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叩问
预感这东西，有时并非来得毫无缘由。
当一支队伍不专注、轻视对手，没有众志成城团结获胜的气势，又怎么可能赢得比赛呢？
——尤其是面对有备而来的对手。
清泉女高今年新加入了一名身高惊人的混血队员，据说对方是神奈川去年跳高比赛的第一名。
不仅如此，她们还特地研究了海南的阵容和弱点，设计了针对海南的打法。
“nice！”
“干得好！”
“板野再来一球！”
那个名为板野的女生确实跳跃能力惊人，海南这边没有人能盖掉她的跳投。
如果说双方上半场还算持平，下半场清泉就逐渐占据优势，并且越打越勇，越打越顺。
前田教练不在，无法给出及时的建议，只靠队长和副队长，不能对战术进行有效调整，她们完全失去了对比赛节奏的控制。
结束的哨音响起时，天海坐在场边的板凳上，看到一种近似崩碎的表情慢慢出现在前辈们的脸上。
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此刻的局面，只能强迫自己在模糊的视野中直视着定格在计分器上的比分，确认她们输掉比赛、无缘全国大赛的现实。
——她们竟然输了，止步于四强，没能进全国大赛，连续十年的辉煌战绩就此断了。
天海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赛场离开的。归程一路上，车里没有人说话，只剩下压低的抽泣声。
她看向车窗外。带着透明感的夏日晴空被逢魔黄昏的夕阳晕染，云层像是被引燃着卷曲的纸张，烧完的残烬后露出被夜幕侵袭的黯淡颜色。
盛夏如火，季节还未过半，她们却已经无缘后一半的征途。
预选赛提前结束，她们回到了校园。但队长和副队长之间依然没有和好，并且双双缺席社团活动。
教练重病，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整支队伍失去了支柱。没有指导，没有督促和管理，加上本以为稳赢的比赛徒然失利，部员们完全失去了斗志。
在这种情况下，社团规定自然形同虚设。最直观的现象就是，没有人管迟到和缺席的事。
周六，篮球馆内。
天海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望着稀稀拉拉一盘散沙的部员，空荡荡的篮球馆，以及地上沾着汗水的篮球，忽然觉得格外泄气。
今天来训练的一年级生只有她和星梨。如月和橘令花上午的课程一结束就直接回家了。
在与清泉的那场比赛中，司职中锋的三年级前辈中途因脚受伤下场，橘作为替补球员临时顶上。但橘发挥得并不理想，上场十几分钟，最终只得了一分。
那之后，橘的心情就一直很差，话比平时还要少。
“快到期末考试了，我平时太懒散，怕这次考试不及格。”
——说出这句话的橘，这几天完全是一副沉迷学习的样子，对比赛和篮球的事只字不提。
天海心里知道，考试什么的，只是借口罢了。
旁边的邻座一直是空着的。桌面上摆放着这几日积累的试卷和作业本。
牧绅一理所当然不在。此时的他应该远在横滨的赛场上，与翔阳的藤真健司争夺神奈川冠军的荣誉。
想到这里，她脱力般躺了下去，瘫在篮球场的地板上。
遥远的天花板，触手而不可及。
可恶。
她在心里说道。
一句可恶不知道是在说谁。
眼眶又不受控制地发烫起来。
…………
下午，天海心情低落地独自回到家，进门后倒在床上，有种全身力气都被抽空的疲倦感。
玻璃窗正把最后一点夕照透进室内，橙色的柔光折射在脸上，照得她有些恍惚。
她看着房间墙壁上贴着的湖人队海报发呆。
这好像是去年三井寿送给她的。
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去找他聊聊。
预选赛之前就想见他了，结果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阴差阳错一直拖到了现在。
想到这里，天海坐起身，换了件衣服准备出门。
走之前她打了通电话，向三井妈妈确认了一下三井寿在家。
然而，刚到三井家门口，正好看到三井寿拄着拐杖走出来，一副准备出门离开的样子。
“小三！”她急忙叫住他，快步跑到他面前。
“……”
两个月不见，面前的少年看起来有些变化。
