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洄,记得帮妈妈拿快递,还有一定要吃早饭,你昨天才闹过胃疼,妈妈今天临时有事不能陪你了。”

    睡意正浓的燕洄挣扎起床,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客厅,赶到母亲关门的前一刻,哀怨地望着她。

    母亲向她歉意地一笑,拎着包匆匆离开。

    家里又仅剩下她一个人。

    揉了揉眼睛,燕洄强打起精神去洗漱,收拾好后慢悠悠晃到柜子旁,随便拆了一个面包塞进嘴里啃着。

    解决了温饱,她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她回到家中已有一周的时间。

    万幸这两个时代的轨道不是并行的。

    不管在那边度过多少年。

    于现代的她来说,不过是大梦一场。

    还记得那天深夜,燕洄毫无预兆的惨叫声横贯半座小区。

    父母惊慌失措地闯入房门,发现女儿只是坐在床上,乌黑的眼珠乱转,像初生婴儿般懵懂地扫视着四周陈设。

    在看到父母的一刻,燕洄爆发出全身的气力,扑到他们怀里嚎啕大哭。

    父母两人面面相觑,不知睡前还好好的女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平静下来后,向来敏感的母亲要查她的手机。

    好在燕洄想法子敷衍过去了。

    第二天,她就向毕业后刚入职没多久的公司递交了辞呈。

    毕竟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应对每日高强度的工作内容。

    她需要一段时间,来慢慢遗忘那些痛苦的回忆,重新步入正轨。

    跟随人群走出电梯间,燕洄站在大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凭着残存的记忆,尝试着迈入一条小径。

    这应该是去往快递站点最近的一条路。

    沿途宣传栏光可鉴人的玻璃,倒映着她如今的模样。

    乌浓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随风轻舞。

    再看向底下休闲的短袖长裤,她还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装扮。

    毕竟在那边时,穿的都是繁琐的衣裙,逢人便要躬身行礼。

    不过如今一切都好了,她终于可以做回她自己了。

    再度看向玻璃中的倒影,她完了弯唇。

    快递是个长方体的盒子,晃动还能听到里面“咚咚”的响声。

    基于旺盛的好奇心,燕洄回到家后立即撕去封装胶带,掀开了盒盖。

    躺在底部的是一把精致小巧的水果刀,刀柄上刻着横纹花样,与她用过的尖刀如出一辙。

    捧着盒子的手心战栗着,那腥热的粘腻感附着在肌肤上,缓缓流淌。

    随着巨大的嗡鸣声响起,眼前画面几度变幻,雾蒙蒙的水汽包裹上来,让她几乎窒息。

    燕洄尖叫一声,用力将盒子抛开。

    不远处架子上的一行陶瓷摆件被撞倒,接连砸在地上,碎片飞溅。

    她顾不上许多,脑海反复浮现尖刀捅入人体的画面。

    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嗤响,一张张惨白的人脸在眼前回转。

    燕洄跑到洗手池前使劲搓洗双手,直到皮肤干涩发疼才停下。

    她抬起头,镜子里的女人失魂落魄,脖子上印记着血瘀勒痕。

    “不……不……”她手忙脚乱地去拿粉底,倒出许多,试图压盖住痕迹。

    然而诡异的是,当她再次抬起头时,脖子上光洁依旧,一切痕迹仿若只是她的幻觉。

    看着镜子里狼狈惊恐的人,燕洄用力搓了搓脸。

    一定是她神经太紧张了,睡一觉就会好的。

    卧室里的空调徐徐吹拂凉风。

    满身冷汗被风一激,更觉疲惫不堪,她伸手拉合窗帘,随即仰面倒在床上。

    窗帘的遮光性绝佳,屋内陷入一片漆黑中。

    燕洄紧闭双眼,即使裹在被子里,还是感受不到一丝安全感。

    那种杂乱无章的吵嚷呼救声再度响起,伴随着尖利的嗡鸣。

    沈星溯临死前向她伸出手,指尖滴淌着鲜血。

    身体上传来割裂般的剧痛,有什么东西在反复敲击大脑。

    被撕扯剥脱的感觉又回来了。

    燕洄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她跌跌撞撞地扑到窗前,彻底扯开窗帘,暴露在耀目的阳光下。

