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临的葬礼很快就办了起来,淑妃在灵前足足待了七日,期间景宁帝只露过两回面。

    他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人也越发不喜欢出门。

    皇后被废之后,他就下旨封大皇子为王,属地在极南之地,非王诏,永生不得入京,而许阁老,也就是皇后的父亲,在皇后被废之后,主动告老还乡。

    许家的党羽,后来也被陈之钰处理了干净。

    现在朝野上下,只剩下了拥立太子的人,就算是淑妃的人,即便有贼心,现在也没了贼胆,陈之临已死,朝中已经再没有谁能撼动陈之钰的位子了。

    春季多雨,条条雨丝,像雨幕一般,铺天盖地落下,这场雨落得大,偶有惊雷不时响起。

    明日就是三皇子抬棺的日子,淑妃仍旧待在灵堂,不肯离开。

    她跪在蒲团之前,面无表情,忽有闪电劈过,亮堂堂的光闪了一下,照得她的面色带了几分恐怖之气。

    华元在旁劝了她两句,她道:“这都跪了这么些天了,歇歇吧,明日还要出殡呢。”

    陈之临的死,给华元也带了不小的打击,她形容有些憔悴,不再像平日那样张牙舞爪,眉眼之间也带了几分憔悴。

    淑妃像是没有听到华元的话,从始至终,仍旧是一言不发。

    一道雷电又闪过,先是白光在眼前闪过,而后就是一阵轰隆的巨响。

    淑妃似被这响声吓到,打了个哆嗦。

    雷声止住的那一刻,她忽然开了口,她哆嗦说道:“我知道了......我都知道的了......”

    她在她儿子的灵堂前跪了整整七天,这七天,她忽然间就什么都想明白了。

    几日不曾合眼,淑妃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忽然瞪圆了眼睛,看着有些可怖。

    知道什么?

    华元问她。

    可淑妃只是颤抖得厉害,口中喃喃不停,“我知道了.......”饶是华元怎么问,她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华元只当,她是因为陈之临的死,精神也有些不大好了,她让宫人们过来,强硬地想要将她扶去休息。

    可淑妃却又忽然扯着她的袖子说道:“皇上,我要去见皇上......!”

    华元道:“现天都黑透了,父皇一定也休息了,你去烦他做些什么啊?再说了,外头的雨下这样大......”

    华元的语气自然而然偏向景宁帝,她甚至觉的淑妃这样是在无理取闹。

    可就是这句话,也不知是哪里戳中了淑妃,她竟气得浑身战栗不止,挥手往她的脸上甩了一巴掌。

    华元反应过来之后,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她。

    “我烦他?你竟然说我烦他!他想要我们的命,你竟还在为他说话!”

    华元不明白淑妃的话,她挨了一掌,愣愣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骗了,这么些年,我们全叫他给骗了!你以为他是真的疼你啊,真的疼你,能把你养成这般废物吗?!”淑妃不复往日模样,这幅样子,看着有几分面目狰狞。

    她忽地想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皇后的兄长被设计杀害,若没有皇帝的旨意,他也不会被五马分尸,而后,就在这样的关头,她的儿子又落水了,加之有了那个太监的控告,他又顺理成章废掉了皇后。

    一切都这样巧合。

    巧合得让人心生害怕。

    淑妃看着眼前骄纵的华元,又忽然想到了陈之钰,那个如松如洌般干净的少年。

    他从始至终,心目中的太子,就只有陈之钰。

    否则,一切都不会进行得这样顺利。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安安稳稳地登上皇帝之位。

    现在好了,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威胁到陈之钰的地位了。

    那些事情,不管背后真凶是谁,总之,景宁帝,就那样默许了所有事情的发生,甚至......她想,她的儿子或许都是他亲自设计杀死的。

    淑妃头疼欲裂,可她不甘心,她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明白。她执意起身,去了乾清宫。