头发长了一点，面容清减了一点。眉眼间的神态不见了往日的明快爽朗，显得有些沉闷抑郁。
这样的三井寿让天海有些陌生。
更陌生的是他此刻疏离的态度。
如果是从前，他会回应她的喊声，笑着叫她的名字。但是今天，他只是一声不吭地看着她，面对她的关心和慰问时，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就在她提起“篮球”这个词的一瞬，面前的少年忽然偏过视线，唇角便拗成了一个冷淡又隐含怒意的弧度。
“我不想听。”
一句毫无温度的话语就像冰水从头顶泼了下来。天海卡壳了一下，把到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
“……”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就算腿好了，我也不会再打篮球了。”
“！”
天海睁大了眼睛。
“等一下，只是需要休养一段时间，等伤好后你依然还是……”
还不等她把劝慰的话说完，他便微侧过脸，眼睫低垂着，转过身去，冷漠地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
天海咬了咬唇，揉了揉酸涩发烫的眼睛，但是望着他行走不稳只能慢慢倚靠着拐杖的背影，还是忍住了想要追上去的冲动。
想必现在追上去也没有好结果，他现在明显是拒绝沟通的样子。
其实他会摆出逃避的姿态，反而说明他在意。
她想起小学和国中时，男孩在打篮球时的笑容。那是只有真心热爱才会流露出的神情。
……他应该只是心高气傲，一时赌气吧，不会真的放弃篮球。现在恐怕只是一时想不开。
想到这里，天海转过了身。
不想马上回家，于是绕了远路散心。
这是她的习惯。考试没考好，遇到麻烦，或者心情低落时，她倾向于独处。
一个人去安静的地方散心，或者只是躺在床上听音乐放空自己之类的。有时候自己和自己相处，会更容易清醒和冷静。
白天已经到了尾声，傍晚的天气稍稍凉爽起来，徐徐微风吹拂着脸颊。天海慢慢走在不熟悉的街道上，思绪万千，心情五味陈杂。
三井寿至少一年都不能打篮球了，就算他以后回了篮球部，湘北也未必能进全国大赛。而现在她们海南大女篮部又成了这个样子，那个约定要怎么办呢？
她本就是为了与他的那个约定才加入的篮球社，还要继续坚持下去吗？
脑海中浮现出近期社团里发生的种种变故——
教练病倒。赛前讨论会吵架。比赛输球。好好的社团如今变得七零八落。
「真的假的，听说女子篮球部输了，没进全国大赛。」
「歇一歇吧，那么认真干什么？反正教练也不在。」
「比赛输了又不是你的错，没有人会责备你的。」
「训练多辛苦啊，结果到了比赛的时候，还不一定能上场，不如换个社团。」
「我们现在的运动，说到底也只是学生的社团活动，社团活动基本上是用来制造青少年时代的快乐回忆，最重要的是要轻松且无顾虑，不是吗？」
议论。建议。好心的安慰。
那些声音每时每刻都不断在耳边回响，听得她心脏紧缩，呼吸困难。
“砰”
“砰”
……
有节奏的拍击声被风送到耳畔，天海停下脚步，转头望去。
原来她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街头篮球场附近。
一个少年正在场中独自打球。
运球、起跳、灌篮。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流畅而迅猛。
黑色的短发蓬松柔软，细碎的发梢随着动作拂动，格外飘逸。
盛夏的傍晚，蝉声喧嚣，树影斑驳。夕阳的光线下，少年矫健又灵敏的身姿鲜活地映入眼帘。
橙色的篮球就这样被他一跃而起，扣进篮筐中。一种充满生命力和爆发力的美充斥了她的视野。
“好帅气的灌篮……”
天海怔怔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语道。
而帅气的不止是少年的灌篮姿势。
下一刻，他拍着球转过身来，露出了完整的面容。
……俊秀得有些过分。
柔顺清爽的黑色短发下，微微上挑的眼睛锐利有神，嘴唇紧抿的冷淡表情不仅没有损害他的半分魅力，反而增添了几分桀骜的酷劲。
天海从大脑的记忆区挖出了少年的名字——流川枫。
这不是她第一次遇到他。这样的长相，只要不是脸盲都不可能轻易忘记。
