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宫。

    “微臣高牧远叩见太皇太后,皇太后。”

    “微臣齐修叩见太皇太后,皇太后。”

    成昭望着殿下跪拜的男人,开口问道:“哦?可是刑部侍郎高牧远?”

    高牧远毕恭毕敬,再一叩首,伏在地上回答说:“正是微臣。”

    成昭吩咐二人起来回话,问说:“陈岳被杀一案,有何线索?”

    “回禀太后娘娘,陈岳面部有撞击伤,疑似致命伤口,现场已勘验完毕,现场打斗痕迹不明,尚不确定有第二人存在,尸身已带回刑部,正由仵作验毒,目前尚未完成。”

    “会不会是畏罪自杀?”庭弈容开口问道。

    “现场虽然尚未查出有他人存在,但初步判断不是畏罪自杀。”

    陈岳虽然死了,事情却还没完,琅儿仍处于危险之中,庭弈容的心揪了起来,眉眼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与无奈,被成昭敏锐地捕捉到了。

    成昭明白庭弈容心里的感受,关切的眼神投向庭弈容,温柔地说:“你不要怕,有母后在。”

    随后她再次问向高牧远:“可还有其他线索?”

    “呃…”高牧远悄悄抬眼瞥了瞥齐修,齐修恭敬地低着头,似乎面无表情,毫无反应,短暂纠结过后,高牧远只好按照齐修在路上告诉自己的话,原样向两宫太后禀陈出来。

    “陈岳所熬制的汤药,经御医齐大人证实,里面附子和贝母含量极高,两者相克,已是剧毒无比,而且添加了剧毒牵机,毒性极强,人服用后会立即殒命。”

    成昭和庭弈容心里都明白了。

    若是陈岳有心谋逆,断不可能在事成之前畏罪自杀,若是贪生怕死,便不会以即刻毙命的剧毒谋害皇帝,而不给自己逃离的时机,除非……除非他恨极了皇家,想当场和皇帝同归于尽,如果是这样,他更不会自杀,现场一定还有一人,与陈岳的死有关。

    这幕后之人,果然忍不住要下手了,成昭皱起了眉头:“可曾查到有嫌疑之人?”

    “已经对太医院上下九十二人一一问话,暂未有任何发现,但今日浣衣署宫女来求医,说有宫女浣洗太医院医袍时疑似中毒,齐太医查验过后确认医袍有毒,经过查问,医袍是太医孔文茂送来的,现已派人前往孔文茂家中,抓捕孔文茂,以查明真相。”

    成昭点了点头,夸赞道:“原本李舒霖委任你全权处理此案,哀家还有些担心,现在看来,他眼光真是不错。”

    高牧远谦虚回答说:“太皇太后过奖,尚书大人信任有加,臣愧不敢当。”

    成昭微笑不语,而又看向齐修,颇为好奇地问道:“齐大人,为何一言不发?”

    齐修恭敬地回答说:“微臣在想,这幕后之人行事歹毒,一计不成另有一计,臣担心陛下的安危。现在虽然未查清陈孔之间的关联,但冥冥之中,总觉得他两个不是幕后主使,臣以为,始作俑者另有其人。”

    一旁的庭弈容听到这话,心再次揪了起来。

    殿中陷入一片沉寂。

    齐修在余光之中瞥见了庭弈容担忧的神情,一向平静的内心突然泛起波澜,心跳的节奏好像失去了控制,好像在这一刻,他突然理解了一个母亲慌乱的心情,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够理解。

    齐修收回目光,又悄悄瞥向面前的太皇太后,等待她的回应。

    “该来的总会来的。”

    成昭心里暗暗思忖着,面对未知的凶险,纵使再勇敢坚毅的内心,也忍不住闪过些许慌乱,但身为王朝顶峰之人,她不可以表现出一丝畏惧,此刻她从容的语气倒是令齐修和高牧远心生敬意。

    “皇帝年幼,需要你们尽心守护,哀家与太后虽身处高位,但毕竟是女流之辈,又久居深宫,很多事情都力所不及,还需仰仗忠义贤臣辅佐,以保国祚绵长,哀家相信二位也是幼主之飞鸿羽翼,定能齐心协力侦破此案,护佑君主。”

    成昭一番肺腑之言让齐修和高牧远更为感动,二人齐表忠心,愿倾尽全力查验真相,救治陛下。

    回程路上,二人各有心事,高牧远不无担心,生怕让嫌犯逃脱,他忧心忡忡地对齐修说:“万一我没抓到孔文茂,岂不是辜负了太皇太后的信任?”

    不料齐修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万一我没有治好皇上,我岂不是大宣的罪人?”

    高牧远被噎住了:“啊…你…你这…好吧,你比我压力大多了。不过话说回来,我这是第一次面见太皇太后,她真的贵不可言,很有魄力。”

    “太皇太后可不只是看上去贵不可言的深宫妇人,她心机颇重,城府极深,你我可要小心谨慎。”

    “啊?齐兄,你可不要吓我!”

    一向独来独往的齐修,让高牧远一声“齐兄”喊愣了一下,有点局促地说道:“你我只是恰好共事,不要这么快就称兄道弟了吧?”

