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唐家村,已是酉时。

    吃过晚饭后,家里便点起了油灯。

    这油灯还是唐笙今日去镇上用卖茶青的钱买的,家里的松油昨夜就已用光了。

    鼻尖是松油燃烧散发清爽的松树味,灯火照耀下,唐笙的脸庞泛着暖黄的柔光。

    王月花弯腰低头询问:“笙笙在写什么?”

    “唐笙”幼时上过几年学,故而是识字的,只是后来上学的人从“唐笙”换成了“唐磊”。

    唐笙抬头对祖母一笑:“祖母,没什么,是今日的见闻。”

    王月花将从厨房端来的萝卜汤放在桌上。

    “笙笙,你太瘦了,多喝些汤。”

    “好的祖母。”唐笙没有看桌上的汤,只顾着奋笔疾书。

    和现代不同,唐家村的村民晚饭后没多久就休息了。

    唐笙在现代虽早起制茶,但是晚上也要查账看合同之类的,并不能安心早睡。

    今晚必须赶完手中这份商业合作契约和商业企划书。

    紫砂壶是泡祁门红茶的绝佳茶具,她得让紫砂产品名扬天下。

    寂静的夜,只闻唐笙笔耕不辍的沙沙声。

    *

    搁笔,唐笙抬眼。

    外头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透过窗向厢房望去,厢房漆黑一片。

    顾令他们这么早就入睡了?

    拿起写完的商业合作契约和商业企划书,唐笙抬手轻敲厢房的门。

    厢房内。

    在床畔打地铺仰躺着的卫岳听到敲门声,黑暗中觑了一眼床上的顾令,见顾令沉睡着,悄声爬起来将门打开一缕缝隙。

    灵动的月色趁机从门缝偷溜进来,照在床上顾令清雅病色的脸上。

    这间厢房并不大,透过一个紧窄门缝便可看清房中全貌。

    卫岳低声:“唐姑娘有何事与我说便是,公子已经睡了。”言语中似有不满之意。

    唐笙看到床上的顾令睡得香甜,压低声音:“既如此,我明早和顾公子再说便是。”

    顾令睫毛微颤,眼帘动了动,夜色下睁开一双无欲无求的眼眸:“唐姑娘稍等。”

    卫岳回头一看:“公子,您醒了?”

    “嗯。”顾令的声音带着刚从睡梦中苏醒的沙哑。

    由于他身体的病弱和白日的劳累,与一般男子的粗声不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绵软无力,像蓬松的棉花糖。

    唐笙见此,意识到白日已是累到顾令,不该晚间还要打扰他:“顾公子,明日再谈吧,不急于一时。”

    顾令起身坐起,清瘦的身躯无力地靠坐在床头:“不必。只是还请姑娘在门外稍等片刻。”

    唐笙和卫岳看到顾令眼中的坚持,便不再坚持劝说。

    唐笙再次进来,屋内已点起油灯。

    顾令穿着整齐,端正坐在桌前。衣襟腰带皆各归各位,一丝不苟,无丝毫褶皱。

    能把这破衣烂衫穿成这样整齐的人,唐笙也是有些惊讶。

    唐笙将手中的商业合作契约和商业企划书放在桌上,坐下开口:“顾公子,这是我草拟的业合作契约和商业企划书。”

    站立在侧的卫岳惊讶,这姑娘说要合作原来真的不是说说而已,还拟了契约。

    “顾公子看看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顾令打开桌上的商业合作契约,此契约权利义务写得分明,内容完善,字迹工整。

    若是之前有人告诉他他会和一个山村姑娘商讨紫砂合作计划,他会觉得这人在胡言乱语。

    可如今......不论是那日落崖时的安然无畏,还是今日市场的专业品鉴,顾令心中都对这个山村姑娘刮目相看。

    她一个没出过几次村的山村姑娘,如何会知晓这些?甚至精通茶青品鉴,茶具甄别。

    唐笙见顾令神情,知他可能心生怀疑,便说:“我爹以前在春宁茶号做工,耳濡目染,女承父业,便也晓得一些制茶之道。”

    “不过这种茶制茶的事业,我打算自己做。但这紫砂的商业可是顾公子答应我一起合作的,可不能看到这商业企划书上有广阔的市场前景就反悔。”

    顾令不置可否:“这紫砂没有姑娘想的如此简单,不说以后的销售问题,就这原料紫砂泥矿的开采权便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

    唐笙抬臂倒了一杯水,放至顾令身前。

    “我自然知道,白手起家,创业甚是艰难,但人生不就是关关难过关关过,什么都顾忌这也难那也难,岂不是一事无成?”

    听了这活,顾令心中多了一份肯定,这姑娘好似永远有不顾一切的勇气和决心,着实令人艳羡。

    “唐姑娘有心理准备便好。”

    说完,拾起笔在合作契约上签下了名字,又拿出私印盖了章后将契约交给唐笙。

    唐笙伸手接过契约,心中欢喜,创业第一步:合作伙伴和初始资金,搞定!

