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母自杀前,故意在也有自己一半功劳与苦劳的公司捅了个天大的篓子,以至于卫父焦头烂额,后来又因为各方面原因加持,总之在卫繁高三这年,家里的公司总算支撑不住,卫父为了还债将濒临破产的公司卖给了有意收购的其他企业,还完债后手头剩下不到五万块钱。

    再之后,接受不了多年奋斗一朝化为乌有的卫父也自杀了,就在卫繁高考前夕。

    不幸中的“万幸”是,那时候卫繁刚好已经成年了,不至于陷入没有监护人寸步难行的境地。

    本科读完临床医学后,卫繁继续读研时选择了心理学,然而在正式成为心理医生后不到两年时间,他就改行开了一家花店。

    他现在开的那家花店所在的两层楼的商铺,产权在卫繁自己名下,所以某种程度上他不用太发愁盈利的问题。

    “你哪来那么多积蓄,国内心理医生这行很赚钱?”方时榴知道后,好奇问道。

    聊到这部分的那时候,两人之间已然更亲近了些,方时榴也已经知道了卫繁曾经做过心理医生的事,彼此间说话都随意了许多,不像刚开始认识的时候还客客气气的。

    卫繁摇了摇头:“资深心理医生论时薪的确不菲,但我当时刚入行,也没什么经验,总不能靠卖脸拉病人收高价吧,所以那两年将将维持生活罢了。”

    方时榴笑了笑。

    卫繁接着说:“我所谓的积蓄……其实是我母亲自杀前那段时间,买在我名下的一套房子和一套商铺。当时我父亲出轨的事被我母亲知道了,他竟然还会有心虚的情绪,可能也是觉得反正是买给我的,所以没有对我母亲花钱置业进行阻拦。”

    “后来房子和商铺都升了值,我开花店前考察了下,我当时名下那间商铺虽然在黄金地段,但不适合开花店,所以干脆卖掉了、买了现在的。”

    “我母亲对我……大概是又爱又恨的,不然她不会自杀前还给我准备好后路,也不会有意在带我玩了一整天后当着我的面跳楼……但我始终自恋地觉得,应该还是爱多一些吧?”

    因为卫繁说起过去的事时太过放松,仿佛已经对那些事彻底释然,加上他自己是个虽然资历浅但专业知识挺强的心理医生,所以那时方时榴并未发现,卫繁的心理问题很严重——非常严重。

    卫繁之前会选择转行、不再做心理医生,正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情况不太对,而转行之后不再去想那些心理问题,他的确就没再有过失控的状况。

    遇到方时榴之后,卫繁甚至觉得自己的精神状况前所未有的稳定,即便听到方时榴说起同样有关原生家庭的成长经历,卫繁自己的情绪也没有半点崩溃的迹象。

    方时榴第一次发现卫繁的状态不对,是在两人在一起后她第一次过生日时。

    那天两人提前约好了一起吃晚饭,但方时榴手头的案子出了点意外导致需要加班,跟卫繁说了大概时间后,卫繁问能不能到她的律所外接她。

    当时刚确定恋爱关系不久,虽然彼此几乎是无所不谈,但还不算完全融入彼此的交际圈子——主要来说,是指方时榴的交际圈,因为卫繁几乎没有常来往的朋友类社交,尤其是在他开花店之后。

    “好啊。”方时榴当时回答。

    但没想到卫繁来的时间不巧。

    方时榴处理完了工作,正在听律所也加班的同事抱怨感情生活,对方说到想分手的时候问起方时榴的意见,这方面方时榴实在没有“局外人不要掺和情侣的事”的敏感度,正好又在回卫繁说到了的消息,便一心二用随口回了同事一句:“让你不高兴了就分开呗。”

    卫繁正好听到了这句话——但讲道理,对于一般情侣而言这句话并不算什么很刺激人的话。

    要么一本正经来一句“我不会让你不高兴的”,要么调侃玩笑两句也就没了,总之并不是个值得上纲上线的严肃话题,非要抓着这句话大脑特闹的话就有无理取闹之嫌了。

    而卫繁当时也没有表现出异样,笑着叫了方时榴一声,然后在方时榴的介绍下和她律所的人打招呼。

    两人一块儿吃了晚饭、给方时榴过生日,卫繁把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送给方时榴,然后送方时榴回家。

    “石榴。”分别前,卫繁突然笑着问她,“这段时间我们在一起,你开心吗?”

    方时榴眨了眨眼:“干什么,走抒情路线啊?”

    卫繁目光温和地看着她,不应声,显然仍然在等待她的回答。

    于是方时榴正经道:“很开心,不然我不会跟你在一起的。你呢?”