    楼下居民三三两两经过,还有孩童在广场上奔跑打闹。

    那些恼人的声音与画面终于消失。

    夜间,父母回到家后,发现满屋狼藉。

    两人推开卧室门,张开口,那声质问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卡在了喉咙里。

    卧室里大到顶灯、壁灯,小到台灯手电通通开着,对准一个方向。

    被所有光源聚焦着,燕洄缩在被子里,却还是止不住簌簌发抖。

    这股寒意穿透了骨头,随时会将她吞没。

    余下的三日两夜,燕洄都没有闭上眼睛。

    看着如行尸走肉的女儿,父母担心极了,反复劝说她去医院。

    燕洄知晓对于她的病症,医生也爱莫能助。

    她一口回绝了父母的建议,并坚持只要再过几天,自己就会恢复正常。

    饶是如此,神经高度紧张了几十个小时的燕洄还是抵不住身体本能的自保,轻缓闭上眼皮。

    精神恍惚了一阵,突然被汽车鸣笛的声音惊醒。

    她被安置在后座上,汽车平缓行驶着。

    父母坐在前面,对于她的醒转一无所知。

    “爸爸妈妈你们要带我去哪?”燕洄弹坐而起,扒住前座惊恐问。

    母亲担忧地看着她,尽力安抚道:“没事的宝贝,你只是生病了,爸爸和妈妈会带你去医院治好病。”

    “我没有病!真的,妈妈,我很健康,不用去医院。”燕洄极力证明着自己无事,而她虚浮的嗓音、深陷的眼窝和涨紫的嘴唇却出卖了她。

    母亲换到后座紧紧抱住了她,伸手在她颤抖的背脊上轻轻拍抚。

    然而她的情况比父母想象的还要严重。

    在面对医生问诊时,燕洄甚至连一句完整的病情描述都说不出,她的思维跳脱悬浮,说着些不切实际的幻听和幻觉。

    医生低头叹了口气,母亲猛地捂住嘴,无声哽咽。

    不过几日,父亲的鬓角已生出斑白碎发,他独自去大厅缴费。

    而母亲则陪着燕洄在病房里输液。

    躺在柔软的枕头上,鼻间呼吸着消毒水的味道。

    燕洄忽然感觉安心极了,这几日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

    但很快她察觉不对,眼皮越来越沉重,她挣扎地看向那悬于头顶的药剂,冰冷的液体一点一点地渗入到身体里。

    “不!妈妈我不要睡!”刚才还安静的燕洄忽然伸手去扯输液管,却被赶来的父亲劝阻按住了手,她拼命摆着头,痛苦哀求,“我不想睡,我不能睡,我再醒过来就看不到你们了,求求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她被按住手脚,绝望地嚎啕大哭,却还是抵不过药效发作,一点一点陷入深睡。

    心口不断痉挛着,身体变得轻飘飘,她拼尽全力想睁开眼睛,可却办不到。

    当所有痛苦消失的那一刻,她犹如被水中打捞而起,浑身湿淋淋的都是冷汗。

    周围不再是病房的白色墙壁。

    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古色古香的陈旧屋舍。

    她躺在炕席上,头侧摆着一方矮脚炕桌,上面放着一盒头油,散发出刺鼻的茉莉花香。

    麻木地支起身子,她最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是做工粗劣的翠色襦裙,婢女惯常穿的衣裳。

    燕洄绝望地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无声落下。

    指尖狠狠刺入掌心,疼痛唤起她的理智,燕洄抬手抹去眼泪,一把推开了房门,倾泻而入的阳光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眼前青砖灰瓦,细柳成荫,石子小径一路延伸到游廊。

    一名穿着相同服饰的年轻女子擦身而过,嘟囔道:“燕洄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还不快去马房,小心管事的看见你偷懒,又要罚你啦!”