    卫岳在一旁怀疑人生:太久没接触村民,他落伍了?山村农女大言不惭,说要从商创业?

    唐笙回到主屋,桌上的油灯下一碗莹莹萝卜汤。

    祖母已经熟睡。

    唐笙走至桌前,拿起碗喝了一口,清凉入喉,不似温热时候的口感好,但也不错。

    *

    新的一天。

    唐笙前往村长家。

    村长家的院子离唐笙家不远。

    村长唐宏富家共有三口人,村长四十多岁,和媳妇育有一子,名兴学。

    清晨,唐宏富家早早皆已起来做工。

    村长唐宏富平日除了处理村中事务,还要下地种田。

    村长媳妇从镇上接了些针线活。

    唐兴学则在镇上做账房。

    唐笙走到村长家门口,正巧撞上开门的唐兴学。

    唐兴学眼神欣喜:“小笙,好久没见,上次那件事之后你叔婶可有再找你麻烦?”

    “谢兴学哥关心,上次的事已经解决了,这次来是有件事想请村长帮忙。”

    唐兴学对里屋高喊:“爹,小笙来找您。”说着招呼唐笙去堂屋坐下。

    唐笙刚坐下,唐宏富便来了。

    唐宏富眼含笑意,小笙这孩子模样好,人勤快乖巧,他一直挺喜欢。

    “小笙,说吧,可是你那叔婶去你家闹了。宏富叔给你做主。”

    唐笙起身行礼后,开门见山:“宏富叔,今日过来是有一件事和您商量。”

    “宏富叔,村子旁边的山头产权是属于村上还是镇上。”

    唐宏富有些惊讶。

    “笙丫头,那处山头可是荒山,不能做耕地的,即便你们家现在都是女眷,分配的耕地少,也不能病急乱投医,打那处荒山的注意。”

    唐兴学:“是村里的。”

    唐宏富啪一下一巴掌打在唐兴学头上:“叫你小子嘴快!”

    唐兴学捂住后脑勺,脸色尴尬发红:“爹,我这个脑袋是要算账的,别给我打坏了!”

    唐笙见父子二人逗趣,轻声笑了出来。

    伸手解下腰侧小布袋,倒出里面的茶树种子捧在手心,示意二人看看。

    “我之前上山,在深山里发现了茶树林,只是那茶树林位置不好找,山路更是难行,我便采下了茶树种子,想包下那片山头种茶树。”

    唐宏富和唐兴学正色看去。

    唐宏富瞪大了眼睛:“我们这山里有茶树?”

    唐笙点头:“而且这可是上好的槠叶种。”

    唐兴学兴奋地张红了脸:“茶树?爹,镇上的茶叶可值钱了,若是我们村的村民能去山里采摘,岂不是多了一笔进项。”

    唐笙:“野茶树虽好,但来往一趟实在麻烦,采摘不易,靠此赚钱甚难。”

    唐兴学的兴奋冷却下来。

    “不过,我们可以人工培育。”唐笙说。

    “我们唐家村,位于山沟沟里,耕地稀少,若是能将附近的山头利用上,家家户户都能种上茶树,便不愁吃不饱饭。”

    唐宏富稳重谨慎:“笙丫头,你的主意虽好,但这垦荒地容易,可种茶树.......没人会啊。这种茶树和种水稻可不一样。”

    唐笙一笑:“您忘了,我爹在镇上拜过师父的,他教了我一些,我会的。”

    “又在胡沁,你爹死的时候你才五岁。”

    唐笙状似为难又悄摸地说出:“宏富叔不要告诉别人,我爹留下了一本制茶札记,里面有教人怎么种茶树。”

    虽然并没有种茶树的内容,但拿来忽悠一下还是可以的。

    唐宏富思虑良久,蹙紧了眉:“就算行得通,生丫头,你有钱买那块山头?”

    “自然是没有,但我可以承包?”

    “承包?何谓承包?”

    “承包就是这个山头的的产权属于村里,但交了承包费后使用权归承包人。”

    唐笙撒娇:“宏富叔,我交不起承包费,不过我们可以定下契约,等建成了茶园,这以后的收益分村里两成。”

    唐宏富不赞同:“你一个小丫头,种好你那一亩三分地都够呛,折腾这干嘛。”

    “宏富叔,这荒山村里又用不到,承包给我就算我亏了,村里也没啥损失。”

    唐兴学倒是赞同:“小笙这个主意好!”

    唐宏富瞪了儿子一眼,是没啥损失,但他第一次听说这个承包的法子。

    这大梁国土地所有权分为两种,一是国有,二是私有。

    村里可以把这片国有的山头卖给人,得来的银子用于村里建设。

    可这承包......是个新东西、新概念,若是将来有一日衙门追究起来,便是他要担责。

    “笙丫头,容我再想想。”

    唐兴学送唐笙出门,对唐笙说:“小笙,我支持你,我爹他就是顾虑多,我帮你多劝劝他。”

    “那这艰巨的任务就教给兴学哥了。”

    “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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