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斥候飞马来报,说魏国的援军却也在路上。

    如今章陵失陷,再南下便是平陈地区,位于两山之间,占据自西北向东南的晋云要道,又加之山势高耸绵延,是出离的易守难攻。

    更为重要的,平陈乃是韩国的粮仓,平陈失守,宜阳便是囊中之物,如今章陵失陷,韩国国君定然慌张,定会急调附近三城守军,咸聚平陈,其兵力保守估计也有五万之众,同时韩国向魏国求援,魏国也也派出驻扎在魏国军事重镇酸酸枣的驻兵前来驰援韩国。

    若是等魏国来援,计十万大军内外夹击,两倍之差的兵力优势,按理来说是胜券在握的。

    所以,秦军须得速战速决,务必在魏国援军到来之际攻下平陈大挫韩军,避免陷入腹背受敌之境地。

    此次领兵之人乃是韩国大将新垣培。

    新垣培其人,乃是韩国丞相张磐的两个女婿之一,张磐的另外一个女婿,已经被诸羽一剑斩下马去,人首分离。

    而新垣培,诸羽曾对此作战风格与策略做出深刻评判,以其崭露头角的翼城之战为依据,深度分析其胜利原因,吃定他轻敌好战,又贪大功,加之外国军队来援倍添信心,定然会轻兵冒进,只要抛出一些利益作为诱饵,他定然会上钩。

    若是他据城不出,反而成了问题,诸羽此次出兵,依旧是往日之雷厉风行,并未携带大型攻城器械。

    而平陈,其城墙有两丈之高,八丈之厚,后又增筑到三丈高,其城墙防守远超一般关隘。

    但谨防新垣培麾下将领让其警惕此为诱敌之计,诸羽特地吩咐军中曾在久在魏地的将领扮成魏军斥候,飞马前去汇报新垣培,魏军已至拖住秦军,正待韩军前来相助,前后夹击,吞灭秦军。

    诸羽想得透彻,做事也迅速,丝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帅师直逼平陈。

    北风呼啸,鹅毛般的大雪飞舞在灰蒙蒙的原野之上,举目望去,一片灰白天地,余色了无踪迹。

    如诸羽所料,果不其然新垣培一见赵军斥候来报赵军以拖住秦军,瞬时大喜,便要帅全部大军六万开赴战场,与盟军来个前后夹击。

    其部下有识的将领极力劝阻,说诸羽为人极为阴险,野战夺城攻无不克,将军千万不要落入秦军的圈套。

    但新垣培急功近利,怎听得进去,又兼之一日前却是收到过魏军前来驰援的消息,便不在认定消息有假,他觑了一眼,不屑地说道:“鸟,诸羽不过虚名尔,打了几场胜仗夺了几座城池就把你们吓成这幅鸟样,如今援军已至,何足惧之?”

    一番话说得气势十足,新垣培立即帅麾下部队风驰电掣地赶了过去。

    大军又正好碰见被“魏军”追击的五千秦军残兵,那五千残兵一见韩军,立即丢盔弃甲,往来时路仓皇逃去。

    新垣培倒是想到了诱兵之际,也想到长勺之战,但是他细节地看到了丢盔弃甲的细节,于是新垣培的最后一点疑虑也被打消。

    就在韩军浩浩荡荡开进入晋云道之时,突然就听见山道两侧战鼓如雷号角凄厉,一万铁骑瞬间杀了出来,黑压压漫山遍野,直接攻击韩军两翼,直直将韩军一分为二,同时前部作为诱饵的五千兵马瞬间回转,加入战场。

    秦军三万奇袭韩军五万!

    秦军骑兵主将辰荣一见韩军中军大旗,立即帅三百重装铁骑惊雷闪电般扑了上去,势必要斩获新垣培,彻底大败韩军士气!

    虽然韩军被中途截断为两截,但是如今见归路被断,纷纷奋勇起来,纷纷结阵突围,一时之间战事便焦灼起来,毕竟韩军是秦军的两倍尚有余,秦军一口气是吃不□□量自己两倍的韩军。

    “突围!突围!向南突围!”新垣培立即命令部下卷旗,喝令全部向南面突围!

    南面秦军兵力部署最少,所以新垣培便意欲从南面杀出去!

    毕竟是三万对上五万,就眼看新垣培就要突围成功之际,如神兵天降一般,南面又涌现了大批秦军,就见万马奔腾杀声如雷,就在新垣培大为困惑不解之际,不知道是谁在乱军之中大喊了一声:“诸羽来了——”