    燕洄伸手拽住她,探寻的目光在她脸上反复逡巡,在浩瀚的记忆中搜刮,终于捋出一点线索,沙哑道:“这里是……太守府?”

    “哎呀!”小丫鬟一戳她脑门,嘲笑道:“你是不是睡成呆子了,怎么连自己在哪都忘了?”

    燕洄放手,磕磕绊绊地后退,直到背心抵住冰冷的墙壁,她似哭似笑地轻语着。

    她竟又回到了太守府,最初的起点。

    明明她已拼尽全力,却还是再一次被推入深渊。

    症结出现在哪?她明明已完成了任务。

    纤弱细手抚过喉咙。

    上一世确实有过插曲,难道说她那具身体死亡影响了进程。

    以致于让她再一次回到这个时代。

    忽然想到什么,燕洄下意识捏紧拳头,重新站直,吓了旁边小丫鬟一跳,惊疑不定地用手拍着胸口。

    起初的抗拒与排斥淡去,燕洄重新塑起信心。

    如今的她已知晓了后续的进程,所有惨痛的经历已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与上一世不同,她这次会竭尽全力地避让开所有不堪。

    重新扯过呆愣在旁的丫鬟,燕洄没加掩饰,直接将自己的意图说了出来,“这次老夫人寿宴,京中沈家的人可到了?”

    “咦?真是奇了,沈家的两位主子才到没多久,你倒是消息灵通。”小丫鬟笑嘻嘻道:“快说来,你是如何得知的?”

    燕洄向她神秘一笑,急匆匆就跑开了,独留下她在身后跺脚嗔怨。

    燕洄压着心底激动,沿路找到沈家人安置的别院,只是才向守卫打听了两句,却好似轰雷击到头顶,彻底木僵住了。

    原来这次来贺寿的竟是李氏和沈崇山。

    而沈星溯独自留在了京中。

    哪里出了差错,为何没像上次那般?

    来不及推论其中细节,燕洄先与沈家下人打点关系,姑且混得熟悉些,探听到一个极为有用的消息。

    原来这次沈家贺寿,同来伺候的下人里有一位贪财的管事,他年事已高,只顾搜罗油水,好能体面告老归家去。

    燕洄私下里贿赂了银款,再加上有些姿色,成功说服管事将她安排进了沈家的丫鬟里。

    再次看到威严雄武的沈崇山自眼前经过,燕洄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上一世为她所累,沈崇山丢了性命,这一世,她定然要更改他的命运。

    在燕洄焦急的心绪下,为期三天的寿宴结束,她登上了沈府的马车,车夫策马飞舆,一路回到了京中的沈府。

    前来列队迎接的下人浩浩汤汤,而站在队首的青年何其耀眼,以致自人群中脱颖而出。

    马车缓缓停下,英俊非凡的青年阔步上前,笑得轻松恣意。

    燕洄只悄悄瞥了一眼便垂下头,低调地扎在一群打扮得花红柳绿的丫鬟中,做一只鸵鸟。

    等着主子们闲谈完毕,她们就可以跟在后面陆续进府了。

    静静看着地面,眼前却不断浮现起那人的音容笑貌,与他死前灰败惨痛模样有鲜明的对比。

    鞋尖难耐地挪了挪,燕洄收起思绪,纳罕怎么前面拖了这么长时间,却忽然发现四周鸦雀无声,方才还低声交谈的丫鬟们皆屏息静气。

    燕洄疑惑地抬起头,不期然望见一双狭长眼眸,透着探究。

    “这丫鬟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生?”沈星溯收回视线,指着她向管事问话。

    “回……回禀二爷,她是……她她……”管事满头热汗,抬臂擦个不停,他压根没想到沈星溯会屈尊关心个小丫鬟,临时编纂不出借口,唯恐受贿的事东窗事发,嘴皮子抖个不停。

    “回禀二爷,奴婢原在太守府中伺候,是太太瞧见奴婢还算伶俐,便讨要过来到沈府中伺候。”