    卫繁点了点头:“那就好,我也很开心。”

    分别的时候,卫繁看起来和平日并没有什么差别,所以方时榴当时虽然隐约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但也没太钻牛角尖。

    直到回到家里独自待着,方时榴心里的怪异感越发浓重,甚至生出了难以言明的不安。

    为了安心,方时榴给卫繁打了电话,但卫繁一直没接。

    于是方时榴换下刚穿上的睡衣,拿上车钥匙出了门,擦着最高限速赶到了卫繁家里。

    卫繁的车停在外面院子里,说明他的确回来了。但她按门铃,没人应。

    好在方时榴之前来过卫繁家里,那时候他们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卫繁当时理所当然地让方时榴录入了门锁指纹。

    方时榴没想到第一次单独开卫繁家的门,会是在那种情况下——她进了房子,发现里面压根没有开灯,只有月光和外面路灯的光线从没有拉上窗帘的落地窗照进来,勉强不至于完全漆黑。

    方时榴一边叫卫繁的名字一边开了灯,循着记忆上楼找到了卫繁的房间,然后在浴室里找到了割腕自杀的卫繁——

    准确点来说,自杀未遂。

    方时榴推开开着灯但里面安安静静的浴室门时,卫繁已经在手腕上割了几刀,他学过医,几刀都又准又狠,方时榴不管不顾闯进来时,卫繁已经失血过多到满脸惨白、神志不清了。

    幸好救护车来得及时。

    第二天卫繁在医院醒来,方时榴坐在病床边削着探病常用苹果:“医生说,要是再晚个三五分钟,你就没有抢救的必要了。”

    卫繁抿了唇没敢说话。

    “你是想报复我吗?”方时榴百思不得其解,抬眸问。

    这下卫繁沉默不住了,他沙哑着声音匆匆开口:“不是……”

    方时榴自顾自说下去:“我记得你说过,当年你妈妈和你很愉快地度过了一天的亲子时光,然后她当着你的面跳楼自杀了,你觉得那是她恨你的表现。那你呢?”

    “你陪我过了生日,道别前还特意问我这段时间高不高兴,然后你自己回家自杀?按你的生活圈子,不出意外就只会是我联系不上你、到你家找你,我会是第一个发现你尸体的人,这是你从你妈妈的死得到的灵感吗?我是不是该谢谢你至少不是当着我的面给你自己心脏一刀?”

    “不是……石榴,我……抱歉。”听到方时榴隐含失望的话,卫繁心急如焚。

    如果他当下的心理状态再好一点,那他会更理智更漂亮地把自杀的事圆过去、至少不要再惹方时榴生气,但他当时其实并不比决定自杀时情绪稳定,以至于都有些管不住自己在说什么。

    他深觉自己扭曲丑陋、藏不住也不想藏地自暴自弃:“我只是……想让你记住我。”

    方时榴削苹果的手一顿:“……你说什么?”

    “昨天我听到你跟人说,不高兴了就分开……当时我无端就害怕起来。”卫繁垂眼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纱布,“我想,人生那么长,好像的确无法确定将来我们就不会分开。”

    “可我不愿意有那一天,所以我突然觉得,就把我们之间的回忆留在彼此都开心的时候,似乎也挺不错的。”

    “然后我想到了我母亲,我觉得当年她那样做,除了有些恨我、恨我父亲、恨那个家之外,其实她也只是想让我记住她,想让我足够印象深刻地记住她……”

    “所以你说我是从她的事中得到的灵感,也不算错。不过我母亲当年当着我的面走向死亡,我看着她的生命在我面前消散,的确给我留下了过重的阴影。我想让你记住我,但阴影不用重到那种程度,所以……”

    卫繁笑了笑,动动手腕,感受着那没有痊愈的疼痛,低声说:“不过,我好像把事情搞砸得太厉害了,不仅没有让你永远地记住我,还把原本即便发生也只会在未来的分手提前了,是吗?”

    “抱歉,石榴,让你谈了这么一场以阴影和失望结束的恋爱,我刚才那些话是不是吓着你了?我不该说出来的,但我忍不住想让你知道……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招惹你,我没想到我这么不正常。”

    听到卫繁的剖白,方时榴怔了许久。

    因为卫繁之前把他妈妈自杀的方式归因为对他的报复,而且方时榴之前的确没有发现过卫繁有心理问题,所以对于卫繁自杀这件事,方时榴最初的着急过去,一夜之后等到卫繁平安醒来,心里确实有火气。

    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就算她没有学过医、没有涉猎过心理学,到现在也知道卫繁的心理状况很不对劲了。

    “卫繁……我昨晚对同事那句话只是随口说说,事实上肯定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两个人在一起难免有摩擦,不是每次闹矛盾就一定是事关底线的大事、只能以忍气吞声或是分手做结局,何况我们之间还没来得及闹矛盾,如果不算上你自杀这件事的话。”

    方时榴一本正经地问卫繁:“为什么就那么一句话,会让你产生害怕我们未来会分开的惶恐?”

    方时榴其实还想说,退一步来讲,就算真的会分手又怎么样呢?

