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似睡非醒地迷蒙过了不知多久,勉强将眼皮抬起一条细缝。

    殿内人影幢幢,隔了层细纱般辨不清细节。

    景帝用力蠕动身体,淋漓大汗后,也只是勉强偏了头向外近一拳的距离。

    何人敢如此嘈杂,通通拖出去处死。

    景帝本能地想发号施令,从鼻间嘶嘶倒气,待看清了那些人,瞳孔忽地一缩,窒在原处。

    那些人竟都是死去多年的故人!

    不断地往来穿梭于殿内。

    不祥的预感兜头压覆,景帝拼尽全力抬起枯枝般的手指,挥赶着这些来自地狱的怨灵。

    如愿以偿地看见那些影子烟雾般四散,景帝扯开满是裂纹的唇,满意地笑了。

    但很快,他的笑僵在了脸上。

    狐疑、惊诧和惶恐接连浮于眼底,景帝看着站在门前的那道颀长身影,怒目切齿地低喃道:“是你……是你回来了!”

    景帝死死瞪着那人,将手边的东西通通推下榻,试图阻挡他不断接近的脚步。

    可最终,那道森寒锐利的视线还是将他罩拢。

    景帝周身战栗不停,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襄王,你是向我索命来了。”

    瘦得近乎只剩了层皮的面庞表情扭曲,景帝呼哧重喘,呵责道:“你成了藩王,又有自己的封地,怎不叫朕日夜忧心……没人能与日月争辉,除去你,朕是顺应祖宗理法,朕不亏心!”

    那默默注视着他的人影似乎叹了口气,眸中露出怜悯之色。

    “圣上睁大眼睛看清了。”对方撩起床帐,将脸完全露了出来,“襄王被圣上亲口下令处死,如今早已成了残尸败蜕。”

    景帝眯起昏花的眼,聚焦在那张端丽俊秀的脸上,似是辨认出对方虽长相肖似襄王,但要比襄王年轻的多。

    “臣乃沈星溯,圣上竟不识了?”他见景帝迷惘,终于好意出声提醒。

    “你竟还活着!”景帝气急,“来人!来人!给朕将这个叛贼抓住!”

    景帝病后,声音微细,稍远些听,还不如鸟雀振翅的响声大。

    沈星溯见他凄厉惨状,垂了眼眸,自袖中抖落了细长的一物。

    那物什一落地,便自发游走起来,赫然是一条通体幽黑的毒蛇。

    它似生了心智般,蜿蜒爬至榻上。

    “臣这次来是想与陛下讨一笔未清的帐。”沈星溯面不改色地平静道:“臣与父亲沈崇山几十年来忠心追随圣上,一向认为圣上是勤政且公正神武的明君。”

    “当年圣上亲策殿试,臣初次仰望天子威仪,暗下决心,必要以身许国,誓死效忠。”

    景帝面青眼红,死死盯着他。

    沈星溯嘲弄地一笑,“却没想到,被臣奉若心中神明的圣上,其实是个宠幸小人,逼死良臣的昏庸之辈。”

    “谬论!你放肆!咳咳咳——!”景帝咳得撕心裂肺,仍不放弃以手指着他,“朕乃天子,你们都是见朕年迈,才敢如此,反了!都反了!”

    沈星溯蹲下身,目光与他齐平,而景帝执意伸出的手指却始终无法触碰到他,最终无力地耷拉在床沿,“朕无错,都是你们……违逆……”

    “罢了。”见景帝过于激动,陷入迷乱中,沈星溯顿了顿,低声道:“无论是自觉亏欠,还是仍执迷不悟,都请圣上亲自到底下向臣父亲诉说吧。”

    随着沈星溯抬起手指,蛇无声无息地爬到了景帝胸膛,点点白星的尾尖震颤,能嗅闻到一股不祥的腥辣气味。

    景帝惊骇地压低了眼皮,心跳一次比一次更剧烈。

    森森毒牙就要刺下的瞬间,景帝忽地喘了一口气,整个身体颓然陷入柔软的被衾间,再也没能动弹。

    沈星溯沉默上前,在他脖颈间一探,没感受到任何起伏。

    景帝已死,遂了他的心愿,可沈星溯的面上观不出一星半点的雀跃,将蛇收回后,直接转身出了殿。

    颜无恒无所事事地蹲在大殿门口,见他出来,随即起身掸了掸袖口,笑道:“这下可满意了?”

