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每日子时都会于山顶观天象,推演吉凶,记录在册。

    连续三天皆是大凶之兆。

    荧惑守心,天下大乱,妖魔并起,神族衰亡。

    晏宁久久没有下笔,反复推演了许多次,试图说服自己观星上出了错漏。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晏宁下意识以为是季长清,正要与他商议,却发现来人是风朔。

    即将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晏宁微笑对风朔点了点头权当招呼,回身继续推演。

    风朔总是不时闹出些动静,打断了晏宁的冥想。

    有时是一束花,有时是一盏灯,离奇的是,天上下起雨,风朔变了座避雨亭出来。

    晏宁已经习惯了季长清随侍时的安静,频频被打断,也就收了术法,不再继续。

    “风朔,我并不需要这些,你收回去。”晏宁把天象书收回袖子里,看着眼前小山高的礼物哑然失笑,“你心神有些不定,该多静心修行才是。”

    风朔连忙把这些礼物全变没,摸着后脑勺羞赧一笑,“知道了,神女,我一定好好修行。你喜欢什么?我下次给你送。”

    “我没有喜欢的,万物于我如浮云。”晏宁重新提到他的修行,“戒骄戒躁,你才能更进一步。”

    顿了顿,晏宁说了句:“你该向长清学习才是,他这方面一向做得很好。”

    风朔有些不服气,“先前狐妖庙里是他先动的手,而且,他要是心无挂碍,怎么会被困。”

    晏宁不以为然,“长清那时刚从幻境出来,自然情绪不稳,你擅自闯入又出言挑衅,他一时冲动,也是人之常情。”

    至于幻境之事,晏宁笑了笑,并不在意,“他尚且是人,自然有七情六欲,但是从未因个人私欲徇私枉法惹是生非,论迹不论心。”

    风朔闷闷“嗯”了一声,在心里嘟囔:神女实在偏心,季长清下的可是死手,换个功夫差点的,早在季长清剑下碎成千八百块了。

    下山时候,二人在路上遇见了季长清。

    雨下的很大,可是他没有用法术,头发湿漉漉搭在肩头,细密的雨珠在他的面上划过,脆弱得像是雨打的灯笼,一触即碎。

    晏宁快步走到他面前,念了一个避雨诀,又用了几个小法术给他驱散寒气,烘干衣物。

    “你伤重未愈,为何如此?”

    季长清不答,只是望着晏宁,低声说道:“我有要事请师尊为我解惑。”

    风朔一听便知道这是在赶他,快步越过二人往山下走去,摇头晃脑丝毫不在乎的模样,但又怕季长清说他坏话,悄悄走入树林暗中观察。

    季长清布了障眼法和隔音阵之后,缓缓握住了晏宁的手腕。

    气脉微弱,丹田尽碎,比黎潇说的还要糟糕。

    季长清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师傅为什么从未告诉我。”

    晏宁还没有开口,季长清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

    何必告诉,她的事情,不需要他来担心。

    晏宁开口的瞬间,季长清已经问了下一个问题:“三百年前妖乱一事,师傅半点不记得了吗?”

    “嗯。”

    季长清低头笑了笑,握着晏宁的手加大了几分力气,往她的经脉里灌入灵力。

    纯净的灵力到了晏宁的体内,如泥牛入海一般不见踪影。

    季长清试了几次,才认了命,声音低落,“黎前辈告诉我,风朔与师傅,是前缘未尽。”

    断断续续好几次,季长清才把话问出口,“清微道君也是和凡女前缘未尽,娶了她做夫妻,师傅,也会,”

    到底还是没有把话问完。

    季长清低头看着脚下野草,煎熬的等待晏宁的回答。

    片刻之后,季长清没等到回复,放开了手,自嘲一笑:“弟子僭越了。”

    他转身时,晏宁出声叫住他,温柔的语气里带着些无奈,“长清,从幻境出来后,你性子急躁许多。”

