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郁闻声眼皮动了动,未去瞧来人,了然师兄用意,她旁若无人般将勺子放进碗里,将那用过半份的棠柠酪往桌角挪了挪,期间她觉得始终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景铭敏锐觉得两人间暗流涌动,他不知二人有什么误解,一方是他视若手足的师妹,一方是他机缘巧合下的朋友,于私心言,不希望二人结怨,于公而言,也不该闹得太僵。

    “迟绪,快来坐。”

    他招呼贺迟绪来坐,桌子上摆满了佳肴,他从乾坤袋里拿出珍藏的酒,摆在二人面前,为二人斟上一杯,拍走突然伸过来的手,两眼一横呵斥住澜郁,又拿出杯果饮插根吸管放在澜郁面前。

    景铭先饮下一杯,辣意直冲他喉间“迟绪,师兄在此先给你赔罪,期期做事向来极端,爱走险境,但心是好的,前些日子惹你们不快,实属不该。”

    字字真情,护犊之心就这么撕裂地摆在贺迟绪眼前,澜郁与幽都的关系在外人看来是极差的,新仇旧怨加一起,近年隐有破裂之势,何况幽都近年势头正猛,叫人轻忽不得,近日幽都不断派人打听澜郁在哪,景铭摸不清幽都人想的什么,但事关澜郁,自是一万个不愿意继续恶化,这才开口做了回说客。

    贺迟绪大抵猜到那日的闲言碎语传了出来,他移开目光,将姿态作低,也喝了下去,他含笑开口“师兄多虑了,师姐向来是我等仰望的存在,所思所虑定有师姐的考量,幽都不会对澜郁师姐不利,以往如此,以后更不会。”

    一番话将态度摆明,让景铭悬着的心放下,他看眼对面事不关己的澜郁,也不恼,无奈指着她冲贺迟绪笑笑,他待澜郁一向是宠着的。

    澜郁无心听他二人寒暄,虽是关于她的,也不愿,倒是意外景铭与贺迟绪是如何相识的,便留了下来,喝着师兄为她特意准备的果饮,放下玉箸,开口道“哪有师兄想的那么严重,我做事之前连脑子都不过的嘛?”

    “是是是,期期最聪明了。”

    到底有外人在场,澜郁生出些不自在,无意间与贺迟绪对视,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心却像是被人掐住般难受,她最擅掩藏心情,面上不曾表露半分,疏离地微笑移开看向远方。

    贺迟绪见她这样,心里自是低落万分,他心里虽大抵有了猜测,且八九不离十,经他这几天观察,也确实与之前她与自己道的一一对上,其中隐情他不愿去猜,也不敢去问,手上已狂灌了几口酒。

    自他进来眼神就没移开过,强闯禁制澜郁这边已有感觉,贺迟绪如今能接受别的姑娘,澜郁也不是傻子一味往火海里扑,及时止损才是上佳,是以,她一直在刻意躲开。

    澜郁得了景铭不止一次的暗示,她暗自咬牙,她之前不屑解释,但师兄的用心良苦已摆在眼前,所幸都说开了,平了师兄的心,她走的也无愧,有景铭在,这些酒自是轮不到她碰的,她只好以果饮代酒,举杯“前些日子是我心急些,失了言语,卢师兄一事到底是多年争论不休,也确实是因我而死,我欠他一条命,但也在机缘巧合下还清了,贺家主是个聪明人,此后,天高水远,互不相欠如何?”

    贺迟绪听后默不作声,望去的眼神破碎着,眼角甚至有些殷红,心里确像是滴血,他这几日预想过这一切可能是澜郁在捉弄他,没付出什么感情,可他不甘心,阴暗的声音叫嚣着,什么聪明人,什么互不相欠,他听不懂,良久,他听见自己回道“不如何。”

    不经意间,语气却是最重的,贺迟绪心里一跳,连忙去窥探澜郁,见没什么反应才松口气。

    景铭没想到他师妹一厢话能激出他这么大反应,他心里微沉,揣摩澜郁说的机缘巧合是什么意思,也在考量日后相处,交恶不碍事,毕竟期期已将来龙去脉讲清楚,接不接受是他的事,大不了舍了幽都这一盟友。

    风吹的人心乱,密密麻麻的疼,澜郁平静地与他对视“你想如何?”

    澜郁又想起二师兄的警醒,垂眸笑了下,确实应该死透了、死绝了,她将酒杯放下,淡声言“随便吧,师兄,风吹的我头疼,先走了。”

    澜郁能待到现在,景铭已经很吃惊了,一听她头疼,立马松了口,生怕她再如前几次稍有不得意便又钻进那个深山老林里,一待就是许多年“明日就进秘境了,说来还有许多事,赶紧回吧。”话毕,他又温言交代着“期期记得回去喝点热水,别惹了风寒。”

    澜郁点点头,笑着应了下来,答应着明日一定会准时到。

    夜里静的很,旁侧的灯彻夜亮着,拉长了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距离把握的刚刚好。

    离韵斋就在前方,澜郁猛得停下,眼里闪过些挣扎,终究没撕破脸,她依礼笑着“贺家主是醉了吗?”

