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宣禾彻夜未眠。

    随着日头升起,青云宗内闹嚷起来,她虽住在凌昭这一处僻静的院落里,依稀能听见远在山门处的动静。

    忘忧谷的人该上山了吧,她想。

    正在此时,有弟子来寻凌昭,宣禾自床上坐起来,静听他道:“师兄,洪谷主带着一众弟子,”他支吾了一下,“以及杨衍的尸骨上山了,现下人在正殿前,师父请你收拾收拾快些过去。”

    “知道了。”

    看来此事难善了了。

    宣禾毅然决然道:“我和你一起去!”

    凌昭不应允:“你不能出面。”

    “不,我可以。”宣禾跳下床,“你没杀杨衍,只有我知道,我可以帮你。”

    “洪玄风不会信你的话,你与我同去会惹祸上身,一切有我,你安心等着。”

    “他会信!我是……”

    门又响了,那弟子去而复返,又道:“师兄,师父催您再快些。”

    凌昭应了一声,随后手掌在腰间玉石上一抹,解去禁制,一道金光窜出,落地化为人形。

    凌昭吩咐道:“看着她。”

    裁云打着瞌睡,嘴里不忘答应:“是。”

    “凌昭!”

    凌昭不顾她的呼喊,撕去一张除咒符后就大步往正殿而去。裁云恍惚一阵,终于睁开眼,他拦住想追出门去的宣禾,懒洋洋地说:“好小青,凌昭让你等着,你听话等着就是,可别给他添乱,也别给我添乱了。”

    宣禾恼地推了他一把,坐回床边。

    “你拿我撒什么气,”裁云委屈道,“你别不信,凌昭才不怕那忘忧谷。忘忧谷没落多年,早没了能撑起门庭的后辈弟子,否则何必将一个不成器杨衍看得如此重要?如今全宗门上上下下,全指着洪老头,他一把老骨头,未必是凌昭的对手。”

    宣禾听着他天真的话语,简直要笑出声来:“你眼里就只有打打杀杀么,你以为洪玄风为什么要上青云宗,来找凌昭一决生死?凌昭犯了戒,忘忧谷要的是贺宗主亲自处置他,作为天下宗门表率,青云宗若不还忘忧谷一个说法,修仙界可就乱了套了。”

    裁云思考了一会,幡然醒悟:“那可怎么办!”

    “你放我出去,我有办法。”

    “不行!”裁云极有原则,“我只是个剑灵,不能违背主人意志。”

    无可奈何之际,门外两道声音传来。

    “忘忧谷的人当真把杨衍的尸骨带上山了吗?”

    “那可不,眼下人就安置在药园中,你可别靠近。”

    宣禾登时又有了个主意。

    她的身体无法离开,可不代表她的魂魄出不去。

    宣禾往床上一躺,合上眼。

    “你做什么?”裁云问。

    “睡觉。”宣禾答。

    她将魂魄从身体中抽离,看着自己安睡的模样,满意地从屋内飘了出去,追上方才路过的那两名青云宗弟子,从他们口中得知了药园的方位,随即一路飘过去。

    一阵风吹来,险些将她吹跑,她不免后怕,提心吊胆地赶到药园。

    园中看不见身着青衣的青云宗弟子,却守着几名褐色衣裳的忘忧谷弟子,杨衍的尸身被一块白布完全盖住,看不分明。

    想他几日前还拿着刀威胁她,今日便直挺挺地躺在了那儿,因果报应,来得真快。

    宣禾在他们头顶盘桓观察了一会,最后选中了其中一名东张西望的男弟子,钻进他的灵海中。初初进入时,她遭到了一阵抵抗,幸而此人修为不高,又正出神,很快她的魂魄就占据了上风,她反手将原主的魂魄敲晕过去,夺取了这具身体的主导权。

    宣禾动动手脚,熟悉了一下新身体,转头准备对杨衍的尸身下手。

    “呀,”她嘴里吐出纯正的男声,不防把自己给吓了一跳,“什么东西飞进去了?”

    守在左右的师兄弟纷纷看过来。

    宣禾指着杨衍,颤颤巍巍道:“我刚瞧见有什么东西钻进白布中去了!”

    几人面面相觑,各自惊恐地后退两步。

    “是不是,”当中一名弟子猜道,“青云宗的人在暗中动手脚,要助凌昭脱罪?”

    另一名弟子接道:“一会还要将杨师兄尸骨送入大殿中,可不能在这节骨眼出岔子。”

    领头的师兄目光在几人身上扫了一圈:“你们……谁去看看。”

    大家相顾无言。

    宣禾见氛围到了,往前半步,故作为难道:“假使出了差错,我等谁也担待不起,如若让凌昭逃了责罚,更是对不起杨师兄故去的亡魂!罢了,我来!”

    “小师弟仗义!”