    外头风雨很大,她撑了伞,可还是被淋湿了不少。

    头发黏在脸上,形容凄凄,黑夜之中,恍若厉鬼。

    这里的人好像早知道她今日会来,竟然谁都没有拦她,任由她进了殿。

    殿外大雨倾盆,万古长夜,殿内烛火幽微,灯影幢幢。

    淑妃步履不稳,跌跌撞撞进了殿内,此间再毫无仪态可言。

    她看到,景宁帝正坐在高台,他似预料到她会在今日来,便一直在此处等着她。

    她看着他,心中所有问题的答案,就在这一刻被轻而易举证实。

    天子有爱子,他在东宫。

    他宠爱华元,可她那样糟糕恶劣,他不喜太子,可他却芝兰玉树。

    自从景宁帝登基之后,陈之钰也在同一天被立为了太子。

    若不爱他,怎会如此。

    可她真傻,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淑妃开口,声音止不住地颤,她说,“是皇上……杀了临儿吗。”

    她还怀着最后一点希望,她希望,就算是为他铺路,他怎么也别对他们的孩子下手啊!

    可景宁帝就连沉默的功夫都没有,他直接打碎了淑妃最后的希冀,他说,“是朕。”

    是他收买了那个太监,是他让他淹死了他,然后,再栽赃给皇后。

    看着淑妃不可置信的眼神,景宁帝却笑了,情绪起伏,他轻咳了几声,而后说道:“不然你以为,皇后是多蠢,敢这样明目张胆。”

    他的声音带着嘲弄,嘲弄那个死去的皇后,嘲弄蠢笨的她。

    淑妃听到这话,才彻彻底底死心,她开始崩溃,看着景宁帝嘶吼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临儿他不是你的孩子吗,你杀了他,你怎么下得去手!你我之间这么些年的情谊,难道也都是假的吗?”

    景宁帝听着她的吼叫,只冷笑了一声,看她的眼神若看蝼蚁。

    他说,“我同你能有什么情谊呢?”

    “当年你害死了阿茵,你难道以为我不知道吗。”

    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先皇后一死,他就马上派人查清了真相,淑妃灭口的动作再快,有锦衣卫查案的速度快吗。

    就连她的那个贴身宫女,也是他派人保护了下来。后来他他让那个救人的锦衣卫同她成婚,这么些年,一直在她身边监视。

    待到时机成熟之时,再让他们出面说出当年真相。

    他从先皇后死的那一刻,早就早就筹谋了一切。

    他看着淑妃的目光忽然狠戾,像是十分憎恶,他看着她道:“朕想过她会对阿茵下手,朕千防万防,可却漏了个你!”

    “你问朕同你有什么情谊,朕问你,阿茵那样待你,你又为什么要害她至此!朕的女儿被你杀了,朕杀了他又何妨!”

    他同她虚情假意,她呢?她凭什么好意思说他!

    皇帝气极,胸腔止不住上下起伏,剧烈咳嗽。

    淑妃被他的质问问懵了住,原来,他早就都知道了……

    所以,从一开始就都是假的了。

    她想到了那个死去的女人,陆暖茵。

    她曾口口声声、柔情蜜意地唤她为姐姐。

    可她却杀了她。

    她为什么?他问她为什么。

    嫉妒,不然还能是什么。

    她嫉妒她出身高门,嫉妒她有情有爱,嫉妒她一生荣宠,嫉妒她有帝王恩宠……

    她嫉妒她的良善,嫉妒她的一切。

    她越是对她好,她心中便越发难受。

    这个世上,真的有人能美好成那个样子。

    她杀她,一出于嫉妒,二为自己筹谋打算。

    她活着,皇帝永远看不到别人,她死了,她才能有出头之日。

    皇帝走下了高台,他走到了她的面前,似是极度不解,想从她口中知道答案,他扯着她的肩膀,让她一阵吃痛。

    分明病得厉害,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

    “你回答朕!她对你这样好,你为什么要害她!”