    近旁忽然响起清亮的嗓音,众人循声望去,年纪很轻的小丫鬟竟丝毫不怯场,微垂着眼睫,代为解释。

    管事大吃了一惊,看她如此大胆,不好拆台,只捧场地点了点头。

    沈星溯静静注视着她,看得她背心沁汗。

    好在他只是临时起意问一嘴,并未当做一回事,笑了笑便转身离开。

    略松下一口气,燕洄总算安稳顺利地进了沈府。

    只是那管事自作聪明,见沈星溯多看了两眼燕洄,便擅作主张将燕洄拨到了沈星溯的院子里伺候。

    这一世燕洄没想与沈星溯相认。

    好在深宅大院里,她若是刻意隐去行踪,也引不起沈星溯的注意。

    加上沈星溯近些时日甚忙,早出晚归。

    两人虽在同一院子里,却没正面碰到过一次。

    燕洄捋清了头绪,唯恐迟则生变,准备先出府去一趟华潭寺找释心。

    而等她收拾利落了东西,去找那早已谈妥付了定金的车夫时,却遭到了拒绝。

    “宫中马上举办百花宴,夫人小姐们蜂拥到那华潭寺祈福,为避免围堵,便禁止了闲杂人等靠近寺内,我看姑娘你还是错开这段时间为妙。”

    民不与官斗,燕洄抱着行囊的手不甘地紧了紧,到底还是死了心,收了退回的定金,回了沈府。

    且待上一段时间也好,左右不急于一时。

    却不想她这一等便永无止境了下去。

    未知的动乱悄然发生。

    如常的一日午后,自宫中霹雳砸来的一道惊雷,霎时让京城众人炸开了锅。

    百花宴上,一派轻松悠然,迟来的沈星溯拨开花枝,披盔戴甲地站在了中央,于景帝面前,亲手斩落了颜无恒的项上人头。

    那兀自圆睁双目的人头滚到人群中间,鲜血淌了一路。

    欲上前的侍卫皆被涌入的黑甲兵尽数诛灭。

    尖声惊叫的官员贵妇连滚带爬向出口逃去,却被数杆雪亮长枪逼退回去。

    谁也不知沈星溯竟私下招兵买马,收买禁军统领,发展了自己的势力。

    而这支军队竟就在景帝的眼皮底下悄然扩大,直指御座。

    沈家世代皆是忠臣良将,而沈星溯也向来忠心耿耿,辅佐圣上,怎么突然疯魔造反,沦为奸臣叛党。

    看着颈间的雪亮长刀,景帝面上青红变幻,几乎咬碎了后槽牙,“朕向来信任你,为何!”