    宣禾深深吸口气,她没做过仵作,真抓住那块白布时,难免踌躇了会,身边几人见状又是连退几步,对杨衍的尸身避之不及。

    想着在殿前的凌昭,宣禾壮了壮胆,她屏住呼吸,一手捂着口鼻,一手缓缓将白布揭开。

    眼前的杨衍死去多时,尸身已被简单处理过,不如传言中说的“七窍流血”那样骇人,只是一张脸干枯苍白,毫无生气,无神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天,死不瞑目。

    她不曾见过杨衍的模样,却对他那双眼睛有印象,不难判断出眼前这具尸体是杨衍不假。

    她将整具尸身都看过一遍,并无外伤,也不见反常,又想起传言中那句经脉俱断,可她无法催动原主的灵力,探不了杨衍体内的异常。

    “小师弟,可有眉目了?”

    “师兄再等等。”

    “可要快些,过会儿就该将杨师兄放入灵柩,抬上正殿去了。”

    她在眼前的尸体上来回扫视,等在左右的师兄弟逐渐没了耐心:“师弟,会不会是你看走了眼?”

    “我看着多半是了,哪有什么古怪,小师弟你快别瞧了,赶紧的给杨师兄盖上,小心惊扰了他。”

    在耳边的声声催促下,宣禾有些泄气,再看下去,他们就该起疑心了。她不甘地将白布拉上,遮盖至杨衍的手上时,宣禾一滞。

    她松开白布,轻轻拉开杨衍的衣袖,发现他的左手手腕内侧有一片尤其显眼的青黑。

    宣禾大胆抓住杨衍冰凉的左手,想要扳正了看个清楚,不料她触碰到杨衍的那一刻,如同触动了什么开关,杨衍的整只手臂都冒起一股黑烟。那股黑烟十分害怕她似的,躁动不安地流窜起来,最后匆匆在下流,在杨衍腕上汇集,凝结出一个怪异的图案。

    宣禾怔住。

    身周的师兄弟们见有异状,心下骇然,顾不得害怕了,皆走上前来查看。

    有人惊疑道:“青云宗真在杨师兄身上做了手脚?”

    “不,”宣禾否认道,“是它……”

    “谁?”

    没有给宣禾回答的机会,药园外来了弟子通传,要他们几人好生将杨衍的尸骨抬进殿中。

    宣禾松开手,杨衍手上怪异的图案即刻消失,那团黑气遁入他的身体之中,了无踪迹。

    而她这具身体的魂魄有了苏醒的迹象,开始尝试着将她排出体外,宣禾头疼不已,蹲在地上捂住脑袋,闷闷哼着声。

    身边的师兄见他不适,园外又催得紧,只得道:“小师弟,杨师兄的尸骨我们先带去了,你若实在不舒服,就在这歇着吧。”

    说完,抬着灵柩越走越远,留给她的是急促的脚步声。

    “别走……”她虚弱地说。

    不行……

    再借我一会……

    一会儿就好……

    —

    青云宗正殿,为首的贺彰阴沉着一张脸,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右手边拄着盲杖一脸哀恸的便是忘忧谷谷主洪玄风了。

    两宗门的内门弟子分立大殿左右,看着跪在殿前的凌昭,大气不敢出,敞亮的大殿中无比肃静。

    洪玄风敲着盲杖,发出刺耳的“咚咚”声,开口直指凌昭:“你说我的徒儿不是为你所杀,为何他生前只留下你的名字?”

    凌昭反问他:“谷主何以认定那名字是杨衍写下的?”

    “那会是谁?你这意思是有人构陷你不成?杨衍在外素来本分,从不主动招惹是非,谁会如此坑害他?谁又有本事将他迫害到如此地步!”

    “谷主冷静些,”凌昭不疾不徐,“听谷主所言,您似乎对杨衍在外所做之事一无所知?”

    “何事?”

    凌昭直言:“他在替萧承运做事。”

    近来,萧承运做下的那些事走漏了风声,外头已有人在传,民间幼童无故失踪的疑案与他有关,萧承运躲回摘星阁正是为避风头。

    洪玄风浓眉倒竖:“你莫要血口喷人!无凭无据,你凭何说我徒儿与萧承运有关联?还是在座诸位,有谁能为证?”

    凌昭看似恭敬,话语中句句与洪玄风针锋相对:“谷主进天阙一问便知。”

    洪玄风怒道:“黄口小儿,你以为句句抹黑杨衍便能粉饰你的罪行了?先不论杨衍是否行得正坐得端,他至少生来就长在忘忧谷,长在老夫眼皮子底下,他是什么样的人老夫最清楚不过,还轮不到你来置喙!而你凌昭来路不……”

    “洪谷主,”坐首静默已久的贺彰蓦然开口,“慎言。”

    想到往昔的承诺,洪玄风将那个正字吞了回去,重重哼了一声,甩袖坐回去。

    “老夫不与你多费口舌,如今杨衍的尸骨就在大殿之外,你说那血书不是他写下的,那好,我便把杨衍的尸骨一并带来,看看他体内是否有你的灵力!”

    说着,忘忧谷一行弟子应声把杨衍的灵柩抬进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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