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立刻搂住芙蕾丝,三步并作两步跃上高处,接过奥克递来的望远镜。

    果然,挂着狮鹭公国标志的运输队伍自西北方顺风靠近,旗手站在高台上打出旗语“搜查”。

    和预想的一样,弗农带着运输船队出海却没有截到货物,必然因此而愤怒在海上搜寻始作俑者,他并不知道“心灰意冷”的亚当已经找机会出海了。

    然而随着奥克的报点,视线移向东方:

    圆形视野里迅速跃出一艘从未见过的帆船,船体漆黑,裹挟着激浪急速掠来!

    看形制并不像是新船,也没有明显的势力归属标志,却能在公海上如此明目张胆地追击,显然是专为某些豪门服务的“打手”。

    两艘船只不断迫近,危险的静谧弥漫,一寸寸碾压,悄悄白了许多人的脸色,更剔除了空气中的其他声音。压抑无声时,一束束的目光都沉甸甸地汇聚到了他身上。

    芙蕾丝饶有趣味地打量着男人英俊且沉着的脸,仿佛任何时候都有主意。不过月余的相处,这位温和包容的船长以特别的魅力和强硬的手腕俘获了这帮盗贼们的心。

    片刻后,亚当慢条斯理地摘下腕上的手铐,抬起眼,平静地扫视过在场的每个人。

    他的唇角慢慢勾出温和的弧度,可那蔚蓝得蛊惑人的眼眸里分明跳跃着自信的光芒。他依旧是沉静的,却在扫视中一寸寸亮出锋芒,鼓动着每个目光相接的人,慢慢地,不知所措的寂静被引燃,每双眼眸中都跃动着兴奋和战意。

    最后他看向她,那双荡漾着欣赏和兴味的琥珀色眼眸。

    亚当笑着开口,一字一句重重砸了下来,在灵魂深处敲响了铜钟,清越震荡回响在耳边。

    “来吧,朋友们,迎接命运发起的挑战!”

    无声长鸣的号角响彻海伦号。

    ……

    急躁的波澜迅疾地撞在船上,风烈烈吹乱云翳,月光乍暗,无边夜海霎时被人们逼仄而来的恶意与斗争变成斗角之地。

    阿波罗号上穿着官兵服的水手们屏息待命,传令兵瞥见那艘还挂着绸带的商船上冒出人影举旗比划,观摩半晌,打量了一下自家长官八风不动的面色,方大胆禀告。

    “长官,商船愿意接受搜查,但是在有他国船只的情况下不敢靠近。”

    弗农·霍华和他轩昂的海军军服很相衬,白色假发一丝不苟地贴在面上,自然地流露出家境与优秀教育带来的从容。

    “另一艘呢?”

    “还没有动静”

    ……

    弗农口中另一艘船上,为首的黑袍男人阴沉地盯着商船背后的军舰。

    “刚确认过了,那东西多半就在船上,只担心狮鹭的人……”

    男人思忖半晌,下令。

    “眼下还不能撕破脸,发交涉令,把通行证给他,就说我们是来追捕逃犯的。”

    ……

    静谧中,三艘船只保持着微妙的距离,竟都按兵不动。

    阿波罗号的船长室内,此时正讨论的激烈,极少需要独自谋断的弗农皱起眉。

    “要我说,俺们狮鹭公国的船凭什么要任由他们蔷薇的人搜查!随便找个借口说他们妨碍我们搜东西了,开炮一轰不是分分钟搞定了。”

    瘦小精干的军士一身制服仍难掩精悍,吊梢眼瞪得吓人,油光锃亮的皮手套毫不畏惧地直指同僚。

    此话一出,赫然引起几位二副、三副的应和。

    “你!你懂什么!”

    大副是霍华德家族旁支里被派出来历练的青年海军,一贯和这些半路披甲的野蛮人不对付,被堵了话十分憋屈。眼下又不好把家族私下与蔷薇公国合作的事嚷嚷的人尽皆知。

    其实最优解的情形,莫过于先登商船搜查,再给蔷薇公国行个方便。可在难辨敌友的情形下,贸然分散人数去搜查,一旦商船和蔷薇公国中任意一方发难,都会陷入被动。

    弗农不由得头疼,不自觉地看向身后一直沉默整理着海图的书记官。

    “乔,你怎么看?”

