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珠愈发胡闹了，你是她的夫君，她怎能这么对你？从小学的规矩道理都丢到哪里去了？”太后长眉蹙起，口中斥责，“五哥儿放心，大娘娘日后定会好好教训她。禁足也好，抄书也好，总归要改了她这脾性。”
赵淮宴闻言抿唇，忍不住为她开脱:“大娘娘，珠珠只是性格爽朗了一些，这都是小事，您实在不必忧心。”他顿了顿，“臣会处理好的。”
太后清明眼中仍有关怀，如母亲般温和柔软，“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五哥儿与蕴珠是夫妻，有许多事外人不便插手，也不能插手。你们是一体，亦难免隔着一些什么。如何处理这些隔阂，其中分寸，你向来是懂得的。”
赵淮宴顿了顿，随后低低垂首称是。
见擦的差不多，他也消了对侄女的怒火，太后放心，也放下冷帕。
刚刚还见了那名为玉荷的宫人，太后清楚赵淮宴如今前来的缘由，但一体并不主动开口，只是拉他坐下，亲自动手点茶。
炙茶，碎茶，碾茶……看着茶汤被飞速击拂出沫，汤色渐白，赵淮宴也下定决心，开口道:“大娘娘，臣还有一事，还想请您做主。”
太后手指不停，眉眼不抬，声音温柔:“五哥儿但说无妨。”
“有关玉荷，大娘娘打算如何处理？”赵淮宴踟蹰，但还是抿唇，轻声问她。
太后嘴角动作幅度很低地一撇，转瞬又消失，依旧语气缓缓:“吾本想着先把玉荷留在慈宁殿学规矩，毕竟她已经是你的娘子了，日后寻个机会封为县君、郡君也未尝不可；但是蕴珠的性子……五哥儿，你不是不知道。为了让她消气，出于后宫安宁考虑，吾只能把她送出宫去，让她们两人不再相见。”
赵淮宴初听还露出了浅薄的笑意，但随着太后的话说完，他又收回了那份淡淡的喜色，装模作样:“……大娘娘说的是。说到底，玉荷也不过是个宫婢，不值当为她惹了珠珠生气。”
太后听了没急着回应，自己想了想才说:
“江夫人的女子学堂不限年纪，吾打算把玉荷送去那儿，安宁不提，亦能学得一技之长。”太后把茶盏推到赵淮宴面前，语重心长道:“若有牡丹，何求芍药？五哥儿，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若是真心待蕴珠好，她必不会视而不见。”
赵淮宴心里犹有遗憾，浅淡的不满一闪而过。他停了良久，才站起身来，面向太后双手交叉而拜:“大娘娘苦心，臣明白了。”顿了顿，道:“春寒将至，大娘娘近日要多多注意身体。”
太后颔首:“五哥儿有心了。”
“那么，臣先告退。福宁殿的折子还未批完。”赵淮宴敛下眉眼，静静地转身离开，到底没有动那盏茶。
太后默默看着他背影，等到完全消失后，她出声:“玉荷，出来吧。”
粉衣宫人身子微颤，小步走出黄花梨松鹤延年大围屏，主动弯下双膝:“……奴多谢太后娘娘垂怜。”
“先起来说话，不必跪着，仔细膝盖疼。”玉荷到底和侄女长得像，又是个小姑娘，太后的语气还算不错，“按日子算，你伺候皇帝也有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他待你好么？”
“……奴觉得，是极好的。”鼻尖酸涩，自尊被狠狠伤害，玉荷咬紧唇，不敢流露一丝不满:“只是奴如今知道，这都是沾了皇后娘娘的光。官家的好与奴这个人，从来是无关的。”
太后心头拢上无奈，眼底浮起悲伤，“他是皇帝，所以没有人会说官家错了。只是玉荷，你亦无错。蕴珠做了那么多的出格事，可却没动你一分一毫，你明白她的意思么？”
玉荷听到自己“无错”时泪珠滚滚落下，哽咽叩首，她说不清心里的种种情绪，满腔委屈化为了莫名感激:“……奴明白的。奴多谢两位娘娘。”
纤细的肩膀抖动，她的声音也如远山云雾般朦朦胧胧:“日后奴出了宫，定会时时谨记娘娘的恩典，日日为您祝祷。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太后轻轻摇头，“日后出了宫，还是把这些都忘了吧，这实在对你不好。”
