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小南你和我从以前到现在以至于以后都会一直在一起的吧?”

    凌厉的闪电蹿过走廊在大厅内炸开,摔碎在地的老式收音机徐徐倒带,从中流泻出唱诗班孩子们稚嫩的童声。

    金发少年在童声圣洁的音律中缓缓抬眼,压成墨黑的翡翠色眼睛冷冽如尖刀,可一接触到眼前女孩的脸,便毫无征兆地化作春水,温柔到仿佛一片迎风簌簌的花田。

    可这花田沾上了鲜血,顺着纯白的花瓣落下,绽开水滴声,聚成一面红色的镜子,就如同他垂握在手边已然沾上殷红的银匕首般,发着诡异的光。

    “所以,我一点也不害怕。”

    银匕首从松动的指尖摔下,和少年身旁捂着血窟窿哀嚎不止的男人一起发出刺耳悲鸣。

    “我一定会保护小南你的。”

    *

    三个月前。

    复活基地,白鸽教堂祷告室内。

    十几个浑身穿着雪白的孩子正闭着眼睛虔心祈祷,他们年龄差距很大,大的有十几岁,小的看着就只有四、五岁。

    站在最后排的一个十几岁少女在此起彼伏的颂声中偷偷睁开眼,翡翠石般碧绿清澈的眼睛将眼前熟悉到厌烦的房间梭巡了一圈又一圈,仿佛这样就能暂时从烦闷的祷告中抽出身来。

    此刻正值清晨,落地窗户上的彩绘玻璃为还不算刺眼的阳光染上迷离色彩,斑斓地铺在前面的空地上,为祷告厅最前方的女神像划开一道不可逾越的梦色河流。

    平和、无聊、毫无变化。

    少女不禁想要打个哈欠。

    “小南,虔心。”

    但才刚张开嘴,就听见女神像下头穿着黑西装的中年男人从祷告的空隙中徐徐睁眼看了过来,波澜不惊地出声。

    许是这种事情已经习惯,被抓包的小南面上毫无被点名后的无措,只是淡淡道了声抱歉,将那个哈欠打完后听话合上了眼。

    ……

    “满有慈爱的天父,我们永颂扬祢的圣名。”

    “感谢祢无私的馈赠。”

    “感谢祢赐予我们智慧的头脑、健康的身躯、能够战胜一切的精神……”

    “天父啊,我们生来罪恶,恳请祢的无私、祢的圣洁能赐予我们洁净和力量。”

    “天父啊……”

    颂声再次响起,合上眼后柔和、静谧的黑暗叫小南像沉入棉花般舒适,却摇摇欲坠,仿佛被混沌中的什么东西引诱着去往了回归不得的深处。

    她不受控制地往旁边的空地一偏,原以为又会像上次一样瘫倒在地,但这次,却被一只触摸起来带着暖意的手堪堪托住。

    小南带着朦胧睡意垂首朝那只手看去——

    是只少年的手。

    雪白、修长、骨节分明、带着力量感。

    她的视线顺着那只手向上探去。

    先是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而后是不受控制滚动的喉结、带着若有似无笑意的唇、最后定格在耳边垂落的金色发丝上。

    这金色很淡,被彩绘玻璃映衬得色彩朦胧,柔顺地带着光泽,有些长……

    “……诶?”

    这人身上散发出清爽又熟悉的气息,就仿佛带着露珠的芦苇。

    小南被混沌裹挟着的意识瞬间被这气息牵引着变得清明起来,她稳住身体,略带惊讶地瞪向这人。

    确认自己没看错后,偏圆的大猫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帕里,你怎么在这——”

    “里”字还没说出口,下一秒,带着梦幻气息的彩绘玻璃就如同火星般赫然炸开,而后,猛然冲入屋内的刮骨风带着细细碎碎的彩色碎片朝人群窜来。

    小南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吓得一时呆住了,还不待她反应过来用手挡住玻璃碎片,帕里斯奇就用身体把她整个人挡了个干净。

    “帕里你、你流血了!”

    帕里斯奇的脸侧闪过一道细线,瞬间渗出点点殷红。

    但不知是没有发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面上淡淡的,小南出声提醒后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双垂下的翠榴石般的碧绿眼睛带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窗口有人!”

    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原本就不甚安定的屋内又骚动四起,小一些的孩子带着哭腔抱住白胡子老人的大腿,只敢漏出一双眼睛怯怯将视线向窗口移去。

    小南也再没关注帕里斯奇,带着探究的视线在破了个大洞的彩绘玻璃后寻找来人身影,只是那人身处背光,叫人有些分辨不清。

    “小南,这个人看着好像是……诺琳姐……”

    旁边一个十几岁的麻花辫少女在混乱中怔怔回神。

    她颤抖着揪住小南的袖子,瑟缩着往小南身后躲,不住颤动着眼睛,咽着口水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但、但是诺琳姐不是两年前就去A区了吗?所以、所以她——”

    “砰!”