    “你知道我的情况的。”

    面色苍白文弱的书记官叹了口气,认命般慢吞吞地抬起眼。

    “可以……先让商船与蔷薇公国方派出十名以上人质押在阿波罗号。随后由我们与邻国方与商船巡检。在我们火力压制的情况下两方应不敢贸然行动……”

    弗农点头,不再为难他,自从上次剿匪失败,乔就是这副不愿出言的样子了。像他那怪物堂弟亚当一样愈战愈勇的异类终究是少数。

    闻言众人神色闪烁。

    “长官,我看不宜把他们都引到船上……”

    “我看是个好方法!”

    大副率先抢断了话头,狠狠瞪着那军士。

    “既能避免冲突,又能保证我们先搜查。”

    “可万一……”

    “哪还有什么万一!”

    二人又要争辩时被弗农拦下,下令道。

    “照他说的做。”

    乔见状欲言又止,叹息,最终也没把弊端说出口,低下头去埋头计算风向与航速。

    ……

    一大两小两三艘船只成三角对立之势,随着浑黑的海水拍荡而蠢蠢欲动。

    ……

    高台之上,风猎猎激荡着旗帜,气势磅礴的高头大船上走出军士制服的传令兵,略带歪斜的水手帽下难掩紧张的面色。半晌他面向那艘新涂了船漆,挂上了土著饰品的船发出指令。

    ……

    “凭什么让他们先上船接受搜查,万一他们出尔反尔带走了我们的目标怎么办……”

    黑袍男人不悦地眯起眼,放纵下属说出心声。

    “无妨,我亲自上船盯着主动上狮鹭公国船的那些人,以防包庇。“

    众目睽睽,他不信那东西能跑出他的手掌心。男人自阴影中迈出来,攀上绳梯,精悍硬茬的白发下鹰眼阴鸷。

    ……

    绳梯自高船之上滚滚铺来,带着北方口音的命令随即落下。

    “让你们船上一半人的上来。”

    大副居高临下,背靠着一排排士兵,拿破仑帽下的眼里满是威严,背手命令道。

    “不要试图隐瞒人数,如果谁敢耍诡计,有人会看破你们。”

    站在弗农身后被点到的“有人”,任命地拿起稿纸,默默记录起商船吃水线的变动。

    船头,青年放下旗帜,灰扑扑的帽子与脏兮兮的皮肤几乎是同样的颜色,只那双碧眼里亮得没有丝毫温度,看向船舱中领头钻出来的罗斯。在他身后,一个个“收拾整洁”的水手们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年轻”。

    “上去以后都注意点,别惹出事端。”

    奥克点了几个高个子,伸出拳头在胸口微晃,语气冰冷。

    罗斯骤然自舱内走出,如待斗角的黑熊出笼,露出一口獠牙,耀武扬威地与冷面旗手擦肩而过。

    “管好你自己吧!”

    ……

    于是一行人陆续爬上狮鹭公国的大船,为首悍匪似的家伙大大咧咧地从怀里掏出一张脏兮兮的带着朗姆酒味的“通行证”,说罢一脸好奇地四处张望。

    “大人们,赶紧查吧,我们还赶时间挣钱呢!”

    被护卫们围着的弗农回头看了眼文弱的书记官。乔摇摇头,表示人数没问题。

    “安东尼先生,这些人里有你们要找的犯人吗?”

    满脸阴鸷的黑袍男人锐利的目光,仔细地一个个扫过上船的来人……怀里的瓶子微微发热,但没有其他异样。

    “没有。”

    随着甲板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副皱着眉看向队伍末尾。

    “女人?”

    “哈哈哈哈,女人可是好东西,你们当兵的不能带,我可一天都离不得!”

    不……这三个女人……过分漂亮了。

    “说得好,你这人倒是对胃口。”

    “闭嘴,蠢货,你现在代表军方注意言行!”

    弗农平静地道。

    “够了,大副,带人去登船查要追回来的货吧。”

    大副瞪了眼幸灾乐祸的同僚,对方正举那只恶心的油光锃亮的手要搭上自己的肩膀。

    “是!”