    沈星溯眸光暗沉,溢出一声嘲弄的笑,在众臣面前,长刀劈落,亲手弑君。

    叛军攻入皇宫,拖出诸多皇室宗亲。

    自哭啼不已的人群前缓步走过,沈星溯毫不留情地抽刀除去有储君资格的皇子,唯独留下一名景帝生前最不看好的庶子。

    一时间皇宫内血流成河,哀嚎不止。

    手握大权的沈星溯却未如他人猜测改朝换代,篡位登基。

    他目露狎戏,将那生性懦弱自卑的皇子推出,行事乖张地让他入了襄王一脉,而后以襄王之后的身份登基为帝。

    这般荒诞不羁的事,刚传出便遭到了大臣们的强硬反对。

    其中便有沈崇山。

    他推开相劝的李氏,亲自去取了板子来。

    沈星溯下令屏退甲兵们,一撩袍摆跪在堂内,挺直腰背,硬受了沈崇山的愤怒责打。

    抬手擦去溢出嘴角的血丝,沈星溯看着那胸腹急遽起伏,怒意滔天的父亲。

    那般鲜活健壮,抬手挥落的每一下都虎虎生风。

    “你笑什么!你这个孽子,我这个做父亲的没管教好你,今日便亲手打死你给沈家谢罪!”沈崇山捂住胸口,显然气怒到极点后身体有些承受不住。

    沈星溯忽然起身握住长板,“母亲你快扶父亲歇息,这件事我日后会向二老慢慢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你……”沈崇山气得说不出话,扶着桌子顿了顿,怒吼道:“你去给我到祠堂跪着,不许踏出一步!”

    然而沈星溯已铁了心,任是父亲与他吵闹数回,新帝即位前,由沈星溯行摄政一职的事还是定了下来。

    沈崇山虽气,但外敌虎视眈眈,他也只好将希望放在了那年幼的新帝身上,徐徐图之,与沈星溯的关系便没那么僵持不下。

    待空闲了些,沈星溯挟着轻松恣意的笑迈进院里,轻车熟路地走到那间小屋前,敲了敲门,定了半晌,没得到回应的他还是缓缓推开了门。

    正低头收拾衣物的燕洄惊悚抬头,忙站起挡住那鼓鼓囊囊的行装。

    沈星溯漫不经心地抬眼向榻上看去,“现在逃,是不是晚了些?”

    燕洄颓然地瘫坐在榻上,目光由下而上,自那朱红色袍摆移到胸前威武五爪龙纹饰,略一顿,最后看向那张睥睨冷笑的面庞。

    燕洄想过千百种可能,却没料到沈星溯也带了前世的记忆。

    自颜无恒被他斩杀在御前的消息传出。

    燕洄犹如山崩,满心回家的欢喜尽数散去,只想着如何逃离。

    却还是晚了一步。

    她的所有谋划与伪装,落在他眼中,俱成了玩笑。

    他已不会再信她一句。

    何必再辩。

    燕洄自他进屋后一言不发,神情萎靡,眸光涣散。

    两人再度共处一室,似乎只是简单分别了数日。

    沈星溯掀眸望她,胸口处那熟悉的剧痛隐约浮现。

    僵持中,下人在外轻轻敲了门,得到许可后进屋,看着有外人在,便迟疑不决是否要说。

    沈星溯蹙眉道:“尽管说便是,不用提防她。”

    下人这才低声道:“属下已按大人命令,围剿华潭寺,于既定路线倒了烧酒与桐油,只等大人下令,随时可以点火烧寺。”

    燕洄静坐发呆,然而在听到华潭寺三个字时猛地回神望过来。

    沈星溯有所感知,端丽俊逸的面上浮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

    “你……你要烧华潭寺?”燕洄按着榻边缓缓起身。

    “是又如何?”沈星溯挥退属下,转身直面她,“华潭寺是颜无恒的势力,这么多年潜伏在京中探听监视臣子隐秘,不该烧吗?”

    他明明知道自己在意什么,却有意避开。

    燕洄抑制不住地颤抖,强忍着惧怕缓步到他身前,却是忽然弯膝跪下。

    在她下跪的一瞬间,沈星溯箍着她的肩膀,强势将她捞起,隐怒道:“你为了他与我下跪?”

    前世的伤处,而今却痛得厉害,沈星溯攥住胸前的衣裳,起伏捏紧的褶皱辐射着刀伤剧痛。

    他恨前世所有伤害过自己的人。

    他向来睚眦必报,伤他一分的人,他便回敬十分,斩尽杀绝。

    可面对燕洄时,他却被攫取了所有力气,变得自己最不齿的优柔寡断。

    细弱白皙的手指忽然颤抖地触碰着他的胸口。

    沈星溯不可置信地低头,撞进水光潋滟的清池。

    “对不起……”燕洄嗓音喑哑,含了歉意,“我伤的这处可疼?”