    新垣培借着迷蒙的天光,看到那在寒风中猎猎翻卷的诸字黑色大旗,顿时五脏六腑都吓得挪了位置,这冬季冷气瞬间从他脑壳灌了进去。

    四面被围,退无可退。

    生路已绝,只余死路。

    诸羽帅兵两万绕道南面山区隐蔽,就待韩军意欲从南面突围时才突然杀出,一下子就彻底挫败了韩军的士气。

    韩军阵型大乱,士卒纷纷夺路而逃,想要自秦军的黑色海洋中夺得一线生机。

    诸羽锁定了韩军主帅新垣培,立即帅重装铁骑三百与辰荣的铁骑队伍两面夹击,瞬间便将新垣培的脑袋斩于剑下。

    太阳落下去的时候,这长战局才堪堪结束。

    旌旗倒地,血流成河。

    血战作结,宝剑归鞘,尸体层叠在一起,破碎的战旗丝缕飞扬,啄尸的黑鸦盘旋着嘈杂地聒噪着,诸羽看着一片狼狈的战场,沉默无话。

    冰雪肃杀朔风吹息之间,是残酷的血腥之气,诸羽环视四周,吐出的气息凝成了冰雾。

    清点战场之时,韩军尸首三万三千具,俘获两万余人,秦军尸战死三千余。对战之时韩军方面乃五万三千人,秦军乃是五万,相差无几结果却是天差地别。

    韩军几乎全军覆没,其主帅新垣培也被斩首。

    诸羽乃是当之无愧的天生的将帅之才,后世记载,以少胜多打歼灭之战,无人能出其右者。以至后来不管过去多久,他的名字在历史之上依旧熠熠闪光,在军事策略上亦为上策。

    孙子兵法有云,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也就是说,只有十倍以上于敌人的兵力,才可全是歼灭敌人有生力量,而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则可以立竿见影,改变敌我力量,而是战局进入转折点。

    诸羽之成名战役伊阙之战,更是以少胜多打歼灭战的典型案例。故而往往有诸羽在,便是秦军的定海神针。

    诸羽立马高岗,俯瞰整片狼藉的战场,借着在寒风中摇晃的风灯,他看清了尸体堆叠,血流成河

    他陷入了沉默。

    身为将帅的敏锐,他感受到有人在注视着他。

    他转身,就见苍茫风雪中有一女子孑然独立,冰冷的风雪卷起她的衣裳,在空中翻抖。她的四周仿佛起了雪雾,这些雪雾像是有灵魂一般缠绕着她。

    她也像是飘荡在战场的鬼魂一样,看着脚下横亘的尸首。

    小邀看着韩军将士死不瞑目的眼睛,他的鲜血已然不再流动,他的身下的雪已然被雪融化成血水,而后又随着寒风再度凝结成冰。

    他就这么仰望着天,眼神已然涣散。

    他已经死了,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作为一个战士,他光荣地死在了战场。

    作为被深深思念担忧着的儿子丈夫与父亲,他终究不能再回到他的故乡了。

    战国之世,金戈铁马,瓦釜雷鸣。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春秋之时的法则已然不再适用,新的法则已然诞生,看似没有尽头的战争此起彼伏,国与国之战不断建立盟约,而后又毫不留情地撕毁它。

    战国七雄,斗到最后只有一个赢家。

    最终胜利落谁家,这是曲折的,但它一定是归属于新的事物,新的法则。因为旧的法则已经不再适用,就算它的卫道士门如何捍卫它的正义性与合法性,它的内核依旧停留在古老的春秋时代。

    所有的牺牲都是有意义的,所有的人的生命都同等重要。

    鲜血汇聚入长河,推动这历史的航船朝着光明的未来前进。

    她俯下身子,伸出手来,缓缓地拂在他的眼上,让他阖上了眼。

    衣裙沾了血腥,她抬起眼来,正好对上了诸羽投过来的目光。

    隔着尸山血海,她望着坐在马上的将军。

    诸羽看着小邀,眉皱起。

    她来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

    诸羽长腿一扫,利落下马,黑色的军靴越过尸骨,踏过被踩实的积雪。

    他走到小邀近前,看着身形单薄的女子。

    “战场危险,我遣人送你离开。”

    小邀抬眸:“亡灵所在,自召我来。”

    “身既死兮魂犹在,魂魄离兮永不归。”

    她闭上双眼,虔诚地双手握在一起放在胸前,黑色的发丝在盛大的风雪中飞舞,白色的衣裙像是飞扬的缟素。

    缥缈绝尘。

    不似人,而似鬼。

    “韩师败绩,胜利无望。”小邀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睛满是悲悯,她看向诸羽,“请将军,将他们安葬罢。”

    诸羽看着小邀,内心错愕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着虔诚地为着死去之人祝祷的女子。

    战场之上不需要仁慈的人来祝祷。

    若是寻常人胆敢在此胡说八道,诸羽或许会以将他们斩首以固军心。

    但是眼前的这个女子,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吹走,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你来干什么?”

    诸羽再次问道。

    小邀抬起头来,漆黑的眸子映着少年的身影:“我听见了,他们的哭泣之声。他们在思念他们的家人,在哭自己的今生,生死两间,与亲永诀。”

    “我为他们送葬而来。”

    就在这一刻,这个如同鬼魂一般的神秘的女子,悄悄地萦绕在了这个如同玄铁一般冷硬的男子心上。

    “上将军千万别把我当成疯子。”小邀温婉一笑,她将包袱解开,那件华贵的猩红色披风已然叠得整齐,“我其实是来还上将军披风的,却见战场惨烈,一时悲上心头情难自已,就爱构想出这些伤心话。”

    “您放心,披风我已经洗净了,破处我也补好了。只求将军别嫌弃上头曾沾过我的血就是。”

    诸羽并未接话,只静静看着言笑晏晏的小邀,看着她认真地托着自己的披风,方才开口:“你的姐姐与兄长……投渭水了,渭水涛涛,将他们的尸首卷走了。”

章节目录

美人她无心无情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花云暖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花云暖并收藏美人她无心无情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