少年完全没有注意到场边出现了一个观众，而是继续重复练习刚才的动作，神态无比专注而认真。
她绕开铁丝网，走近了些，然后安静地站在场边，默默地看着他一个人不厌其烦地练球。
他重复练习着那几个动作，似乎正在寻找更好的角度，或者更佳的手感。
不需要观众，也无所谓外界。酷热的季节，连站着不动都会汗流浃背，但他的眼神却看不出任何一丝辛苦和忍耐，只有趋近于平淡的专注。仿佛他的字典里不存在枯燥这样的词。
在她来之前，恐怕他已经不知道这样独自练习了多久。
看着这样的流川枫，天海忽然想起了一句话，忘了从哪本书上看到的——
「一个满心热爱、真正努力的人，通常并不会认为自己在努力。」
他没有在努力刻苦训练，他只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想做的事而已。
脑海中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不可思议地，她的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
篮球场中少年打球的模样实在太过帅气，长相也好，动作姿势也好，一切都很赏心悦目。
不仅如此，他的神态更吸引她。那种仿佛在篮球上倾注了自己的全部一般，隐藏在沉默中热烈又执着的感觉，让她挪不开眼睛。
空旷的篮球场，安静得只剩下晚风吹动四周树叶的簌簌声响，以及篮球拍在地面上的撞击声。
心里还残留着种种苦闷和不甘心，她的泪水早已干涸，但眼眶还有些干涩，她抬手揉了揉眼睛。
闭着眼睛的片刻，耳边依然是篮球落在地面的声响。
充满节奏感，就如同那天晚上随身听播放的歌曲。
天海安静地倾听了片刻，胸腔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似乎被冲刷、击碎，然后随风飘走。
睁开眼，光线照亮视野。
“砰”
篮球又灌进了篮筐。
少年轻盈跃起的美丽剪影，相片般映照在视网膜上。
她从前就是被这样的三井寿吸引，才会开始打篮球的吧。打着打着，自己也渐渐获得了乐趣。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乐趣变得更有层次。
运动本身的快乐。
进球后被夸奖喝彩的快乐。
与同伴默契合作的快乐。
与势均力敌的对手较量的快乐。
赢得比赛收获胜利的快乐。
这些共同构成了篮球之于她的意义。
在这一刻，她叩问自己的内心，是否真心喜欢篮球？
这份喜欢是否足够让自己继续坚持下去，为之倾注心血和精力？
耳边的风声和蝉鸣忽然停了下来。
少年一个扣篮之后，篮球落地弹开，正好滚到了她脚边。
在这一刻，就像是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一般，她下意识捡起了球，然后拍了两下。
回过神来时，她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清澈又平静的黑色眼瞳。
他正在看着她。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天海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心脏砰砰跳动着，在这安静又喧闹的盛夏傍晚。
波动的空气就像记录时间的沙漏，流淌出尘封的往事，她从童年记忆的最深处找到了相似的画面，与此时此刻的场景重合。
第一次接触篮球好像也是这样偶然。
滚到脚边的篮球，以及站在篮筐下的人。
一股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力量，顺着血液涌进四肢。她以标准的姿势压低重心，拍球突进。
在这一秒的间隙，天海看到面前少年的眼睛微微一亮。
她扬起嘴角，一个敏捷的转身闪过了他的阻拦，然后投进了一个异常流畅的两分球。
答案是——
篮球对她来说，似乎已经不仅仅是一项普通爱好了。
否则输了比赛后，她不会如此不甘心。
否则入部时教练说她不适合打内线，她不会那么在意，耿耿于怀那么久。
否则教练和队长不在的情况，她不会依然还去篮球馆，坚持完成无人监督的基础训练。