    “能一起共事,便是缘分!小皇帝还要咱俩守护呢!”高牧远此刻忘却了刚才的忧虑,变得信心满满。

    齐修被高牧远自信的心态所感染,他心想,纵使新君年幼,有太皇太后在,总是能震慑朝纲的。

    就这样想着想着,心中却突然浮现出庭弈容一脸愁容还强装镇定的模样。

    面对暗潮涌动的朝局,不可预知的风险,齐修此刻却愈发坚定,一如那一日他贸然求见两宫太后那般坚定,为了争取一份理想而迈向未知,心中充满了勇气与希望。

    这一次,他也想为了抚平她的忧愁而再一次勇敢。

    只是,她贵为太后,自己只是一小小御医,与她永远没有任何可能。

    不知不觉眉头拧在一起,齐修暗自鄙夷自己胡思乱想的心绪,简直异想天开。

    齐、高二人退下后,庭弈容欲言又止,心事重重,成昭见状,遂提醒她开口。

    “你想说什么便说吧,有事不要憋在心里。”

    庭弈容迟疑片刻,下定决心问成昭:“母后,儿臣想知道,当年庆后和故太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你怀疑是母后杀的?”成昭凝视着庭弈容的眼睛,庭弈容眼神躲闪着,不敢与成昭对视。

    “儿臣…儿臣只想知道,为什么西陵玦要谋逆,即使九族尽灭,也还有残余势力,要置我们于死地。”

    “笑话,谋逆就是谋逆,就是觊觎皇位,还需要理由吗?”成昭不屑地说道。

    “儿臣,只是想知道真相。”庭弈容心一横,硬着头皮说出了心声。

    成昭从未想过要有意隐瞒过往,只是没想到庭弈容发现得这么快。也罢,皇宫里的腥风血雨,庭弈容已经经历了,过往还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残忍呢?

    沉默片刻,成昭漫不经心地说道:“如你所想,庆后和故太子,都是哀家杀的。”

    无情最是帝王家,庭弈容心里一直明白这个道理,早就猜到当年是母后出手谋害了庆后和故太子,可得到母后冷漠的回答之后,还是被她的心狠手辣震惊了一番。

    “如果,如果母后当时没有残害庆后和故太子,瑜哥哥就不会……”话说到一半,庭弈容只觉自己愚蠢,其实自己也知道答案,她长叹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如果当年我没有出手,你我,瑜儿,早就死在宣成帝驾崩那一天了。”

    成昭对于庭弈容的抱怨,并未感觉恼火,她心里都明白,容儿聪慧有谋断,只是作为一国太后,心地过于善良,善良到有些愚蠢。

    但成昭心中对于庭弈容这般不谙世情仍是颇觉失望,索性决心揭露真相,将她内心的善良击碎,力求重塑一颗坚毅冰冷的心,于是她冷声说道:“如果没有庆后挑唆,你的亲生父母都不会死。”

    听到成昭的话,庭弈容一脸震惊错愕,整个人怔在原地,浑身颤抖着,短促而痉挛地呼出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你说什么,母后,你说什么?我父亲不是战死的吗?我母亲不是殉情而死吗?”

    “这只是哀家兄嫂宽慰你的说辞,并不是事情的真相。”

    庭弈容几近崩溃,哭着问道:“那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事情的真相是,永治十五年,鹿夷进犯边境,一度逼近兴庆府,你父亲李柏龄领副将职,跟随庆后的弟弟丘坚出征。丘坚狂妄自大,刚愎自用,率军冒进,结果被鹿夷包围,西路军全军覆没,是你父亲李柏龄将他混战中救出来的,但他竟然污蔑你父亲,说是你父亲轻敌冒进,以至于西路军全军覆没,请珩帝治罪,他还先斩后奏,杀了你的父亲。”

    “我不信有人会恩将仇报,杀害救命恩人。”庭弈容天真发问,更令成昭啼笑皆非。

    “母后也不愿相信,但母后还是劝你不要低估了恶人歹心。战报刚传回宫的时候,朝野震动,庆后急于给你父亲定罪,以掩盖真相,不断向宣成帝挑唆,整件事情终因漏洞太多,丘家不可能堵住军队悠悠众口,以至连宣成帝也不相信庆后的挑唆,故而没有牵连李家全族,但因为没有证据,所以也从未为你父亲平反。当然,碍于丘家势力,宣成帝最终也没有惩处丘坚。”

    “儿臣的母亲,又是怎么死的?为何也说是庆后害死的?”庭弈容泪流满面,不可置信地追问道。

    “关押你父亲的士兵,曾暗中为你父亲传递信件,你父亲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皆写在信中,交给了你的母亲,他嘱咐你母亲将信件交到庭府,寻求庭府庇佑,你母亲把你托付给我兄长,也留下了信的原件,我们才知道真相。原本我们商议谋而后定,但你母亲刚烈,执意要为你父亲报仇。她暗中誊抄了无数信件,散布京城里,引起轩然大波,庆后抓了你的母亲,以污蔑之罪处死了她。”

    好一个污蔑之罪,庭弈容情绪崩溃,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止不住坠落下来,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被铺天盖地的痛苦席卷着,说不出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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