    沈星溯没做声,颜无恒斜着眼风向他面上一瞥,扯了扯嘴角,从袖中拿出一物。

    “这是两地之间的路线,你拿好。”颜无恒递了给他,饶有深意道:“铁风营都交给了你,其中细节你自己安排,我只听结果。”

    沈星溯接过那张轻薄的纸,阔步离开。

    颜无恒看他那道背影消失在廊角,啐了一口道:“虚伪做作!明明恨不得亲眼见他死,还偏要装出一副伤春悲秋的模样。”

    ——

    梁承基穿戴整齐,正欲出门时,原在内室的太子妃却忽然匆匆走了出来,也想与他一同去宫中侍疾。

    梁承基一听变了颜色呵斥道:“你一介妇道人家怎好到处抛头露面,老实待在府内打理好事宜就是了。”

    太子妃肤色略为黯淡,两颊之间生了些雀斑,但气质温婉,言语和煦,梁承基如此驳她颜面,她也只是略红了眼尾,委屈道:“殿下近些时日实在辛苦,臣妾心疼不已,想帮殿下分忧。”

    梁承基厌烦地别开了眼,摆了摆手,“你老实待在府里不去给我惹事,就是对我最大的裨益了。”

    太子妃的眼中泛了些涟漪的水光,低头称是,转身回了房。

    梁承基心事重重地到了宫中,绕开那些跪地行礼的宫人,他推开了紧闭的两扇殿门。

    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如有形之物,直冲他面门而来。

    梁承基紧捂住鼻子,看到屋内斗彩云龙纹的大香炉燃得正旺,临近床榻还放了冰鉴。

    可那股令人窒息的腐烂腥臭竟没一点减淡。

    梁承基平生第一次如此恶心作呕,心中愠怒道:颜无恒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大步向内,只是越往里走,味道越是刺鼻。

    在看到被拉得严严实实的帐幔后,心中生出不妙,梁承基伸手将其缓缓拉开。

    强烈而刺激的味道迎空给了他一拳,梁承基干呕了两声,向床上定睛看去。

    仰面躺在床上的景帝大张着嘴,面如死灰,眼珠浑浊沉寂,而身体跟长满青苔的石头也没什么两样,硬邦邦,直挺挺,显然已死去良久。

    “啊啊啊——!”梁承基骇得大叫。

    颜无恒闻声跑入殿内,将跌坐在地上的梁承基搀扶起,一边拍打着他的衣摆,一边愧声道:“都怪奴才,一时繁忙忘了提前知会殿下此事。”

    梁承基揪住了他的衣领,疾言厉色道:“这是何时的事!谁给你的胆子隐瞒我!”

    颜无恒任他将自己扯到床前,看着那具腐臭的尸体,解释道:“不是奴才故意隐瞒不报,而是宫中耳目众多,若这信出了这间殿宇,那奴才也就不能保证会传到哪去了。”

    颜无恒意有所指,梁承基放了他站稳,皱着眉道:“你什么意思?”

    “您想,龙驭宾天,京中也就变了天,三皇子虽人不在京中,可他手握兵权,若是得知此事,您觉得他还会轻易地赶回来吗?”

    颜无恒低声细语,将弊端一点一点掰开了揉碎了讲与他听,“奴才让人捎信给三皇子,说圣上病已转好,要亲见三皇子。”

    领悟其意后,梁承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隐隐透着期待道:“三弟他可信了?”

    “三皇子归心似箭,轻装简行,只带了些心腹回来。”

    梁承基的唇角忍不住提起弧度,只是还不待彻底笑出来,转眼看到不能入土为安的景帝,心底又泛起凄凉。

    颜无恒适时插入话来,“殿下不必为这些琐事忧心,所有的事宜,奴才都为殿下安排妥当。”

    他走到梁承基面前,将床帐再度复原,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谄媚笑道:“殿下一路来想必是累了,不如先去歇息会儿。”

    见梁承基果然态度松动,颜无恒立即递上台阶,命人请梁承基到早已准备好的酒席去,香酒美人如数奉上。

    梁承基这些日子本就在反复愧疚和悔恨中度过。

    如今景帝骤然离世,他犹如心中松脱了一块巨石,情不自禁地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暂时忘了忧虑。

    自门缝中看到醉倒于美人□□中的梁承基,颜无恒嗤笑道:“瞧,这就是被寄予厚望的太子殿下。”

    他回过头斜睨着身后的人,意有所指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若想这么个人能护佑住你,那还真是痴人说梦了。”

    颜无恒错开身后,门内的景象就通通落入眼中,阮宁慧听着若有若无的□□声浪,竟微微扬起唇笑道:“妾身该感谢公公,引导妾身重新走入正途,没在无用之人身上浪费时间。”

    “日后乖乖地听话,我自能保你一世荣华富贵。”颜无恒满意地看着阮宁慧柔顺垂眸,手掌在对方娇嫩纤细的腰上多有流连,“阮贵人近来可是瘦了?”

    阮宁慧眼波流转,媚态横生,“是胖还是瘦,您何不亲自瞧瞧?”

    说完,她拉着颜无恒的手向自己宫中走去。

    过了些时日,在景帝的尸体几乎放不住时,宫外传来了急报。

    三皇子归京途中,不幸遇到一伙匪徒,与其拼搏厮杀时,三皇子伤重流血过多,当场殒命。

    听完此信的梁承基低喃了一声三弟,而后便在众人面前昏厥了过去。

    众人手忙脚乱,赶着医治梁承基时,宫内又有太监连滚带爬地跑出,煞白脸道:“圣上……圣上他驾崩了!”

章节目录

背刺疯批反派后如何苟命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铁铁小板凳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铁铁小板凳并收藏背刺疯批反派后如何苟命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