的哥哥,一定能躲得过这次的危机。

    西陵晟这么一想,精气神倒是恢复了些许,他小声说道:“我饿了,有吃的吗?”

    风轻尘闻言一喜,连声说道:“有有有,你等我,我去给你弄吃的。”

    已是三月,街边干枯的垂柳枝上悄悄钻出了绿芽,春风拂面,暖意融融,吹得青石御道上的行人们暖洋洋的,坐落在在青石御道尽头的皇城,冰冷的青石墙壁完全隔绝了外面的暖意,连御花园里的树都死气沉沉,整座皇宫中弥漫着沉重的气息。

    因为这座皇城的主人,小皇帝西陵琅,已经病了两个月了,病情丝毫不见好转。宫人们小心翼翼,人人自危,生怕做事出一点纰漏,惹得上头不悦。

    “太皇太后驾到。”内侍官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穿过东宫殿门,东宫殿内宫人皆至殿前跪拜迎接。

    新帝病重,登基大典一再推迟,小皇帝还不能入主广阳殿,一直居住在东宫太子宫院。皇太后为照顾新帝,也一同搬来东宫,但跪拜人群中唯独不见皇太后出来迎驾,成昭走下舆轿,便问庭弈容的贴身侍女:“怎么不见太后?”

    “禀太皇太后,太后娘娘昼夜照顾皇上,已经两天两夜没阖眼了,皇上昏睡的时候,太后又在钻研医书,十分辛苦,半个时辰前才刚刚就寝。”

    成昭问道:“皇帝病情怎么样?可还在昏迷?进食还顺畅吗?”

    “辰时皇上有些许清醒,哭闹着找皇太后,娘娘太后哄皇上服药用膳,随后皇上便又睡下了,现下皇上尚未苏醒。”女官毕恭毕敬地回答。

    “哀家知道了,你们退下吧。”成昭说罢,便径直往小皇帝寝宫走去。

    殿内光线昏暗,门窗紧闭,弥漫着一股新鲜的药香,成昭暗暗皱了皱眉,走到榻前,看着昏睡中的小皇帝。

    西陵琅还不到四岁,数月前他还那么活泼可爱,围在她膝下牙牙学语,一声一声皇祖母叫着,那时成昭尽享天伦之乐,有很多个瞬间,成昭觉得自己也能像寻常人家那般,做一个普通的祖母,放下江山社稷,过平凡却快乐幸福的人生。

    只不过短短数月,一切都变了,先帝被刺,宸妃殒命,公主流落民间不敢回宫,小皇帝几番周折又备受惊吓,原本活泼的孩子,现在面无血色,弱不胜衣,成昭看在眼里心疼不已。

    “给皇上主治的是哪位太医?”成昭一边给小皇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一边问一旁侍奉的女官。

    “禀太皇太后,是太医署院使陈太医。”

    “把他给哀家叫来,哀家要问问皇帝的病情。”

    “禀太皇太后,陈太医今日不在宫中,上午太后娘娘已经差人去问过了。”

    成昭转头示意绿柳:“去,把其他当值的御医喊过来。”

    绿柳领命退下。

    成昭吩咐身边人照看着小皇帝,之后便去了东宫偏殿皇太后居住的寝宫。

    她的侄女庭弈容,也就是当朝皇太后,今年也不过二十岁,此刻还在熟睡中。她眉头紧蹙,身体微微蜷缩,想必是忧思过度,连睡梦中也不曾有一刻放松。

    身为母亲,对于庭弈容心里的牵挂与焦虑,成昭感同身受,看着庭弈容沉睡的模样,成昭不忍心打扰。

    一张梨花木雕纹长桌上,整整齐齐码放着几摞厚厚的医书古籍,成昭随意取了一本医书,翻开细细阅读起来,无奈医书如此深文奥义,晦涩难懂,读了几页便觉枯燥,索性将医书放在一旁,静静地等庭弈容醒来。

    不多时庭弈容就苏醒过来,她睡眼惺忪,慢慢坐起身来,面中疲惫之气不减。看到成昭,她苍白的脸上划过一抹委屈,又转瞬消失不见,忙不迭要起身行礼。

    “免了吧。”成昭走过来坐在床边,抬手轻轻拨开庭弈容脸庞略有凌乱的碎发,平淡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你是堂堂大宣太后,你得撑住。”

    只是嘴上说着撑住,谁都说得,可是事情砸在自己头上,才知道自己能不能去撑住,庭弈容越想越难过,委屈道:“万一撑不住又怎么办呢?我的琅儿为什么这么命苦?”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态,琅儿虽然病重,却有大宣最好的御医和上好的良药为他诊治,琅儿享尽天下供养,何来命苦之说?”

    “医病不医命,琅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他就是我的命啊,如今他还这样小,就饱受病痛折磨,叫儿臣怎么承受得住?”

    此刻庭弈容不是太后,只是一个伤心难过的母亲,成昭语气稍急,她就忍不住眼眶又开始泛红了起来。

    “琅儿断断续续烧热数日,气息越发微弱,病情丝毫不见好转,早上喂给他的参汤,尽数都吐了出来,儿臣查遍医书,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琅儿如今是先帝唯一的血脉,眼瞧着它一天比一天虚弱,儿臣如何向先帝交代?”

    说着说着,庭弈容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珠滚滚落下。

    “先帝不需要你交代,你交代给自己就足够了,你只要问问你自己,能否接受这般懦弱的自己?是否任由奸臣欺压,再生谋逆事端?”

    成昭面色平静,只是话音冷漠,像极了数九寒天的北风瑟瑟吹过,落在庭弈容耳边,令她沉默。

    庭弈容自幼指婚西陵瑜,成长于深宫后院,十三岁成婚,十七岁生下西陵琅,在先帝驾崩前,也是备受宠爱的一国之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二十岁芳华正茂的年纪,虽然贵为大宣皇太后,但对王朝残酷的斗争还一无所知。

    成昭有心劝解庭弈容,却也深知不能急于求成,看着眼前庭弈容娇弱委屈的模样,成昭只好一转话锋,用手绢轻轻拭去庭弈容眼角的泪,不得不温柔地说:“好孩子,你一贯聪慧,听母后一句劝,不要哭了,现在还有母后在你身边。母后嘱咐弈钧给你遍寻民间良医,带进宫来给琅儿治病,想必很快就有消息了。“

    庭弈容红着眼睛默不作声。

    看着她哭红的眼睛,成昭心泛起一阵酸涩,她也不过才二十岁,自己二十岁的时候,面对纷争不休的后宫,难道没有委屈痛苦过吗?

    “母后知道你心里苦,只是世人皆苦,我们站在了大宣的顶端,享受了寻常人不曾享受的荣华富贵,自然也要承受寻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我们不得不去承受。”

    “若儿臣无力承受这份痛苦呢?”庭弈容无助地哭诉道。

    “无非是一死,只是死亦有分别,有人死而无憾,有人死不瞑目。”成昭平静地说。

    惊讶,错愕,震撼又夹杂着一丝羞愧的情绪在庭弈容如月色般纯净的眼眸中一闪而过。

    心底抹然升起一个声音:我不能死,我要救我的琅儿。

    她紧抿嘴唇不执一言,思绪却从混沌焦虑中渐渐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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