想到江扶英，她的音色都柔软不少，“宫外的江夫人最为公正明理，她会让你拥有一个好出路的，你不必担忧未来的日子。出宫后，往后所有便焕然一新了。日后如何，全在你的手中。”
“奴明白的。”
从前做洒扫宫人时，玉荷便听说过这位江夫人。她知道她办学堂，还知道她聪慧善良，心里向来是又敬又慕。如今能够与她相识，心里的悲伤难过被冲淡一些。
玉荷擦去眼角的泪，又一次福身谢礼:“奴谢过娘娘。”
太后凝望她与贺蕴珠有相似却又不十分像的面庞，最后低下了眼睛:“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宫吧。”
＊
“小宫人长得像蕴珠？”慕府崇景院中，原本低头看琴谱的江扶英惊讶抬眸，震惊之中又带着气愤，“而且还被皇帝宠幸了？”
善暄脸色也不好，不过以恐惧居多:“嗯，听说还是娘娘亲自去应兰阁抓的人……那顾美人和官家都被娘娘扇了一巴掌……”
江扶英短暂沉默后叹气扶额，“……这是她会做的事。他们做出这种恶心事，也不能怪蕴珠生气。”
她闭着眼深呼吸几口，才打起精神问起正事:“宫里来人让咱们收了这小宫人，可日后怎么打算？还要把她送回宫吗？”
“都送咱们学堂里来了……姑娘，我瞧着这和送尼姑庵没甚区别，想来是不会再回宫的。”善暄皱眉想了想，“自开国以来，大雍便没有这种规矩。”
“规矩不就是用来打破的么，”江扶英低声嘟囔一句，随后放下琴谱，“我瞧着今天是安生不下来了。学堂里没有多余的卧房，这几日她只能在府里住了。”
善暄觉得不妥，“可若是让公子知道了怎么办？公子会不会生气？”
“……你说的对，”江扶英也很快意识到不对劲，马上做出方案调整:“那就请脚程快的长随就近找个客栈，先对付对付。等学堂收拾出空屋子再谈别的。”她一边说，一边起身，“还有，也别让那姑娘进咱们府了，三哥今儿不加班，回来得早，别让他碰到了。就他那倔脾气，铁定生气……”
“我生什么气？你们在说什么？”
甫一进门，慕澈之便听到了江扶英的碎碎念，他身着七品官青袍，长脚幞头还未摘下，笑容温润随和。
迎面碰上话题中人，江扶英嘴角一抽，强行勾起笑来，跟他打招呼:“……三哥，你回来了啊。”
“嗯，今日事少。”慕澈之纳闷看她一眼，但还是按往常随口叮嘱一句:“你要出府吗？不过如今天色渐晚，注意安全。多派几个家丁跟着吧。”
“……嗯。”尽管心跳如鼓，江扶英很快恢复正常，“你有什么想吃的？顺手就带了。”
“没有。你玩得开心就好。”慕澈之知道江扶英鬼主意多，平日里也闲不下来，是以从来不管她私下的出行与交友，只确定她安全、好让自己和贺蕴珠心安。
善暄也很会伪装，没让慕澈之看出不对劲。两人健步如常，成功截下马车，让它调转车头。
看到玉荷的瞬间，江扶英忍不住愣了一秒。
……她和贺蕴珠，还真的有些像。如果单单看容貌的话。
不过，这姑娘的神色太瑟缩，而贺蕴珠是一种坦然恣意到极致的人，干什么都神采飞扬。
江扶英压下心中诧异，朝眼眶通红的姑娘友好一笑:“姑娘好，我是江扶英，初次相识，日后多指教。”
“江夫人好。奴……我叫玉荷，是从前宫里的婢女。”明明对方很温和，可玉荷突然不敢直视她，声音更小。
她这一路想了很多，尤其是江夫人和皇后娘娘的关系。
江夫人，会不会讨厌自己？
江扶英心思细，大概能想明白她的顾虑，便主动给她递去了一方干净的帕子:“别怕，擦擦眼睛吧。等到了客栈，再好好洗把脸，睡一觉就什么都过去了。明日我会带你去学堂，学堂里能做的事很多，到时我大概介绍一下，你看看自己喜欢哪个就学哪个……”
玉荷怯生生地接过柔软巾帕，肩膀依旧紧绷，但亦慢慢松懈。
眼前的人没有她想的那样严肃，好像也没有讨厌自己。
江扶英本就很会和小孩子打交道。在她心里，贺蕴珠也好，学堂女孩也好，玉荷也好，她们都是小孩子。可能各有缺点不同，但本性坏不到哪里去，毕竟一个小姑娘，能干出什么缺德事来。
在她的温声细语下，玉荷慢慢松了口气，正当她完全松懈，想要主动为自己出宫一事解释一二时，马车突然停下。
一道比平常冷淡异常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