    又是一声火花迸溅的巨响,彩绘玻璃被彻底击碎,伫立高处托举着天平的女神像被声浪震得发出细细悲鸣,四处散躲的孩子们呜咽声起,被吓得过分的甚至嚎啕哭出声来。

    整个祷告室回荡着录音机中流泻出的圣洁歌曲,和纯白孩子们无法忍耐的悲泣,构成一首诡异又显得十分融洽的交响曲。

    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什么掀开幕布的一角。

    小南在这混乱中终忍不住地紧蹙起了眉,她安抚好麻花辫女孩,大着胆子从帕里斯奇的背后探出,瞪大眼睛看向窗口的人。

    而后,就见逆光中的女性身影随着她走入室内的动作渐渐清晰——杂乱不堪的灰棕色长发,毫无血色的惨白皮肤,满布全身的青紫色瘢痕,凹陷到可怖的眼眶。

    以及……和她整个形象违和到令人在意的黑色颈圈。

    “诺琳……姐?”

    眼前浑身散发着麻木与腐朽气息的木乃伊和自己记忆中总是温柔笑着抚摸自己脑袋的大姐姐全然联系不上一点,但她身上所携带的熟悉感还是叫小南忍不住疑问出声。

    “好久不见了,小南。”记忆中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诺琳木讷地偏头看过来,沉寂了许久,才扯开一个笑破锣般张了张嘴。

    而这确认身份般的回应叫小南瞬间冻僵般呆住了,在麻花辫女孩认出眼前的人是诺琳的时候她还怀有侥幸,但现在……

    小南的心脏在接触到那麻木死寂的视线的时候就忍不住如火山爆发般颤动起来,她彻底从帕里斯奇身边退开,朝眼前这个拿着枪支不知要干什么的危险人物缓步移动。

    “小南,别过去。”移动不过两步,身旁的金发少年发觉到她的动作,立刻蹙眉扯住了她的胳膊,用了些力气。

    小南便真的不再朝前移动,只是定定地伫立原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诺琳:“诺琳姐你……不是成年后被教会推荐到A区入职了吗?你——”

    “你现在还会和以前一样在早晨的祷告中打瞌睡吗,小南?”

    小南的话还没讲完,诺琳却抢过话头,她将一直举着的枪缓缓垂下,看起来可怖的眼睛在小南关切的视线中找回几分以往的温柔,“但这样可不行,不然的话,天父可没法庇护你。”

    “最后,就会变成我这样。”

    “这是什么……意思?”

    “嗯,这是什么意思呢,皮尔先生?”诺琳承接上小南的疑问,却把视线抛向黑袍中年男人,眼神重新带上了尖刺,“我一直都不明白,所以非常努力地喘着气。”

    “即使肋骨断成了两半、脚踝被践踏得不能动、指甲被全部拔掉、关节被撕扯错位后复位再撕扯错位我都没有放弃,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但是、但是就算重新回到这里我也还是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您会满不在乎地把我丢去地狱呢,父亲?”

    “父……亲?”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称呼,小南的瞳孔猛然缩小又扩大,她和所有孩子一同将视线射向西装男人——

    却见男人仍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细纹遍布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他的眼睛明明一直看着诺琳,但从中能够明显地读出波澜不惊、从容不迫,仿佛眼前破碎得不成样子的人已然融入天边翻滚的霞红,被风吹作尘土般消失不见。

    诺琳冰冷地瞪着他,小南大脑空白地盯着他,孩子们担忧地看着他……

    一时间,仿佛世上的一切都交汇在他身上,势必要求他对此有所表示。

    但他却拒绝似地慢慢合上眼,平和、有条不紊的颂声再次从他的嘴里传出。

    ——“满有慈爱的天父啊,祢的圣洁和无私如同晨曦般为我们带来祝福,为我们消减苦难。”

    “满有慈爱的天父啊……”

    “呵!”

    随着一声带着悲伤与自嘲的冷笑,逐渐明媚的阳光从残破的彩绘玻璃的豁口处穿过,像是被割伤般流下汩汩透明液体。

    漠然。

    小南像看陌生人一样盯着皮尔,脑海中被这两个字所占据。

    但下一秒,许是意识到什么,又担忧地将视线聚焦在液体的主人身上。而后,就只见那主人扭曲起了身体,带着悲愤和嚎啕大哭颤抖地举起那把雪白的枪。

    见状,立刻反应过来的小南目眦欲裂地吼叫一声:“诺琳姐,不要——”

    但下一秒。

    “砰!”

    圣洁音乐和颂声抵达高潮之时,一声短促的爆裂声被赞歌簇拥着彻底撕开幕布,在流泻着梦幻色彩的祷告屋中久久不散。

    小南眼前瞬间被一片狰狞血色所笼罩。

    她瞪大了眼睛向血色的源头看去,看清之后,半张着嘴有些疑惑又有些不可置信地呆滞跪瘫在地上。

章节目录

逆流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啵啵君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啵啵君并收藏逆流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