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庸在清风山顶找到皇帝时,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清风山顶风景宜人,可将整个京城的景色收入眼底,而皇帝就自缢在了山顶的一棵松柏之上,披头去冕,两眼凝视着京城。

    除了尸体之外,还在他的里衣内发现一纸血书。

    “朕错信奸臣,陷害忠良,致生民涂炭,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以发覆面,自去冠冕,贼可分裂朕尸,文官皆可杀,勿伤百姓一人。”

    他死后,身边的王喜也带着顾江给陆云的投降书跳入洛河。

    这世上从来没有过一封带着地址的信,常念借此机会将李庸引至宰相府,不惜以人命做饵换一个怀疑,为的是为十年前的安景维复仇,如今局已破,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不对,不对!

    李庸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们从入门发现小兰还有李大龙,再到密室发现宋时明,直至杨信倒戈,道出实情,这一路从未出现过初红的身影,她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了无影踪。

    莫非刚刚所猜所想所道出的并非实情,可常念明明那般痛苦的模样。

    “不好了,李将军,常念道长不见了!”

    末时  宰相府

    李庸回到宰相府,第一时间便去了常念的屋子里。据小兵所说,这杨信说是宰相有一句话想让他转告常念,几名士兵等在门口,突然听到屋里“嘭”的一声,待人进去时,两个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不是神仙做法,那便是此处也与密室所通。

    只是那密室明明只与柴房、花海、书房、厢房,还有宋时明死去的君子轩所相连,这间屋子又是去往哪里呢?

    屋子只是一间普通的屋子,并无特别之处,李庸紧蹙着眉。揉搓着指尖,回忆着和常念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常念曾在李庸临走前,和他说过一句谢谢你。但常念今日是第一次见李庸,也是第一次同李庸说话,哪怕是十年前,李庸也只敢远远地跟着她,保护她,而安诗沅也从未回头。

    李庸当着顾江的面将她的计划拆穿,一个谢字,实在不该。

    除非.......除非常念早就认出他了!

    李庸心中一怔,不可能,不可能,就在他震惊之余,他在角落里看见一个用石头串成的手串,这、这是李庸十年前送给安诗沅的手串!

    李庸赶忙走过去,脚步踩在地上发出一阵咚咚的空响。放置石子手串的地板下是空的!

    手串周边正好有一条不易发觉的细缝,李庸从身上的刀鞘里拔出刀来,对准那条细缝用力一撬,那地面咯咯作响,只一瞬,那地板便被他撬开。

    这入口微微有风吹来,不像是兵器厂散发出来的铁锈味,更像是林间散发的青草香,这里也有通风口。不等李庸多想,他叫上几个小兵便对着漆黑的入口跳了下去。

    这密室的通道与之前的并不一样,四壁整齐,像是被人特意修整过的,不过通道逼仄,开始的时候只够一个人通行,不知走了多久,通道渐渐变得开阔起来,这时候可以三四个人一起走了。

    通道前方传来一阵阵风划过墙壁的声音,其他的一片死寂,长久的死寂过后,前方终于传来几缕微光,越往前走,光便越亮,直到光亮淹没火把,他便来到了通道的尽头。

    从通道走出来,是一片山岭,山岭杂草丛生,树木繁茂,这里是京城的郊外。

    突然,远方传来一声女人凄厉的喊叫声,李庸心中一惊,闻声向声音来源处跑去,越过树木杂草,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平地上。

    这平地广袤无垠,可容纳万人练兵,平地之上有一个露台,那露台上有座椅有屏风,屏风上还有一个不知哪位书法大家写的“武”字。

    座椅屏风之前,除顾江身后几个带刀护卫外,还有几个人影。

    露台上倒着一具尸体,尸体是一个女子,皮肤白皙,容貌美丽,戴在头上的素纱掉落在地,看清她额上赫然地刻着一个“娼”字。

    杨信双腿跪着,以一种悲泣的神情看着眼前的初红,震惊之余久久不能平静。

    还不等李庸走近,忽地,杨信似是着了魔,大喝一声朝着顾江扑过去,那声音撕心裂肺,响彻云霄,“顾江,拿命来!”

    只见他拳掌如风,直击顾江的脑袋,其中的一个黑衣侍卫见状,一把拉过顾江,杨信掌心落了空,不等他反应,那侍卫便一脚踹向他的胸口。

    杨信被踹倒在地,其他的几个侍卫见状纷纷将他围住,“杀了他,给我杀了他!”顾江怒气冲冲地瞪着杨信大喝。

    “等等!”,李庸等人疾跑过来,他本想阻止,可距离太远,还不等他跑过去,几乎同时,那几名侍卫手中的剑便刺向了杨信的胸膛,杨信闷声一哼,再无声息。

    常念跪倒在地,她见李庸跑过来,眼里的死寂变成了黑夜中的烛火,透着悲伤和苍凉,静谧而凄美。

    她从地上艰难地站起来,道:“李将军,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李庸不可置信地看着这里的一切,心里仿佛被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疼得他喘不过气。

    “这里是顾江练兵的地方,他想自己做皇帝!”她继续说,“为帝者,为国为民,可他不是!”

