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崖落陡然间变了颜色,让燕洄十分费解。

    那短短几句话仿若轰雷般攫取了他所有的理智,面上浮现难言滋味的复杂神色。

    沈家如今虽落魄了,不比从前金堂玉马,豪门望族,可到底是清白人家,又世代为官,留下来的家底雄厚。

    陈崖落为何这样无法接受?

    没时间纠结细节,燕洄敛去疑问,尽量组织语言,不让自己接下来说出来的话过分惊世骇俗。

    “十六年前,有个糊涂的人曾做了一件错事,青云崖之役,本来应存活下来的是沈家嫡子。”

    燕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脑海中一瞬又晃过染了杀伐之气的秀丽山峰,以及她纵马离去时,那幼童不慎跌倒时的仓皇目光。

    但为了离开,她必须坦诚相告,才能博取对方的信任。

    “只是当时出了差错,那人错施援手,竟误将襄王之子当作了沈家人带走,而真正的沈家嫡子则误落山崖,颠沛流离成了孤儿,幸而被华潭寺的住持相救,将其抚育长大。”

    三言两语,囊括了他的半生,而其中细节竟是他从来不知的。

    胸臆间霎时沸腾起激荡情绪,陈崖落只觉吸进的空气都冷彻入骨,欲将这具身体撕扯成两半,切齿挣扎道:“青云崖之役,你不可能在现场,你如此年轻,你怎么会得知当年之事!”

    她的嗓音放了轻柔,无比真诚道:“如若我说,我就是当年那个人呢?”

    燕洄稚嫩的面庞显现出不符合阅历的成熟与怅然,她低了眸,愧疚难当道:“你可以将我理解为借尸还魂的鬼怪,无论信与不信,我都要将真相告知给你。”

    陈崖落盯视着她的目光无比震惊,暂时陷入混乱的心绪裹挟着他,凝听最沉痛的真相。

    “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本来我想救的是你才对,可当时形势严峻,又极混乱,所以才……对不起,若不是我,你本来应拥有的是一个安稳顺遂的人生。”

    安稳人生?

    何止?何止!

    他被迫成为了见不得光的杀手,自小遭受非人的折磨。

    他甚至不能称抚育自己长大的人为义父,摒弃了多余的情感,他的世界里从此只有等级森严的上下级关系。

    苦练成才后,他听命师傅,杀孽深重,还一直在与沈家作对,甚至于……

    脑中乍现沈崇山死前怨恨不甘的眼神,抽搐的手足,渐渐归于平寂的呼吸。

    事到如今,却告诉他,他与沈崇山身上居然流淌的是同样的血脉!

    陈崖落猛地扶住了头,额上青筋毕露,仿若入了魔障般,撕心裂肺的痛,寸寸切割着他。

    “你……还好吗?”燕洄只当他因被欺瞒而不愉,虽反应过于激烈了,但也符合人之常情,伸手扶住了他的背,惊讶发觉,他整个人竟在战栗。

    “对不起,我没有及时告诉你真相,我实在有苦衷。”燕洄愈发愧对他,“希望现在弥补你还不晚,你如今可以回沈家认亲,我会陪同你一起,为你作证。”

    若陈崖落顺利认亲,回到沈家。

    那么她的任务也就完美结束,可以离开这个时代了。

    悔意、惭愧、深感自私等情绪短暂停留后,皆被能回家的喜悦冲刷干净。

    而这份见不得人的喜悦,也没保持太久。

    陈崖落突然挥开了她的手,眸光微赤,抬手便按在了剑鞘上。

    他看过来的眼神,全然陌生,犹如盯视着仇人。

    一切惨剧皆因她而起。

    她早知真相,却刻意欺瞒至今,乔装无辜地接近他,引他……

    竭力压制的凶兽脱离掌控,剑身被推出一寸有余,倒映着燕洄茫然的神色。

    死寂陡然被打破,一只鸣镝被弹到高空,镞锋与空气高速摩擦发出刺耳的锐鸣,响彻云霄。

    紧接着,一枚信号弹随之炸裂,巨大而璀璨的银花绽放在两人头顶,四周霎时亮如白昼。

    燕洄“啊!”地一声,痛苦地捂住眼睛,被刺激而出的泪水爬满指间。

    陈崖落下意识挡在燕洄身前,向四周看去。

    茫茫夜雾中出现亮色,却不是因为日出。

    那些跃动着烈焰的火把相继浮现,如繁星般数不胜数。

    披盔戴甲的步兵左手秉盾,右手持长矛,动作整齐划一地逼近了他们。

    而不远处,执弓骑兵同样虎视眈眈。

    对方厉兵秣马,显然早有预料,如此排兵布阵专为对付陈崖落这样功夫卓绝的人。

    “出了什么事?”燕洄目不能视,但能感受到压抑而充满硝烟的氛围。

    “别说话,抱紧我。”陈崖落按低了她的头,一手抱着她起身,另一手执剑回护,鹰眸扫视,搜寻着敌人的破绽。

    甲兵围堵森严,可若是攀上房顶,就会直接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中,成了弓箭手的活靶子,断不可取。

    为今之计,只能厮杀出一条血路!