其实，答案早就已经写在那里了啊。
当一支队伍不专注、轻视对手，没有众志成城团结获胜的气势，又怎么可能赢得比赛呢？
——尤其是面对有备而来的对手。
清泉女高今年新加入了一名身高惊人的混血队员，据说对方是神奈川去年跳高比赛的第一名。
不仅如此，她们还特地研究了海南的阵容和弱点，设计了针对海南的打法。
“nice！”
“干得好！”
“板野再来一球！”
那个名为板野的女生确实跳跃能力惊人，海南这边没有人能盖掉她的跳投。
如果说双方上半场还算持平，下半场清泉就逐渐占据优势，并且越打越勇，越打越顺。
前田教练不在，无法给出及时的建议，只靠队长和副队长，不能对战术进行有效调整，她们完全失去了对比赛节奏的控制。
结束的哨音响起时，天海坐在场边的板凳上，看到一种近似崩碎的表情慢慢出现在前辈们的脸上。
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此刻的局面，只能强迫自己在模糊的视野中直视着定格在计分器上的比分，确认她们输掉比赛、无缘全国大赛的现实。
——她们竟然输了，止步于四强，没能进全国大赛，连续十年的辉煌战绩就此断了。
天海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赛场离开的。归程一路上，车里没有人说话，只剩下压低的抽泣声。
她看向车窗外。带着透明感的夏日晴空被逢魔黄昏的夕阳晕染，云层像是被引燃着卷曲的纸张，烧完的残烬后露出被夜幕侵袭的黯淡颜色。
盛夏如火，季节还未过半，她们却已经无缘后一半的征途。
预选赛提前结束，她们回到了校园。但队长和副队长之间依然没有和好，并且双双缺席社团活动。
教练重病，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整支队伍失去了支柱。没有指导，没有督促和管理，加上本以为稳赢的比赛徒然失利，部员们完全失去了斗志。
在这种情况下，社团规定自然形同虚设。最直观的现象就是，没有人管迟到和缺席的事。
周六，篮球馆内。
天海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望着稀稀拉拉一盘散沙的部员，空荡荡的篮球馆，以及地上沾着汗水的篮球，忽然觉得格外泄气。
今天来训练的一年级生只有她和星梨。如月和橘令花上午的课程一结束就直接回家了。
在与清泉的那场比赛中，司职中锋的三年级前辈中途因脚受伤下场，橘作为替补球员临时顶上。但橘发挥得并不理想，上场十几分钟，最终只得了一分。
那之后，橘的心情就一直很差，话比平时还要少。
“快到期末考试了，我平时太懒散，怕这次考试不及格。”
——说出这句话的橘，这几天完全是一副沉迷学习的样子，对比赛和篮球的事只字不提。
天海心里知道，考试什么的，只是借口罢了。
旁边的邻座一直是空着的。桌面上摆放着这几日积累的试卷和作业本。
牧绅一理所当然不在。此时的他应该远在横滨的赛场上，与翔阳的藤真健司争夺神奈川冠军的荣誉。
想到这里，她脱力般躺了下去，瘫在篮球场的地板上。
遥远的天花板，触手而不可及。
可恶。
她在心里说道。
一句可恶不知道是在说谁。
眼眶又不受控制地发烫起来。
…………
下午，天海心情低落地独自回到家，进门后倒在床上，有种全身力气都被抽空的疲倦感。
玻璃窗正把最后一点夕照透进室内，橙色的柔光折射在脸上，照得她有些恍惚。
她看着房间墙壁上贴着的湖人队海报发呆。
这好像是去年三井寿送给她的。
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去找他聊聊。
预选赛之前就想见他了，结果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阴差阳错一直拖到了现在。
想到这里，天海坐起身，换了件衣服准备出门。
走之前她打了通电话，向三井妈妈确认了一下三井寿在家。
然而，刚到三井家门口，正好看到三井寿拄着拐杖走出来，一副准备出门离开的样子。
“小三！”她急忙叫住他，快步跑到他面前。
“……”
两个月不见，面前的少年看起来有些变化。
头发长了一点，面容清减了一点。眉眼间的神态不见了往日的明快爽朗，显得有些沉闷抑郁。
这样的三井寿让天海有些陌生。