    窗外大雨倾盆,他的话音一落,一道闷雷狠狠砸下。

    淑妃的思绪被身体的疼痛牵扯了回来,她看着面前面目狰狞的男人,听着他的质问,脑海中似又想到了那个死去的女人。

    她不敢再想,挥开了景宁帝的手。

    她不断地后退,想要离他远些。

    她说,“你现在装做这样深情做什么?你若真的爱她,何故这样待她的孩子!”

    她大抵知道是要死了,于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可这话却没有戳到景宁帝的痛楚。

    他听着女人的质问,目光却不住模糊。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暖茵还没有死。

    他方登基的时候,时常会忙于政务,可即便再忙,他也每日会去坤宁宫。

    那个时候陈之钰差不多才三四岁左右的年纪,每日都跟在她母后的屁股后面,见他来了,乖乖地喊他一声父皇。

    那段时日,他很忙,也很艰难,可却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日。

    不论多晚,他的妻子、孩子都会等着他。

    爱屋及乌,他爱他的皇后,自然而然也会爱他的太子。

    他是太子,从他出生的时候,他就想将天下都给他。

    他的孩子很聪明,五岁大的年纪,就会说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圣人言圣人训,他最喜欢学了,他和他的母后一样,太良善了。

    可是事实证明,太过善良,是会死的。

    他爱陆暖茵,可却痛恨她的柔善,那在他的眼中,几乎要成了懦弱。

    这皇宫里面那样多的阴谋诡计,陈之钰以后,该怎么面对?

    百年之后,他若死了,阿钰若还是跟他的母后一样仁慈温和,谁来护他?

    他想将他教养得天下第一好,可惜事与愿违,力不从心。

    他不想让陈之钰重蹈覆辙,经历过一次丧妻之痛的他,再不能去经历一次丧子之痛。

    他要狠心,去教会他狠心。

    在所有人都厌弃他的时候,而他,却作壁上观。

    在所有人都欺负他的时候,而他,却视若无睹。

    他的母亲死了,而他经历了世间最大的恶意。

    他是他的生父,可看起来,他比谁都要讨厌他。

    不出所料的,这个聪明的孩子长成了他希望的样子。

    可这样还是不够,朝堂之上,还有许家的人,还有大皇子虎视眈眈。

    他玩弄权术这么多年,深知,权利不过是平衡的游戏。

    于是,他扶持了淑妃。

    他日日殚精竭虑,只是想要在他登基的时候,给他一个最好的天下,他不用去头疼贪官污吏,不用去头疼外党旧戚,更不用去担心,能不能娶心爱的女子为妻......

    他只是想让他在这个吃人的皇宫之中,练就一身活下去的本事,这样就足够了。其他的,他都会为他操心好的。

    阿钰会恨他吧。

    他一定会恨他的。

    可他不后悔。

    景宁帝回过了神来,记忆之中,当初那个会抱着他大腿喊父皇的孩子,早就已经不在了。

    他眼中不自觉淌出了一滴浊泪,他背过了身去,对淑妃道:“早在当初,你就该被扒皮抽筋,知道朕为什么要留你一命吗。”

    他留她至今,自是要她也受过他的苦楚。

    简简单单地杀了她,实在是太便宜她了。

    淑妃看着他,满目泪水,她说,“要就要我的命,太子是你的儿子,难道临儿就不是了吗?!”

    景宁帝回过了身去,他看着她,眼含嘲讽,久久不言。

    这个神色,让淑妃心底发凉。

    他讥讽道:“你凭什么以为,朕还会碰你?”

    淑妃喊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呵,你难道没发现,你侍寝的时候,头脑不清醒,像在做梦吗。”

    房间有让人失去意识的迷香,她在迷蒙之中将他人认作他,而后醒来之后,就被送回了她自己的寝殿。

    这么些年,她一直都没发现。

    “朕的丧子之痛,你也要承受一遍,从云端跌入泥潭可又好过?你将来余生,都该在无间地狱了却余生。”