    贺迟绪在后面落定,风吹的确实让人头疼,他无措的站在那,看着眼前人的疏离,强压下泪意,他本以为泪早就流干了,可事情摆在面前时,还是那般没出息,声线带些颤抖,不敢上前“你怎么不去找我,我一直在找你……在等你……”

    澜郁莞尔一笑“贺家主在说什么,怕不是酒醉认错了人。”

    贺迟绪双眼通红看着牵肠挂肚朝思夜想的人,他自认多年磨炼已将他的心性磨平,可到了她面前,防线还是溃不成军“我来的晚了……你可是在怨我……定是怨的罢……对不起……我来的晚了……”

    澜郁看着他一步步上前,停在她面前,她望进受伤的眼睛,好像有什么碎了,澜郁往后退了一步,躲去试图碰她的手,那手停在半空,低落地放下,她狠下心不去看,心里却难受得紧“天晚了,贺家主回吧。”

    贺迟绪的手僵在空中,他想不通为什么,想把她的模样深刻在心底“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是我刚刚说的语气重了吗……我错了……你别不要我好不好……你说过会等我的,你忘了吗……”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溢出来的,他呜咽的已经说不出来完整话,只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但寥寥几字便足够了。

    澜郁拿出方帕子为他擦泪,刚碰上脸庞,就被人攥住手,澜郁看见他眼睛亮了下,依赖的蹭了蹭她手腕“乖点,别闹。”

    贺迟绪蔫了下来,眼里还是带些希冀,便真的一动不动地看着澜郁,澜郁叹口气,似是妥协,将他泪拭去,柔声道“你醉了,我真的不是你说的那位姑娘,今日之事权当没发生过,快跟江公子回去吧。”

    江怀风已经站在几丈开外,贺迟绪这几日风平浪静的,丝毫看不出什么波澜,让江怀风一度以为贺迟绪没听清他的暗示,毕竟那日险些要了他半条命,所以今日他收到传音忙不迭的赶来,难得看他哭成这样,也不见她软下心来。

    澜郁远远望见他,冲他招招手,待江怀风来到身前,冲他点点头,交代道“记得给他喂点解酒药,回吧。”

    贺迟绪还是一如既往的盯着澜郁,他猛得拽住澜郁的衣角,死活不肯松开。

    那日,贺迟绪一追出去,江怀风缓过劲来便质问周葳初在搞什么名堂,结果得来的是在试药——假言论,也就是说当日贺迟绪说的全是反的,把江怀风气的当即一拳头抡过去,好好的事全毁了!

    “那日是有些误会,听到的都是反的。”

    澜郁权当他在为贺迟绪开脱,深看他一眼,道“反正我不喜欢他了,就当我年少无知,玩心四起……”

    尾音藏在风里,让人辨明不得。

    澜郁一点点将那缕衣物抽出来,刚刚攥紧的力道也松了些,衣物脱离间,灯光顺着缝隙照向那片阴暗。

    酒意不至于醉人,他从一开始都清醒着,听到那句刺人心骨的话,让他慌了神,他情愿是醉着的,不断回响在他脑海里,呆滞在那,贺迟绪有一万个为她开脱的理由,他想可能是因为某些苦衷,他甚至想到了顾容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澜郁,可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理由,不喜欢了,多么简单的理由啊,喃喃道“不可能,怎么……怎么就不喜欢了呢。”

    澜郁转身起,感觉有东西落了下来,她抬手一拂,原来是泪啊。

    她见贺迟绪这般怎能不心疼,把她架在火上烤有什么区别,可澜郁不能停,她知道一旦停了,一切都毁了,他太执拗了,执拗到让他忘了,人的一生不止有爱情。

    贺迟绪的夫人应该是救幽都于水火的英雄,而不是即将受世人唾弃的祸害。

    明明几步路便能走到的,今天好漫长,澜郁感觉自己走了好久好久,怨他来得晚嘛,怎么会不怨呢,她等了吗,等了的。

    澜郁忆起她刚醒那段时间,求着师父定下赌约,去枯逢山等了三个月,她无时无刻都在期待着贺迟绪的出现,最终等来的却是顾容,赌约以告败而终,她只能跟着师父回宿梧安心疗伤,对幽都的事充耳不闻。

    澜郁频繁出入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任务,平乱象,将那些质疑的声音尽数压下,又何尝不是一种麻痹呢。

    风吹过旌旗发出呼呼的响声,看台下是蓄势待发的百名少年,他们摩拳擦掌期待着在秘境里大放异彩,一举拿下魁首。

    宿梧掌门及三位长老终于露面,亲传分别站在自家师父旁边,撤去平时浑样,一本正经地倒唬住不少人,她们静待这冗长的讲话结束。

    有些人恨铁不成钢的瞪着自家徒弟,怨其不争气,明明是一样的年纪,连上面人的十分之一盛名都不到,徒弟被瞪了也不恼,依旧笑嘻嘻的。

    澜郁从人群里看见熟悉的身影,不止一个,她弯唇笑着,心里已有了主意。

    “秘境内错综复杂,诸位拿好手里命牌,一旦捏碎会有人带你回来,还请牢记,不可恋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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