“扶英，你身旁的人是谁？”
江扶英顿时睁大双眼。
慕澈之怎么来了？
赵淮宴闻言抿唇，忍不住为她开脱:“大娘娘，珠珠只是性格爽朗了一些，这都是小事，您实在不必忧心。”他顿了顿，“臣会处理好的。”
太后清明眼中仍有关怀，如母亲般温和柔软，“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五哥儿与蕴珠是夫妻，有许多事外人不便插手，也不能插手。你们是一体，亦难免隔着一些什么。如何处理这些隔阂，其中分寸，你向来是懂得的。”
赵淮宴顿了顿，随后低低垂首称是。
见擦的差不多，他也消了对侄女的怒火，太后放心，也放下冷帕。
刚刚还见了那名为玉荷的宫人，太后清楚赵淮宴如今前来的缘由，但一体并不主动开口，只是拉他坐下，亲自动手点茶。
炙茶，碎茶，碾茶……看着茶汤被飞速击拂出沫，汤色渐白，赵淮宴也下定决心，开口道:“大娘娘，臣还有一事，还想请您做主。”
太后手指不停，眉眼不抬，声音温柔:“五哥儿但说无妨。”
“有关玉荷，大娘娘打算如何处理？”赵淮宴踟蹰，但还是抿唇，轻声问她。
太后嘴角动作幅度很低地一撇，转瞬又消失，依旧语气缓缓:“吾本想着先把玉荷留在慈宁殿学规矩，毕竟她已经是你的娘子了，日后寻个机会封为县君、郡君也未尝不可；但是蕴珠的性子……五哥儿，你不是不知道。为了让她消气，出于后宫安宁考虑，吾只能把她送出宫去，让她们两人不再相见。”
赵淮宴初听还露出了浅薄的笑意，但随着太后的话说完，他又收回了那份淡淡的喜色，装模作样:“……大娘娘说的是。说到底，玉荷也不过是个宫婢，不值当为她惹了珠珠生气。”
太后听了没急着回应，自己想了想才说:
“江夫人的女子学堂不限年纪，吾打算把玉荷送去那儿，安宁不提，亦能学得一技之长。”太后把茶盏推到赵淮宴面前，语重心长道:“若有牡丹，何求芍药？五哥儿，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若是真心待蕴珠好，她必不会视而不见。”
赵淮宴心里犹有遗憾，浅淡的不满一闪而过。他停了良久，才站起身来，面向太后双手交叉而拜:“大娘娘苦心，臣明白了。”顿了顿，道:“春寒将至，大娘娘近日要多多注意身体。”
太后颔首:“五哥儿有心了。”
“那么，臣先告退。福宁殿的折子还未批完。”赵淮宴敛下眉眼，静静地转身离开，到底没有动那盏茶。
太后默默看着他背影，等到完全消失后，她出声:“玉荷，出来吧。”
粉衣宫人身子微颤，小步走出黄花梨松鹤延年大围屏，主动弯下双膝:“……奴多谢太后娘娘垂怜。”
“先起来说话，不必跪着，仔细膝盖疼。”玉荷到底和侄女长得像，又是个小姑娘，太后的语气还算不错，“按日子算，你伺候皇帝也有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他待你好么？”
“……奴觉得，是极好的。”鼻尖酸涩，自尊被狠狠伤害，玉荷咬紧唇，不敢流露一丝不满:“只是奴如今知道，这都是沾了皇后娘娘的光。官家的好与奴这个人，从来是无关的。”
太后心头拢上无奈，眼底浮起悲伤，“他是皇帝，所以没有人会说官家错了。只是玉荷，你亦无错。蕴珠做了那么多的出格事，可却没动你一分一毫，你明白她的意思么？”
玉荷听到自己“无错”时泪珠滚滚落下，哽咽叩首，她说不清心里的种种情绪，满腔委屈化为了莫名感激:“……奴明白的。奴多谢两位娘娘。”
纤细的肩膀抖动，她的声音也如远山云雾般朦朦胧胧:“日后奴出了宫，定会时时谨记娘娘的恩典，日日为您祝祷。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太后轻轻摇头，“日后出了宫，还是把这些都忘了吧，这实在对你不好。”
想到江扶英，她的音色都柔软不少，“宫外的江夫人最为公正明理，她会让你拥有一个好出路的，你不必担忧未来的日子。出宫后，往后所有便焕然一新了。日后如何，全在你的手中。”
“奴明白的。”