    景宁帝把外头的人喊了进来,让他们把淑妃拖了下去。

    这处除了屋外的雨声,已归为寂静一片。

    景宁帝颓然地立在原地,他就这样坐了整整一夜。

    从屋外的大雨倾盘,到雨水渐停,归于寂芜,从黑夜,到了清晨。

    当天边的晨曦升起,微弱的光照进了窗棂,落到了那个苍老无力的帝王身上之时,他缓缓睁开了眼。

    他想,太子长大了,长成了他希望的模样。

    而一切的一切终于都要结束了。

    殿外适时传来了太监的声音,说官员们已经进宫,来送三皇子一程。

    太子也到了。

    景宁帝起了身,让身边的大太监来给他理了下衣服,而后擦了把脸。

    他出了门。

    去了陈之临设立灵堂的地方。

    百官们来得早,已经等候在了此处。

    皆等着帝王的到来。

    景宁帝出现,众人行礼。

    看到他沧桑的脸色,众人不禁感叹,果然是深受皇帝宠爱的皇子,看来他的死对景宁帝打击很大。

    不知为何不见三皇子生母淑妃的身影,有人问候,景宁帝回道:“哦,哭累了,没力气来了,朕让她先去歇息了。”

    这场丧事办得不算快,不过景宁帝也只是出面走了个过场罢了。

    景宁帝的注意力不在三皇子身上,而在陈之钰那里,他发现,他今日又将那个女人带过来了,可是这回,她不再站在他的身后,而是站在他的身边。

    景宁帝漏了面以后,打算离开,离开之际本想喊陈之钰过来说些话,可就在这时,人群之中的陆舟忽然出了面。

    他跪到了景宁帝的面前,说道:“皇上,臣有冤情要报!”

    众人被陆舟这一举动弄得不明所以。

    三皇子的葬礼,他在这里又唱又跳的。

    看不出皇上正伤心着呢。

    景宁帝也觉得他莫名,但是前些时日陆家发生的那些事情他也有所耳闻,他听闻,陆舟新婚之时,新娘子被人害了。

    他看陆舟形容憔悴不堪,想来没少被这件事情困扰,最后他还是开口问道:“说吧,今日朕在,给你做主。”

    陆舟道:“还请皇上能给臣未曾过门的妻子做主!”

    果不其然是这事,他还真没有猜错。

    他道:“她在你新婚那日遇了害,确实可怜......”

    可陆舟却矢口否认,他道:“不,不是她。”

    “不是她? ”

    这话不只是景宁帝愣了,就连旁的臣子也都愣住了。

    他大张旗鼓要娶的妻,他现下口中的还有旁人?

    一旁的陈之钰闻此,脸色算不得好看,他看着跪在景宁帝面前的陆舟,不动声色地看向了一旁的明无月,只见她面色已经有些发白。

    陈之钰握住了她的手,果真摸得她的掌心一片冰凉。

    明无月死死地盯着陆舟,眼中除了不解,就是厌恶。

    陆舟也看向了她,触及到了她的眼神之时,心也被刺了一下。

    他不再看她,回答了景宁帝的话,他说,“臣的祖父给臣定下过门娃娃亲,他们家路途遥远,从南方远地而来,可在上京途中,路遇到土匪,一家人就这样没了性命,我那未曾过门,说了亲的娘子,也死在了那一场灾祸之中。我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害他们的凶手,还请皇上能给臣做主!”

    陆舟说得情真意切,都让人快要忘掉了,他前些时日还曾大张旗鼓地想要去娶旁人。

    景宁帝默了片刻,而后问他道:“所以,凶手是谁?”

    陆舟看向了站在一边的华元,伸手指向了她,他道;“是她。”

    华元脸色有些发白,“你休要胡说!”

    陆舟拍了拍手,于是一堆人被带了上来。

    是当初行凶的人。

    华元看到了他们这行人,脸色更加苍白。

    还不待景宁帝开口询问,那群人就争先恐后的倒出了他们当初的罪行。

    明无月听得眼眶泛红,她只觉掌心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薄汗。

    陈之钰察觉到了她的极度不安,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在场的人听着这些土匪口中的话,不由皱眉,这样凶残,实在是有些歹毒了。

    华元还在狡辩,可直到那群人拿出了华元的信物......