更陌生的是他此刻疏离的态度。
如果是从前，他会回应她的喊声，笑着叫她的名字。但是今天，他只是一声不吭地看着她，面对她的关心和慰问时，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就在她提起“篮球”这个词的一瞬，面前的少年忽然偏过视线，唇角便拗成了一个冷淡又隐含怒意的弧度。
“我不想听。”
一句毫无温度的话语就像冰水从头顶泼了下来。天海卡壳了一下，把到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
“……”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就算腿好了，我也不会再打篮球了。”
“！”
天海睁大了眼睛。
“等一下，只是需要休养一段时间，等伤好后你依然还是……”
还不等她把劝慰的话说完，他便微侧过脸，眼睫低垂着，转过身去，冷漠地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
天海咬了咬唇，揉了揉酸涩发烫的眼睛，但是望着他行走不稳只能慢慢倚靠着拐杖的背影，还是忍住了想要追上去的冲动。
想必现在追上去也没有好结果，他现在明显是拒绝沟通的样子。
其实他会摆出逃避的姿态，反而说明他在意。
她想起小学和国中时，男孩在打篮球时的笑容。那是只有真心热爱才会流露出的神情。
……他应该只是心高气傲，一时赌气吧，不会真的放弃篮球。现在恐怕只是一时想不开。
想到这里，天海转过了身。
不想马上回家，于是绕了远路散心。
这是她的习惯。考试没考好，遇到麻烦，或者心情低落时，她倾向于独处。
一个人去安静的地方散心，或者只是躺在床上听音乐放空自己之类的。有时候自己和自己相处，会更容易清醒和冷静。
白天已经到了尾声，傍晚的天气稍稍凉爽起来，徐徐微风吹拂着脸颊。天海慢慢走在不熟悉的街道上，思绪万千，心情五味陈杂。
三井寿至少一年都不能打篮球了，就算他以后回了篮球部，湘北也未必能进全国大赛。而现在她们海南大女篮部又成了这个样子，那个约定要怎么办呢？
她本就是为了与他的那个约定才加入的篮球社，还要继续坚持下去吗？
脑海中浮现出近期社团里发生的种种变故——
教练病倒。赛前讨论会吵架。比赛输球。好好的社团如今变得七零八落。
「真的假的，听说女子篮球部输了，没进全国大赛。」
「歇一歇吧，那么认真干什么？反正教练也不在。」
「比赛输了又不是你的错，没有人会责备你的。」
「训练多辛苦啊，结果到了比赛的时候，还不一定能上场，不如换个社团。」
「我们现在的运动，说到底也只是学生的社团活动，社团活动基本上是用来制造青少年时代的快乐回忆，最重要的是要轻松且无顾虑，不是吗？」
议论。建议。好心的安慰。
那些声音每时每刻都不断在耳边回响，听得她心脏紧缩，呼吸困难。
“砰”
“砰”
……
有节奏的拍击声被风送到耳畔，天海停下脚步，转头望去。
原来她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街头篮球场附近。
一个少年正在场中独自打球。
运球、起跳、灌篮。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流畅而迅猛。
黑色的短发蓬松柔软，细碎的发梢随着动作拂动，格外飘逸。
盛夏的傍晚，蝉声喧嚣，树影斑驳。夕阳的光线下，少年矫健又灵敏的身姿鲜活地映入眼帘。
橙色的篮球就这样被他一跃而起，扣进篮筐中。一种充满生命力和爆发力的美充斥了她的视野。
“好帅气的灌篮……”
天海怔怔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语道。
而帅气的不止是少年的灌篮姿势。
下一刻，他拍着球转过身来，露出了完整的面容。
……俊秀得有些过分。
柔顺清爽的黑色短发下，微微上挑的眼睛锐利有神，嘴唇紧抿的冷淡表情不仅没有损害他的半分魅力，反而增添了几分桀骜的酷劲。
天海从大脑的记忆区挖出了少年的名字——流川枫。
这不是她第一次遇到他。这样的长相，只要不是脸盲都不可能轻易忘记。
少年完全没有注意到场边出现了一个观众，而是继续重复练习刚才的动作，神态无比专注而认真。