从前做洒扫宫人时，玉荷便听说过这位江夫人。她知道她办学堂，还知道她聪慧善良，心里向来是又敬又慕。如今能够与她相识，心里的悲伤难过被冲淡一些。
玉荷擦去眼角的泪，又一次福身谢礼:“奴谢过娘娘。”
太后凝望她与贺蕴珠有相似却又不十分像的面庞，最后低下了眼睛:“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宫吧。”
＊
“小宫人长得像蕴珠？”慕府崇景院中，原本低头看琴谱的江扶英惊讶抬眸，震惊之中又带着气愤，“而且还被皇帝宠幸了？”
善暄脸色也不好，不过以恐惧居多:“嗯，听说还是娘娘亲自去应兰阁抓的人……那顾美人和官家都被娘娘扇了一巴掌……”
江扶英短暂沉默后叹气扶额，“……这是她会做的事。他们做出这种恶心事，也不能怪蕴珠生气。”
她闭着眼深呼吸几口，才打起精神问起正事:“宫里来人让咱们收了这小宫人，可日后怎么打算？还要把她送回宫吗？”
“都送咱们学堂里来了……姑娘，我瞧着这和送尼姑庵没甚区别，想来是不会再回宫的。”善暄皱眉想了想，“自开国以来，大雍便没有这种规矩。”
“规矩不就是用来打破的么，”江扶英低声嘟囔一句，随后放下琴谱，“我瞧着今天是安生不下来了。学堂里没有多余的卧房，这几日她只能在府里住了。”
善暄觉得不妥，“可若是让公子知道了怎么办？公子会不会生气？”
“……你说的对，”江扶英也很快意识到不对劲，马上做出方案调整:“那就请脚程快的长随就近找个客栈，先对付对付。等学堂收拾出空屋子再谈别的。”她一边说，一边起身，“还有，也别让那姑娘进咱们府了，三哥今儿不加班，回来得早，别让他碰到了。就他那倔脾气，铁定生气……”
“我生什么气？你们在说什么？”
甫一进门，慕澈之便听到了江扶英的碎碎念，他身着七品官青袍，长脚幞头还未摘下，笑容温润随和。
迎面碰上话题中人，江扶英嘴角一抽，强行勾起笑来，跟他打招呼:“……三哥，你回来了啊。”
“嗯，今日事少。”慕澈之纳闷看她一眼，但还是按往常随口叮嘱一句:“你要出府吗？不过如今天色渐晚，注意安全。多派几个家丁跟着吧。”
“……嗯。”尽管心跳如鼓，江扶英很快恢复正常，“你有什么想吃的？顺手就带了。”
“没有。你玩得开心就好。”慕澈之知道江扶英鬼主意多，平日里也闲不下来，是以从来不管她私下的出行与交友，只确定她安全、好让自己和贺蕴珠心安。
善暄也很会伪装，没让慕澈之看出不对劲。两人健步如常，成功截下马车，让它调转车头。
看到玉荷的瞬间，江扶英忍不住愣了一秒。
……她和贺蕴珠，还真的有些像。如果单单看容貌的话。
不过，这姑娘的神色太瑟缩，而贺蕴珠是一种坦然恣意到极致的人，干什么都神采飞扬。
江扶英压下心中诧异，朝眼眶通红的姑娘友好一笑:“姑娘好，我是江扶英，初次相识，日后多指教。”
“江夫人好。奴……我叫玉荷，是从前宫里的婢女。”明明对方很温和，可玉荷突然不敢直视她，声音更小。
她这一路想了很多，尤其是江夫人和皇后娘娘的关系。
江夫人，会不会讨厌自己？
江扶英心思细，大概能想明白她的顾虑，便主动给她递去了一方干净的帕子:“别怕，擦擦眼睛吧。等到了客栈，再好好洗把脸，睡一觉就什么都过去了。明日我会带你去学堂，学堂里能做的事很多，到时我大概介绍一下，你看看自己喜欢哪个就学哪个……”
玉荷怯生生地接过柔软巾帕，肩膀依旧紧绷，但亦慢慢松懈。
眼前的人没有她想的那样严肃，好像也没有讨厌自己。
江扶英本就很会和小孩子打交道。在她心里，贺蕴珠也好，学堂女孩也好，玉荷也好，她们都是小孩子。可能各有缺点不同，但本性坏不到哪里去，毕竟一个小姑娘，能干出什么缺德事来。
在她的温声细语下，玉荷慢慢松了口气，正当她完全松懈，想要主动为自己出宫一事解释一二时，马车突然停下。
一道比平常冷淡异常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
“扶英，你身旁的人是谁？”
江扶英顿时睁大双眼。
慕澈之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