    景宁帝脸色沉沉,看向华元,“还有何好去狡辩?”

    华元看着景宁帝那样难看的脸色,这时候才知道害怕。

    她不停地道:“父皇......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人证物证俱在,还想狡辩。”

    华元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头那样疼自己的父皇,现在竟然这样凶残,他看着她的表情,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好像她是什么讨人嫌的东西。

    她忽然想到她的母妃,昨日她忽然发了疯一样地要去寻他,她口中一直喃喃自语,说自己知道了,她说她什么都知道了。

    而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她看着景宁帝的神情,忽然间就想到了什么。

    她哆嗦道:“所以呢......所以父皇想要怎么对我呢。”

    他要杀了她吗。

    景宁帝冷声,不带一丝情绪道:“悖逆天理至此等地步,便送至大理寺,皆按照本朝律法形事。”

    送至大理寺......按照本朝律法形事......

    岂不是要她的命吗!

    华元想要求他,可却还没有碰到他的衣角就被人拉走了,她不管不顾地咒骂着罪魁祸首陆舟,她道:“你真恶心,你现在装什么深情,她就算是死也是被你害死的,如若不是你告诉我她的踪迹,我根本就不会埋伏得到他们......!”

    华元被拖走,她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不见。

    可留下的这话,却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听她的意思,他们的死,陆舟也脱不开干系啊。

    然没一会,就又见陆舟磕头,他道:“华元的话不错,他们的死,确实同我脱不开干系。”

    景宁帝有些头疼,这一桩案,断也断不干净。

    “所以你想如何呢。”

    陆舟抬头,看向景宁帝,可余光却看着那个女子。

    “臣自请五十大板,革职出家。”

    陆舟的话一出,就引起轩然大波。

    疯了吧?!

    他年纪轻轻,大好前程,竟革职,竟出家!

    他就算是和那事扯上关系,可终究又不是真凶,何必要糟践自己如此呢?!

    陆侯爷在人群之中,听到这句话都快气疯了,他上去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你个混账,说什么话!疯了就给我回家,别在这里发病。”

    陆舟挨了一掌,脸迅速涨红了一片,可他却竟又还是重复的了一遍方才的话。

    陆侯爷气极,还想再打,却被景宁帝制止。

    他厉声道:“够了。”

    陆侯爷终停了手。

    景宁帝看向陆舟,“你可想好了?不后悔?”

    陆舟磕头,道:“此生不悔。”

    陆舟没再看任何人,他起身,往殿外走去。

    他们的命,他偿不完。

    可他实在也做不到就这样活着。

    自从那日之后,他日日煎熬,无法解脱。

    他能做的,唯有在古寺之中,祈求她的余生安康。

    他想,此生不复相见,也是他最好的报应了。

    这场闹剧,就这样结束,景宁帝揉了揉额穴,往外去了,走到了门口之时,他突然回了身,对陈之钰道:“太子,过来下。”

    陈之钰松开了明无月的手,他让她在角落里头等他回来,明无月擦了擦眼,点头应是。

    陈之钰不放心,他怕一出来,她就不见了。

    明无月道:“你去吧,我会等你的,你不来,我不走。”

    陈之钰这才放心了些许,他跟去了景宁帝的身后,期间还一步三回头。

    景宁帝转头,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

    没生气,竟还笑了笑。

    两人出了这里,信步闲逛。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昨日的大雨早就停了干净,清晨的光,透彻明亮,一切的罪孽好像都被冲刷了干净。

    陈之钰见景宁帝不开口,先开口,他道:“是你杀了三皇子。”

    景宁帝愣了愣,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他问他,“凭什么这么说呢?”

    “皇后没有这么蠢。”

    她不至于蠢笨到在现在做出这样的事情。

    景宁帝明白他的意思,他笑了笑,而后无所谓道:“你我皆知,陈之临死了,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可你一直不对他下手,那就只好让我来帮你了。你既然设计离间皇后和淑妃,怎么就不能对幼弟下手?”

