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谢池春醒得很早,他要回一趟家里。他是南京本地人,回家很方便。而且,他想躲开他的室友。

    昨夜,那样明艳的女人几乎吸引了整个酒吧的视线,而她婷婷袅袅地坐在了他身边。不仅谢池春受宠若惊,他的室友注意到后也很愕然。回宿舍后,三个人醉了还要缠着问他有没有什么发展,谢池春颇为头疼。

    他去了父母家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决定在这儿画完速写作业,再回家吃午饭。

    能再遇到她,是全然的意外之喜。谢池春生在书香门第,父母都是浪漫的学者,在这样的家庭背景教育长大的他非常相信缘分。

    她是素颜,谢池春画多了人像,对骨相很熟悉,一眼就认出了她。她落座在他对面,笑意盈盈地看他一眼,他的笔触几乎是骤然变得生涩。

    她专心看书,谢池春实在找不出理由、也没磨练出那样的脸皮去打扰她。他才十八岁,稚嫩让他落得太过被动的下风。

    谢池春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看她,或许,他该用他自己的方式记下她。他又翻了一页崭新的画纸,开始画她。他仔细描摹着她的眉眼,眼尾是略微上挑的,有种勾人的魅力——他昨晚就注意到了。

    谢池春默念着,请原谅他的失礼,但如果这次也错过了,他希望可以用这张画当寻人启事……不,这借口也太滑稽了,谢池春,你在想什么?

    谢池春正纠结着,她已经起身了。谢池春有点绝望地闭了闭眼,忘记遮住他的画。等他闻到她身上那股醉人的香离他很近时,谢池春才意识到已经迟了。

    她站在他身后,弯下腰,温热的吐息近在耳畔。她的手轻轻覆上他执笔的手,体温有些凉,“可以吗?”她的吐字之间是苦涩又沉静的咖啡味,却激得谢池春心如擂鼓。

    她一直在征求他的意见,而这次,他忘了回答。她低笑一声,带着他的手在画纸的右上角一笔一划地写——“宿彧。”后面接着一串电话号码。她的笔迹相当遒劲潇洒,哪怕是握着他的手写字,都不影响美观。

    宿彧松开他的手时,食指轻轻地抚过他的手背,她看着少年红透的耳尖,轻笑一声,飘然地离开了。

    谢池春怔怔地看着角落的字,久久不能回神。它好像不止留在了干净的纸上,还留在了他的心上。

    *

    宿彧回家简单收拾了行李,径直去了机场。她要飞去北京一趟,和她的编辑谈谈,再同几个朋友约着玩几天。宿彧上一本小说的工作周期很长,又过得清心寡欲,她们总调侃宿彧是不是要忘了她们。

    她下飞机时,把手机开机,SNS上各种消息多得繁杂,震动得她心烦,于是静音了,一条消息都没看。说是休假,但她不可能完全从工作的状态脱离出来。

    宿彧和友人们一起吃了晚饭,饭后她为了消食就陪她们逛商场。宿彧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看到一款旋转展台上的男款宝石袖扣。她走上前端详,金绿宝石,璀璨又清透,让她想起了那个干净的少年。

    孟杭环臂走上前,“看上了?”

    “还不错。”宿彧笑了笑,“打算送人。”

    “你不是刚结束闭关,这就物色到了新人?”

    宿彧的语气很模糊,只淡淡道,“算是吧。”

    走出商场,宿彧探手到风衣口袋里,摸到装着袖扣的绒盒。她打开手机,去看SNS里的好友申请,省略过一众工作相关,找到了一个明显格格不入的验证消息,“您好,我通过您留下的电话号码找到了您的SNS,希望没有冒犯到您。祝您拥有愉快的一天。”

    短短几十个字,穿插着好几个“您”,字里行间都透着克制的礼貌和可爱。宿彧站在北京瑟瑟的秋风里,轻轻勾起嘴角。往常她收到的消息八九不离十都长这样,“宿编您好,我是某某某,我随时都有空。”

    她以往的情人多是圈内人,见多了纸醉金迷,熟谙情人与恋人之间的沟壑,聪明懂事,从不逾越;而宿彧称得上是完美的情人,出手大方、专一、脾气温和,简直是好聚好散的代名词。

    宿彧莫名地想,说不定,这个少年能为她几近枯朽的感情带来些许新鲜血液。

    *

    宿彧回到酒店时将近十点,她给少年发了消息,“现在有空吗?”

    少年回复得很快,“有的。”

    “方便通话吗?”

    这次回复得慢了些,“可以。”

    宿彧倚在阳台的栏杆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燃起的细烟,她拨通了少年的电话。

    他接通了,好像刚刚在跑步,他没有说话,但传来急促的喘息。他平息好呼吸才出声,“……您好。”

    宿彧之前没留神注意男孩的声音,两次相遇里他说的话也屈指可数,现在通过电话,他的声音有些失真,但再次提醒宿彧,这的确是属于结束变声期不久、青涩的少年嗓音。

    宿彧笑了声,“你在宿舍里吗?”

    “啊,不是的……我刚刚从宿舍里出来了。”少年的声音有些紧张,但不难听出他平时的温和,“有个室友已经睡觉了,我不想打扰他。”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像觉得这样的解释有些多余,冒着傻气。

    少年问,“您呢,您在家里吗?”

    如果南京的定居点算是她的家,那她此刻显然不在。宿彧轻轻地呼出一口烟,嗓音沙哑了些,“不,我在北京。”宿彧顿了顿,终于想起来,“对了,你叫什么?”

    “谢池春。”

    宿彧笑了,“词牌名?”

    “嗯,是的。”少年的语气透着一点惊喜,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快想到。

    “我想叫你池春,你介意吗?”

    少年那里静了半晌,小声说,“……不介意的。”他问,“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随你心意。”

    “我可以喊您姐姐吗?”

    烟渐渐燃烧,飘散出烟灰,宿彧轻轻掸了掸,笑道,“可以。你可以用‘你’。”

    少年鼓起勇气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呢?”

    宿彧笑出声,“下周二吧,我会回南京,你那天有课吗?”

    “只有上午有课。”

    “那你下周二就能见到我了。”宿彧把烟捻灭在烟灰缸里,转身回了卧室,“那么,晚安,池春。”

    “晚安。”少年犹豫了一下,珍而重之地小声道,“……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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