    人这一辈子本来就只有自己能从生陪自己到死,就算她和卫繁白头偕老,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也做不到让他们同年同月同日死,总有一个要先离开的,难不成到时候还搞殉情?

    因为不想分手所以自杀,这样幼稚得愚蠢的恋爱观念连当代的小初高之间都鄙夷了,何况卫繁还是因为当下根本没有发生的恋爱“危机”而堪称干脆利落地采取行动。

    但这部分话方时榴在嘴边绕了绕,还是没说出来,因为当下卫繁显然就是受困于对未来可能分手的惶恐,没必要加重他对这方面的忧虑以及贸然进行责备。

    “我不知道。”卫繁无解地回答,“我真的不知道,但当时就是骤然有了那样的念头,实际上……虽然某种程度上的理智告诉我这很愚蠢,但我的确现在都还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卫繁的问题在于他其实很坦诚,知道自己的一些想法和行为有问题,但控制不了自己去纠正,分享起来甚至有些雀跃。

    一个不那么恰当的例子,就像熬夜。

    方时榴只能让自己比他冷静:“卫繁,你生病了,你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卫繁愣了下,然后回答说:“石榴,我记得你不喜欢心理医生,还有,我自己从前就是个心理医生。”

    “现在不是在说我的喜好,是在说你的需要,医者不自医,这是正常的。”方时榴好声好气说,“而且我再不喜欢,也无法否认之前是你用上了专业能力,潜移默化地帮我走出了阴影。卫繁,我不想和你分手,所以就算为了我们的将来,你需要好好解决心理问题,好吗?”

    然而这样的有商有量只让卫繁更加无措,他出了会儿神,然后问:“石榴,你眼里我们的将来,可以是什么样子的?”

    这话的确问住方时榴了,毕竟彼此正式确定关系还不算很久,她的确没想过,刚才那话只是有意劝解卫繁。

    “告诉我实话,好吗?”卫繁说,“我想听你说说真实想法。”

    方时榴想了想,说:“你之前跟我告白的时候,我有跟你说过,我没打算结婚生育,最多限度也就是正好和你相处得很开心所以可以谈个恋爱,你还记得吧?”

    卫繁点了点头,郑重地听着。

    这话方时榴当初就说过,当时并没见刺激到卫繁,所以既然要说实话,方时榴现在便重提了。

    如果卫繁对彼此未来的“惶恐”是源于这方面的话,那方时榴意识到,两人还真得分手。

    卫繁是在两人认识一年多的时候告白的,彼时方时榴距离二十八岁只差几个月,卫繁也已经三十一岁,按某些“约定俗成”的观念,这个年纪两个人谈恋爱是会默认奔着结婚去的。

    所以方时榴当时第一反应是拒绝,卫繁追问引导后得到了明确的答案,然后他点点头就一如既往礼貌道别。

    方时榴当然认为他是放弃了,虽然遗憾失去了一个聊得来的熟人,但并不后悔拒绝。

    直到第二天下午,卫繁在两人的聊天界面发出了一张手术记录的证明,并且一本正经地问:【石榴,你愿意买束花来探病吗?虽然医生说结扎手术不用住院,但我想用这个借口再见见你。】

    方时榴当时正在律所开会,随手点开微信新消息,看到之后差点被空气呛到——她当时非常非常地庆幸她刚刚发言完毕、现在会议室大屏幕上已经没有连着她的笔记本屏幕了。

    然后方时榴快速敲键盘回复:【???】

    卫繁:【你下班后来看看我吧,重要的事我想当面跟你说,好不好?】

    方时榴太震惊了,只能回了个:【好。】

    对面的实习律师当时看到方时榴的表情,还以为她是遇到震撼发言的客户了。

    下班后,方时榴匆匆赶往卫繁说的医院,还当真没忘买束花。

    见了面,卫繁是这样对她说的:“关于你昨天拒绝我的原因,其实我当时就想说,我完全尊重、附议你的人生规划。其实对于我自己而言,在遇到你之前,我甚至连恋爱这种事都十分排斥、从未想过,更遑论婚育。”

    “石榴,我跟你表白只是对谈恋爱这件事抱有目的,并非抱着婚育的目标任务。”

    “但是既然我们聊到了这方面,那我再多说一点,坦白来说,我不觉得真正地爱一个人会愿意让对方承担生育风险,在从前的交谈中我也领会得到你对孩子这种生物的排斥。我也不喜欢孩子,我以前跟你分享过的这话并非虚言。在这个基础上,结婚证的实际价值本就可有可无。”

    “这些话我昨天也想跟你说,但当时口说无凭,还像是听了你的顾虑见风使舵,所以我今天来做了这个手术。当然,这只是个能复原的小手术,要说的话也做不得什么强有力的凭证,但……至少能表达一下我的诚意?”

    “石榴,如果只是谈恋爱的关系,你愿意再考虑考虑我吗?”

    ——这些考量,是两个人确定恋爱关系之前就已经彼此确定过想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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