    “风朔此人,为师也没有想好,只是隐约觉得有些熟悉。至于缔结姻缘,”晏宁有些啼笑皆非,“我从未有此想法。即便前尘尽忘,但我万万不可能生出情爱。”

    “黎潇大概是看你和风朔不合,夸大言辞诓你罢了,你不必在意。”

    晏宁抿了抿唇,反过来颇为开明地劝他:“堵不如疏,倘若你放不下心上人,就去寻她。

    就算没有结果,或许能遇见其他的际遇,给自己一个交代,切莫钻了牛角尖,走了岔路,为师相信你能处理得很好。”

    这番话晏宁想了许久,自认说得极为漂亮,委婉不失关切,肯定中带着几分鼓励。黎潇听了都拍掌说她有了几分人情味。

    可季长清毫不动容,只是拱手说了声:“弟子知晓,多谢师尊指点。”

    疏离客气,晏宁莫名知道,她被敷衍了。

    季长清都没有看她的眼睛。

    晏宁也没继续劝,朝山下走去,去找了黎潇,一五一十把季长清方才的反应说了,皱眉道:“长清,似乎有些不想告诉我。”

    黎潇并未在意:“孩子大了,有心事了,不想被我们这些老家伙管着,也是正常。我们总不能真去斩他情丝,等时机到了,他遇见喜欢的人,我们推一把就是。”

    晏宁没应话,伸手给黎潇看了一个卦象。

    黎潇开解她的话戛然而止,手中折扇落在地上也不去解,仔细看了好几遍,才出声问,“这是谁的卦象?”

    “长清,我,你,各大仙门弟子皆是此卦。”晏宁缓缓念出卦象释义,“大凶,生机断绝。”

    晏宁挥了挥衣袖,一副星图浮现在半空,星宿上是各个人名,组成死气弥漫的星象图。

    正中央的星宿是季长清的名字。

    “唯一的变数就是长清,他是灾星却也是破局之法,这是我从未见过的。”

    黎潇猛然用折扇敲了下额头,瘫坐在椅子上,很是苦恼,“完了,我今儿还跟他摆架子训他话。”

    晏宁不觉得这有什么,“长清一向心胸广阔,不会在意。”

    话语一顿,晏宁温声劝诫黎潇,“你确实也要注意言辞,不该拿我和清微相比,说些我要找风朔当道侣这些荒唐话,再有下次,我也要生气的。”

    黎潇闷声应了,小声嘀咕了一句“剑修下手那么狠哪有脾气好的,就对你这个师傅温顺罢了。”

    晏宁听不清,问他在说些什么。

    黎潇摇了摇头,岔开话题,“你打算如何?”

    晏宁沉吟一声,温和又决然的姿态,“他是我的徒弟,哪怕走岔了,我也要拉他回头是岸。”

    黎潇提醒她:“那小妖王跟他不对付,怎么办?”

    晏宁没怎么犹豫,坦然回答:“顺其自然。”

    黎潇跳起来,高声提醒她,“那是你的死劫!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季长清的事儿八字还没有一撇,你说不定已经死了,谁去管他?”

    “可是神就是生下来就是为了替苍生受难而死。”晏宁眉宇之间一派温和宁静,“朝闻道夕死可矣,长清已经继承我的衣钵,倘若他能发扬大道,我死而无憾。”

    黎潇堵的说不出话,在房间气得来回踱步,把晏宁赶了出去,“我不收留找死的人,你去找季长清去,把这番话告诉他,看看他搭不搭理你。”

    晏宁有些愕然,真去找了季长清一趟,却发现他不在安排的住所里,无功而返。

    季长清还在山上,和风朔对峙。

    经过晏宁的教训,风朔收敛了脾气,试图和季长清拉近关系:“你剑法挺不错的,我乐意交你这个朋友,有事咱们把话说开,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看不起妖?如今我们妖界也有条文法律,不造杀孽,自认不逊于你们这些神仙。”

    季长清望着晏宁住的洞府,问风朔:“如果现在需要你去死,你会吗?”