    他盯着一处薄弱,稍一提气,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不待敌人做出反应,剑光如毒蛇,钻入缝隙,挑刺暴露在甲片外的身体。

    他出手毒辣老练,招式又甚是吊诡,直截了当地击倒了几名士兵。

    可敌人数量众多,源源不断地爆冲上来,包围圈已呈缩小趋势。

    届时若无处躲藏,敌人只需躲在长盾后,以矛戈穿刺,就可以直接将他们戳成刺猬。

    陈崖落面上不乱,挥舞长剑转攻为守,锵然数下后,月光掩映,剑身已尽是豁口,若再战下去,只怕长剑会当场断裂成两截。

    燕洄感知到困境,忍着疼痛半睁开双眼,入目可及,是望不到边际的森严士兵,当即如堕冰窟,颤声道:“不要恋战,陈崖落你将我放下,没有累赘你应该能逃!”

    以他身手,虽不能胜,但要独自逃脱确实不是难题。

    陈崖落横剑挡住当胸刺来的长矛,无视了她的话语,扣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

    “陈崖落!”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和愈发沉重的呼吸,燕洄急切喊道:“快将我放下,你不能死在这里!”

    “两位情深如此,真是令人感动。”

    一道莫名熟悉的嗓音忽然插入战场,甲兵们闻声,默契地垂下长矛。

    宛如冷色波涛般的军队悄然分开一条长径。

    抚掌走近的人踏着月色而至。

    他已全然看不出旧时的飞扬飒爽,仿若自修罗地狱中挣扎爬出的恶鬼,断骨削肉,摒弃了从前的影子,周身萦绕着阴狠的戾气。

    待极力认出来人后,燕洄面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呢喃道:“沈……沈星溯。”

    沈星溯含着嘲弄笑意,看到燕洄手臂紧紧环绕在陈崖落的颈间,两人相拥亲昵。

    从燕洄面上看不出一星半点的排斥嫌恶,如此和谐的景象刺痛了他的眼眸。

    面上笑意加深,而他眼中森寒冷意愈发令人胆颤。

    “阁下为何抱着我的夫人,太过无礼了罢。”沈星溯凉凉开口,语气中警告之意昭然若揭。

    看着幢幢火光中心的人,燕洄含了羞愤反口道:“谁是你夫人!”

    沈星溯挑了挑眉,笑道:“我们行了敦伦之礼,就在昨夜你还被我抱在怀里,怎么如今却翻脸不认了?”

    他没用清朗的本音,忽然刻意压低了嗓音,营造出喑哑沉闷的声音。

    闻声,燕洄如电过背,仿若被击穿了般。

    这熟悉的声音,给她留了满身伤痛与耻辱的声音……

    她被圈禁、罚跪,被当作附属品般轻贱亵玩。

    竟都是出自沈星溯的手笔。

    燕洄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换了厌恶至极的眼神。

    沈星溯嗤笑,移开视线,他与燕洄的纠葛岂能三言两语能道明,日后再清算也不迟。

    而陈崖落……

    他看向那个以剑拄地,傲骨嶙嶙的男人。

    看出沈星溯眼中闪过的杀念,燕洄愈发忐忑不安,附在陈崖落耳边哀求道:“求你快将我放下吧,留得青山在,就算你恨毒了我,也不要在此无谓丧命。你才知晓自己的身世,你不能死,你可以去认亲,可以做任何事,只要活着就好。”

    陈崖落呼吸一滞,低头看入她饱含深深恳切的眼中。

    “燕洄!”看着两人竟敢当着他的面眉目传情,沈星溯恨极,冷喝道:“你不是最怕死吗?怎么?如今变了,想与陈崖落死在一起?”

    燕洄悄悄按了按陈崖落的肩膀,欲推开他的手。

    陈崖落拼杀到此时,疲惫至极,却依然坚持箍住她的腰身,不肯放开。

    “五!”

    “四!”

    “三!”

    沈星溯森冷开口倒数,随着时间迫近,锋锐的长矛悄然抬起。

    燕洄几次挣不脱,她骤然回身,双手拢着陈崖落执剑的手,将斑斑血迹的长剑横于自己颈间,“若不甘,就杀了我解恨。”

    看着鲜血滴落在瓷白的细颈间,蜿蜒流淌。

    陈崖落仿若被烫到般,长剑落地。

    燕洄睁开眼,一字一句道:“既然动不了手,那就快走!”

    陈崖落清俊的面上浮过冷倦,深深地看了燕洄最后一眼,拔地而起,身形敏捷如鹰隼,消失在漆黑的天际。

    沈星溯挥了挥手,转瞬,暗处跳出几名身着夜行服的黑衣人,就要跟上陈崖落离开的方向。

    “等等!”燕洄弱不禁风地独自站在原处,盯着明暗光影中的沈星溯,“饶他一命。”

    “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谈判?”沈星溯仿佛听到全天下最可笑的话,冷哼道:“你欠我的已然偿还不清。”

    “我有一个你不能杀他的理由,待回去,我讲与你听。”燕洄鼓起勇气,撩开遮挡视线的发丝。

    “是吗?”沈星溯笑得意味深长,忽然大步走近,抄着她的膝弯,将整个人抱在怀中,玩味道:“那你最好先给我解释清楚,为何跟他私逃出来?”

    他的嗓音低醇入耳,含着暗示与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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