    “别生气嘛,谁不爱女人呢?我陪你去干活儿啊亲爱的。”

    刚迈出步伐——

    “蒂奇,你留下。你的人跟过去一半就行。”

    果然,长官还是最信任“亲兵”啊。

    瘦小精干的男人撇了撇嘴,摘下手套,摇晃着给出行动命令。

    “知道了。”

    ……

    一只只军靴将木船板踩得嘎吱响,训练有素的海军们顺着绳梯迅捷落地列队,只是后来的那些“游兵散将”,看起来不太利索。火把将夜海中摇晃的沉默商船照亮。

    莫名的,竟有虫子爬上皮肤的错觉,不安如细草蔓延爬满了他僵硬的脊背,弗农按捺下焦躁,屏息望向不远处的那艘商船

    ……

    军士们分出两队,自上而下地搜查。

    “安全”

    “安全,没有人。”

    “安全,这里只有木炭。”

    一声声汇报来到大副身边,只剩最后一个仓库了。

    大副示意众人进仓查看。

    ……

    大副神色沉沉,不安愈发浓重,想响起某些关于家族的流言。他定了定神,下令。

    “搜。”

    随后冰冷整齐的上膛声。

    霎时枪口黑洞洞地对准了舱门。

    砰!木门被猛地踹开!

    光线涌入漆黑的船舱,骤然照亮一张张苍白清新惑人的面容。

    沉默的船舱中呼吸沉重,只有火光静静跳跃。

    连训练有素见多识广的士兵们都看楞了,只有大副的脸色扭曲涨红。

    眼前的场景何等惊艳。

    如大雪中骤然盛放的玫瑰,似刹那点亮教堂穹顶的壁画。少年少女们被柔软光艳的衣裙拥着,抬起一双双水样的惊慌的眼眸。

    而被簇拥在中央的那个异域少女,乌发绸缎般泛着光泽,肌肤如雪,眉眼深邃而娇小柔和,静静垂着长睫,绮丽如帝都贵女们追捧的人偶。

    她抬起琥珀色的眼,霎时美人画被诡魅地点了睛,笑意骤然荡漾开,灵动的媚意肆意舒展,狠狠挠在人心尖上,满舱活色生香。

    寂静中,梆得一声!

    两名的士兵脸被铁棍狠狠砸中,登时晕倒。木门刷地闭合,少年少女们拎起衣裙迅速散开。

    大副瞳孔骤然缩小!

    埋伏!

    电光火石间,两声指令同时骤然响起。

    “开火!”

    “开火。”

    燧发枪骤然爆发出震天巨响,子弹凶猛地穿过木门,紧闭漆黑的仓库中生生炸出几道光柱,硝烟弥漫。木屑与烟尘弥漫,木门被猛地踹开!

    大副仰面倒下,自木门中涌出的人中那张熟悉的脸庞格外扎眼。

    果然……是他!

    一排排军士倒在“同僚”的枪下,又被迎面冲出的“暴徒”们迎面痛击,一时间惨叫不绝于耳。

    领头走出来的男人,动作轻快地拎着特制的铁棍砸出来,神色淡漠地抬手敲掉一名士兵的枪,一手劈在人后颈处后贴心地将人放倒。

    面对齐刷刷地,仍未放下的枪口。

    男人微笑,闪电般出手,飞刀将某个倒霉蛋的拿破仑帽钉在了船舱上。

    “这次晓得惜命了,剃刀。”

    躲在军士们背后的“蒂奇”悻悻地探出头咧嘴笑了,摘下手套露用四根手指轻触额头,行了个海盗“照面礼”。

    “我的老板,您的手段还是这么漂亮。”

    亚当点头回应,嘴角弧度依旧,语调温和且坚定。

    “先生女士们,跟着我走吧。”

    ……

    诡异的安静在阿波罗号上弥漫。而那艘商船黑洞洞的,背着月光静谧地匍匐在夜海之上,自那阵枪响之后便再无声息。

    弗农英俊的面容隐隐泛白,心中回荡着那个宿命般的低语:果然……事情绝不可能一帆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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