    风朔浑身一震,僵立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季长清:“你说什么?”

    季长清:“我问你,你想活还是想死?”

    “傻子才会想死,小爷我要千年万年与天同寿!”风朔以为这是挑衅,再度唤出长枪,“行,想打我奉陪,上次我也没过瘾,你放心,我绝不会向神女告状。”

    季长清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在风朔挥着□□来时冷然开口:“但我师傅会,我也会。”

    风朔硬生生收了攻势,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你在说什么?”

    季长清神色淡然地俯视着风朔,继续说了下去,“神仙修炼是为苍生,妖族为自己,这就是区别。但凡三界需要,我们会毫不犹豫去死。”

    风朔听得心烦意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愤愤说道:“我们就想这一生快活逍遥,虽然没你们这种志气,但是需要的话,我们也不介意倾力相助。”

    季长清也不反驳,“我师傅天生神祇,大爱苍生,你口口声声要让她做你道侣,岂不是要她破戒自毁道心?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会怎么看她?”

    风朔一时答不上话。

    季长清加重了语气,“神明有所偏爱,就再也不具备神格,为天道所弃,世人遗忘,同门憎恶,千夫所指。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让她跌落神坛万劫不复?”

    风朔呆立在原地,嘴巴张开又闭上,久久没有出声回答。

    季长清漠然看着他,歪了歪头。

    “所以我才说,你配不上我师傅,因为你只会毁了她。如果你没有想好怎么保护她,那就滚开。”

    说完,季长清把袖子一甩,转身直接下了山,头也不回走远了。

    风朔依然站在原地目光空洞,良久,才缓过来,从袖口里掏出一枚通讯符,用冻得冷硬的手指戳了一下:“我喜欢上瑶光神女了,要怎么配得上她?”

    通讯符顿时在骤然失控的灵力之下变成一朵烟花绽放在夜空中。

    过了许久,风朔袖子里的水镜才亮起来,波纹浮动之后,是几张死气沉沉的少年面容。

    “风朔,你是在开玩笑对吧?长老们反复强调:瑶光神女,玉清道君季长清,绝不可引起他们注意,交好交恶都万万不能。”

    风朔觉得自个儿有些委屈,“我遇见她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她是瑶光神女啊。”

    说到最后,风朔也懒得找补,耍起赖来,“反正瑶光神女我已经示爱了,季长清我也已经打过架了,你们要是不帮我,还带着长老来抓我,我死给你们看。”

    少年们头疼起来,正想训斥风朔,王宫里传来脚步声,急忙收了水镜,转身看向来人,恭敬行礼,“见过大长老,二长老。”

    两位长老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一进来就听到了风朔那混小子的声音,他去哪儿了?”

    几人低着头互相使眼色,最后一向拿主意的千秋上前一步,面不改色编起谎来:“风朔在凡间遇见季长清,交手受了重伤,被瑶光神女所救,一时间无法脱身。”

    几位少年人的心齐齐悬了起来,呼吸都放轻了,随时准备跪下受罚。

    二位长老却没有怀疑,只轻飘飘扔下一句“随他吧,记得回来就行。”

    转身朝着议事厅去。

    其他人松了一口气,唯有千秋跟了上去,追问长老:“季长清已是半神之人,风朔对上难免吃亏,要不要我去把他带回来?”

    大长老摆了摆手,“任何人都会吃亏,唯独风朔不会,他的功法和季长清想克,不会吃亏,再说了,瑶光神女见不得杀生。”

    千秋依然不放心,“可是您说过,我们千万不能招惹这二位。”

    大长老走到庭院里,负手仰头,看着上方宛如牢笼一般的阵法,挥手将它除去,“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又不是老鼠,不必躲躲藏藏,从今往后,你们想去哪里,想见谁,尽管去。”

    “是。”千秋应声,拱手目送二位长老进入议事厅,站在庭院里看着空荡荡的天。

    万里无云。

    可他觉得,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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