    何止疼,剜心之刑也不过如此!

    沈星溯心中呐喊不甘,而面上却保持着冷淡,仅抿了抿唇,漠然道:“疼不疼的,又有什么要紧?你也未因我疼而心软停手。”

    于谴责仇怨的眸光中,燕洄畏避地垂了长睫,不疾不徐道:“不管你信或不信,自伤了你之后,我日夜惊梦,眼前反复重演惨痛一幕,你说我无情冷血,若真那样倒也好了,我也不必为那冲动一举而痛悔。”

    “我忘不了你死前的那一幕,日思夜想,若是当时选择不同,或许也不会将你我同时逼入绝路。”

    “你不谅解我也是人之常情,我不会再反抗,我该赎罪,为我曾做下的错事。”

    沈星溯凛冽寒冷的眸愈发软了下来,光泽流转,他忽然伸手向她。

    燕洄心猛地一跳,认命地闭了眼。

    而下一刻,沈星溯却将她牢牢锁紧在怀里,身体每道曲线皆严丝合缝,仿佛两人生来便在一起。

    沈星溯将头埋进她的颈间,咬牙道:“你那么狠心……你就那般恨我,你可知被刀捅入胸口有多痛?你三言两语就想让我原谅你,不可能!”

    高大挺拔的身躯将她完全桎梏在怀里,将她衬得娇小柔弱。

    而掌控者却反被弱者摆布揉捏,仿佛脆弱得不堪一击。

    燕洄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伸手覆在他的后背,回应了他的拥抱。

    “没关系,我已做好准备,迎接你的痛恨、复仇。”

    她见过他的偏执疯魔,两败俱伤的结局从来不是她所期盼的。

    她不想负罪归家,不想被不堪而沉痛的记忆逼入绝境。

    父母忧虑悲愁的眼神历历在目,为了不省心的女儿,他们两人几日就花白了鬓角,垮掉了背脊。

    正是被牵挂惦念的感觉,让燕洄意识到,她一直在抗拒忽视这个时代的人。

    然而他们也是鲜活生动的人,也有情感牵绊。

    她会放下执念,尝试接受回应。

    感受到怀中人柔顺坦诚,向他贴近,两颗心渐渐靠拢。

    沈星溯抬起头,眸中水光未消,潋滟生姿。

    他很好哄,在她面前,他亦如少年时,无论如何恼怒,她掌心中的一颗糖、她的歉意一笑、她的温声劝慰,都会让他的怒气烟消云散。

    “我不贪,我仅要你这一世。”沈星溯捧着她的脸,视线无法抽离半分,近乎渴求地辗转期待。

    上苍给了他们机会重新开始,站在最初的起点,燕洄点了点头,允诺了他,“好,这一世我陪你,直到你厌倦了我,主动将我推开。”

    沈星溯的目光反复落在她开合的红唇上,不敢相信她会答应自己,以致眼眶有些酸涩,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他急怒道:“你知晓我向来不是喜新厌旧的人,便是白发苍苍,拄着拐杖,我也不会生出一丝厌倦!”

    燕洄自行囊中拿出一个锦盒。

    里面装着孩童的长命锁与陈旧信笺,沈星溯接过,命人抬上火盆,干净利落地将两样物事皆抛了进去。

    灼灼燃烧的火焰在瞳孔中跳跃。

    日后无人再知晓他的真正身份,这一世他便是沈家的嫡子,一国的摄政王,燕洄的夫君。

    在火光中,两人缱绻相拥。

    明暗交汇中,燕洄抬头,仔细看着面前这个人,她一直忽视的沈星溯。

    在炽热真挚的回望下,她微阖了双目,第一次尝试,主动打开心扉,踮脚亲吻他的双唇。

    这一世,她会陪他到老。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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