她绕开铁丝网，走近了些，然后安静地站在场边，默默地看着他一个人不厌其烦地练球。
他重复练习着那几个动作，似乎正在寻找更好的角度，或者更佳的手感。
不需要观众，也无所谓外界。酷热的季节，连站着不动都会汗流浃背，但他的眼神却看不出任何一丝辛苦和忍耐，只有趋近于平淡的专注。仿佛他的字典里不存在枯燥这样的词。
在她来之前，恐怕他已经不知道这样独自练习了多久。
看着这样的流川枫，天海忽然想起了一句话，忘了从哪本书上看到的——
「一个满心热爱、真正努力的人，通常并不会认为自己在努力。」
他没有在努力刻苦训练，他只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想做的事而已。
脑海中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不可思议地，她的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
篮球场中少年打球的模样实在太过帅气，长相也好，动作姿势也好，一切都很赏心悦目。
不仅如此，他的神态更吸引她。那种仿佛在篮球上倾注了自己的全部一般，隐藏在沉默中热烈又执着的感觉，让她挪不开眼睛。
空旷的篮球场，安静得只剩下晚风吹动四周树叶的簌簌声响，以及篮球拍在地面上的撞击声。
心里还残留着种种苦闷和不甘心，她的泪水早已干涸，但眼眶还有些干涩，她抬手揉了揉眼睛。
闭着眼睛的片刻，耳边依然是篮球落在地面的声响。
充满节奏感，就如同那天晚上随身听播放的歌曲。
天海安静地倾听了片刻，胸腔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似乎被冲刷、击碎，然后随风飘走。
睁开眼，光线照亮视野。
“砰”
篮球又灌进了篮筐。
少年轻盈跃起的美丽剪影，相片般映照在视网膜上。
她从前就是被这样的三井寿吸引，才会开始打篮球的吧。打着打着，自己也渐渐获得了乐趣。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乐趣变得更有层次。
运动本身的快乐。
进球后被夸奖喝彩的快乐。
与同伴默契合作的快乐。
与势均力敌的对手较量的快乐。
赢得比赛收获胜利的快乐。
这些共同构成了篮球之于她的意义。
在这一刻，她叩问自己的内心，是否真心喜欢篮球？
这份喜欢是否足够让自己继续坚持下去，为之倾注心血和精力？
耳边的风声和蝉鸣忽然停了下来。
少年一个扣篮之后，篮球落地弹开，正好滚到了她脚边。
在这一刻，就像是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一般，她下意识捡起了球，然后拍了两下。
回过神来时，她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清澈又平静的黑色眼瞳。
他正在看着她。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天海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心脏砰砰跳动着，在这安静又喧闹的盛夏傍晚。
波动的空气就像记录时间的沙漏，流淌出尘封的往事，她从童年记忆的最深处找到了相似的画面，与此时此刻的场景重合。
第一次接触篮球好像也是这样偶然。
滚到脚边的篮球，以及站在篮筐下的人。
一股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力量，顺着血液涌进四肢。她以标准的姿势压低重心，拍球突进。
在这一秒的间隙，天海看到面前少年的眼睛微微一亮。
她扬起嘴角，一个敏捷的转身闪过了他的阻拦，然后投进了一个异常流畅的两分球。
答案是——
篮球对她来说，似乎已经不仅仅是一项普通爱好了。
否则输了比赛后，她不会如此不甘心。
否则入部时教练说她不适合打内线，她不会那么在意，耿耿于怀那么久。
否则教练和队长不在的情况，她不会依然还去篮球馆，坚持完成无人监督的基础训练。
其实，答案早就已经写在那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