    顾江一下慌了神,“李将军,莫要听此叛贼胡说八道,我对你们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

    常念的眼泪从眼眶中无声地滑落下来,“你不是问我,用一条命换一个怀疑,值得吗?我现在回答你,值得!”她全身上下像一块即将破碎的玉帛,眼神却坚定,不畏惧任何。

    “像我们这样的人,轻如鸿毛不值一提,在这乱世中,若只想自保,会有无数的人像我们一样,风一吹,就什么也没有了。不管怎么样,我终于报了仇,也终于做回了我自己,死了也是解脱。”

    只见她抢过侍卫手里的刀,李庸全身一震,瞪大着通红的双眼,朝着安诗沅跑过去,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安诗沅!你干什么?”

    安诗沅眼里噙着泪朝他一笑,抬起刀割破了自己的喉咙,血汩汩地流出来,李庸接住倒下去的安诗沅,瞬间,他的身上便沾满了她的血。

    李庸一边撕心裂肺地哭着一边用手捂住她的伤口,“不....不要...”他哭到说不出话来。

    安诗沅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等待着生命逐渐消逝,她缓缓抬起沾满血的手,摸向李庸的脸庞,缓缓道:“如果有来生....”她艰难地张开颤抖的嘴唇,喃喃地说着,话未说完,便化作了一缕风消失在世界的尽头。

    原来,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因为复仇,他们将自己作为棋子将李庸引入局,不过就是想告诉李庸顾江倒戈的目的,若是继续留着顾江,新朝会变成下一个大夏。

    安诗沅用一封子虚乌有的信将李庸引至宰相府,除了王喜之死是个意外,小兰的死告诉他顾江草菅人命,暴戾恣睢,不配做一国之宰相,李大龙指引他到密室,告诉他顾江在偷偷制造兵器,以备造反之用,而宋时明的死和杨信的告发,是因为宋时明发现了顾江的秘密——他在郊区养兵,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刺杀陆云。

    可那时,拖延顾江时间的初红却出了意外,被顾江知道了小兰和李大龙之死,他已经不再信任宋时明,于是设计杨信倒戈供出常念,让杨信知道了养兵之地所在。

    常念与那宋时明是一伙的,他害怕常念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本想杀之后快,结果,李庸阻拦了他。

    而安诗沅听了顾江关于武器厂的说辞后,便知道,只有真正找到顾江想要刺杀陆云的证据,才能让叛军真正地生疑,她也坚信,杨信定是找到了其他证据才会如此,于是她将皇帝的位置告诉了李庸,杨信便借机来此告诉她练兵之地的所在,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在这里碰巧发现了通往练兵地的入口。

    顾江对常念本就生疑,他本想带着她的姐姐——曾经的安书洛现在的初红来威胁她,结果他听闻杨信去找了安诗沅,他便猜到杨信不是真的倒戈。

    紧接着,他得到了杨信与安诗沅一起失踪的消息,便知道,这两人已经找到了练兵地的入口,于是他带着侍卫前来想把几人灭口。

    “我刚来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宰相府会设在京城东角,今日所见,此处隐蔽,易难发现,顾江,你是早就打算好了吧,待义父入京,你便一举歼灭。”李庸没有流泪了,他怀里抱着冰冷的尸体,眼眸里的破碎的星河变得狠戾,他死死地盯着顾江。

    顾江冷哼一声,一改弯腰尊敬的形态,他挺直脊背,眼里不见慌张,不见恭敬,只剩下无边的深渊,“是啊,我故意将我倒戈的消息给陛下知道,逼他自戕,他就不配做一个皇帝!”

    他双手张开,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狂妄道:“还有你,李庸,你当年杀我侄儿全家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们不过区区农户之身,乞丐之资,竟敢与我相争!你们不配!”

    “你那个时候还在木城打着战,手里握着十万大军,而陆云在军营驻守,手里不及你十分之一的兵力,我传信于他,就是想让他直达京师,只是没想到你李庸这大将军的名头还真不是白来的,仅仅一天,你就把木城给拿下了,还比陆云提前入京。”他指着这片空地目光如炬,又说:“这个计划我整整做了十年,十年啊!竟被你们这群腌臜捷足先登,我不甘心!”

    李庸看着他身后几个侍卫,轻蔑一笑,抽出手中的横刀,跟着李庸的几名士兵见状,也跟着抽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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