    他摇了摇头,像是话家常一样对他道:“这样子要狠心不狠心,可不太行啊。”

    “我不需要你的认可。”陈之钰站在他的身后回答了他的话。

    景宁帝做的事情,若陈之钰再看不出来是为了他,那他也是蠢笨。

    他做这些,铲除了三皇子,铲除了大皇子,他们全都没了,最后只剩下了他。

    他大费周章的去做这一切,好像都是为了他。

    陈之钰好像突然明白,母后还曾在世之时,那样和善的父亲,会突然变了嘴脸。

    他突然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对他了。

    他想要让他,也成为他。

    他这样对他,原来是为了他好?

    可是,那又能怎样呢。

    两人走在路上,一前一后,饶是景宁帝的步伐如何慢,可陈之钰始终都跟在他的身后,同他保持着距离。

    景宁帝听到他的那句,“我不需要你的认可”愣了许久。

    反应过来了之后,才哑着声道:“我的身子不大好了,过些时日,搬回皇宫来住吧。”

    他顿步,回过身去对他道。

    或许是陈之钰的错觉,他看向他的眼神好像有几分祈求。

    陈之钰摇头,他说, “东宫很好。”

    东宫很好。

    他的意思是,我永远不会回到你的身边。

    景宁帝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他笑了笑,可这笑带着几分惨意,他那深邃的眼也带着化不开的愁,若一头年老的雄狮,濒死之前的模样。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陈之钰拱手告退,他说,“她一个人在那里我不放心,我先走了。”

    他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开了此处。

    最后也只给景宁帝留了一个背影。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景宁帝期望他按着他理想的样子长大,他亲手将他逼成了那样,只是或许是还流着他母亲的血,仍旧留着几分可笑的善。

    景宁帝不喜欢他身上的这股良善。

    可是,他说,不需要他的喜欢。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他决定狠心抛弃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不需要他了。

    他如他所愿成为了他希冀的模样,可是与此同时,他也再不会是当初那个唯他是天的小太子了。

    陈之钰离开了此处之后,回了方才的地方,人已经差不多散完了,明无月过真那样安安静静站在原地等他。

    他松了口气,牵起了她的手往外去,他要和她回家。

    回他们的家。

    他们十指紧扣,旁若无人地走在路上。

    过了一会,明无月问他道:“他同你说些什么了,怎么这么快。”

    陈之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我怕我消失一会,你又会不见。”

    明无月捏了他一把,“老是疑神疑鬼做些什么。”

    陈之钰道:“毕竟我和你还没有名分,你要再跑走,我连寻你,都不知该去哪里寻。”

    明无月笑了一声,他会寻不到她?

    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有办法找到她。

    现在又提成婚,她哪里还不明白。

    “所以太子殿下,是成了婚这心就放下了吗?”

    陈之钰像是就等着她的这句话,马上转头,看着她道:“下月初旬是个好日子。”

    明无月愣了片刻。

    陈之钰见她犹豫,眼眸黯了黯,他说,“若你还没想好就算了先。”

    “会不会太急了?”

    这回轮到陈之钰懵了。

    这是答应了?

    他道:“不急的。”

    他早就在等着那一天了。

    他又伸出小拇指到明无月面前,“你答应我了,同我拉钩做约。”

    “还要拉勾?”

    “当然了,拉了勾,你可就不能反悔了。”

    “傻子,不拉勾也不会反悔。”

    明无月忍不住笑他小孩子脾性,可还是伸出了手,勾了上去。

    天上阳光明媚,昨日落了急雨,空气之中还带着几分尘土的气息,一阵微风拂过,将人的发丝交缠到了一起。

    他们手指紧扣,不再看得到旁人。

    不远处的宫铃声窸窸窣窣传来,天地浩荡,时间好像也停在了这一刻。

    所幸万事艰难,归来好在得偿所愿。

    --完--

章节目录

黑莲花被渣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二十天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二十天明并收藏黑莲花被渣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