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出了华胥境后,感觉如何?”眼前道士笑意晏晏。

    宋湘元惊魂未定,还未从适才幻境中缓过神来。镇定片刻,先向白发道士拜了一拜,才道:“小女子不知仙师大才,方才多有冒犯,还请仙师海涵。”

    白发道士大笑:“这下施主可不认为老夫是个故弄玄虚的假道士了?”他跳下青石,走到宋湘元身后:“我本无意帮你。只是见衢江之地有丹赤之气,气生五采,却又笼于乌絮,恐生大变啊。”他捋(lǔ)着胡须,摇了摇头。

    宋湘元听他此言,忙问:“仙师今日既寻我来,难不成是与宋氏有关?

    但此言并未得到白发道士的回应,见其闭目不语,宋湘元虽心下不安,但狠狠心,还是问了句:“敢问仙师可有破解之法?若得尊助,宋府上下必有重谢。”

    话音才落,宋湘元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不由闭了双眼。再张目之时,已回到了寺中后院。清了清神,耳中传来一道缥缈之音:“……柏后……或有转机……”

    宋湘元琢磨半天,也未明白“柏后”为何意。她往院外走去,才出了门,不知被何物绊了一下,跌坐于地上,额角沁出了血。

    宋湘元忍痛起了身,想掏出绢帕,却又不知帕子去了何处,找了几番,竟一点踪迹也无。正懊恼间,抬头之时,一青葱欲滴的苍柏映入眼帘。而后又听道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姑娘如若不嫌,便用小生的吧。"

    宋湘元抬眼望去,是一名品貌翩然的书生子弟。不知怎的,她自觉有些眼熟,却又不知在哪里见过。她接过帕子,又退了几步,脸红了一红:“多谢公子。”顿了顿,她又道:“不知公子家在何处,待小女子将绢帕洗净后,必当送还贵府。”

    书生唇角微扬:“举手之劳,姑娘无足挂齿。久留于此恐对姑娘不善,小生先行告退。"

    宋湘元正目送着书生远去,耳畔传来声音:“姐姐,姐姐!”宋湘宁急走了过来,“原来你在这儿,,可叫我好找。”话未说完,便看见了宋湘元额角的伤,不由又急又忧:“姐姐,你这伤是怎么弄的?“还未等她说完,宋湘元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看向前方:“玥儿,你看那位公子,我见他有些眼熟。你认得他吗?”

    宋湘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思了片刻,道:“他是去年科举的亚元,叫盛明彰,与大哥关系甚好。今年新皇设了恩科,若不是丁父忧,他应是会同大哥一同去京城赶考的。”说罢,她又想到什么:“哎呀,姐姐你忘了,前些日子爹的一个同僚将她介绍给咱家,你就是因为推了他的婚事才惹得爹生气的。”她顿了顿,才道:“我听娘说,爹很是看重他呢。况且,”她望着宋湘元,小心翼翼道:“姐姐,你此番一拒,怕是爹那儿也不好和同僚交代。”

    宋湘元淡淡一笑,并未作答。她现下已明白了白发道士所说的转机为何意。虽不知其所造幻境从何而来,但她心中隐隐作测,怕是此生她若执意进宫,下场便是如此吧。

    紫禁城内,慈宁宫。

    九鸾鼎内的香烟缓缓升起,举殿盈漫着鼎中散发出的淡淡檀香。殿内之设多由上乘的紫檀木和黄花梨所制,或为景泰蓝之属,却少见金银。然则富贵不减,静肃更加。乌木葵纹屏风后的银发贵妇斜倚在贵妃榻上假寐,慵懒地抚着怀中猫儿。

    一身着宫服的妇人进入殿中,虽已年过半百,却依旧腿脚麻利。她走到贵妃榻旁,行了礼道:“太皇太后,尚书妇人已经走了,奴婢亲眼看着夫人的轿子出了宫门。”

    太皇太后把怀中的猫放到地上,冷哼一声:“竹霜,你看崔府是死心了不成?”

    竹霜面上谦恭:“太皇太后是为了崔家好尚书大人和尚书去家好,尚书大人和尚书夫人定是会听从定是会听从太皇太后的。”

    “听从?这倒未必。”太皇太后冷笑。继而又问:“哀家先前吩咐下去的事办了吗?”

    “太皇太后放心,奴婢已吩咐下去,崔府的小姐,初选便落了下去。”

    “崔家也是野心大了,这次竟送了三个过来。”太皇太后忽而叹息:“先帝在时,崔家就瞒着哀家送了两个女儿过来。如今新皇登基,他们便又想故技重施。哀家自问这些年也从未亏待过崔家,倒是把他们惯得不知好歹。崔家的那点心思真以为瞒得了哀家?无非是想再出一个有崔家血脉的皇帝罢了。”

    见太皇太后说到气处,竹霜忙上前给她揉了揉穴,又听她道:“崔家也不想想,树大招风,盛极必衰。多出几位有崔家血脉的皇帝,未必就是好事。况且宣宗皇帝临走前,哀家答应过,绝不许外戚于政。”说到此,太皇太后复叹息一声:“罢了,今年各藩国都进了不少贡品,你去哀家库中清点一下,悉数给崔家送过去,便当是安抚了。”

    待竹霜领命去后,不过一刻,殿外又有人进来禀道:“太皇太后,皇后娘娘来了,说是要与您商议选秀的事。”

    太皇太后神色淡淡:“让她进来吧。”皇后进来后,给太皇太后行了礼:“臣妾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福绥(suí)康宁。”

    平身后,皇后递上了一本朱册:“晨间礼部送了秀女的名册来,臣妾特来送与皇祖母过目。”

    太皇太后却并未接过,只淡淡道:“哀家过不过目的又有什么要紧。这是帝王选妃,还是要以皇帝的意思为重。”她目光转向皇后:“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做六宫嫔妃表率,理应明白外戚不得干政的道理。”“臣妾谨遵太皇太后教诲。”

    宋府,碧虚阁。

    “姐姐,那天在安山寺,到底发生了什么呀?”宋湘宁趴在宋湘元的床上,托着腮问她。

    宋湘元坐在床边,忙着手里的绣活,头也不抬:“玥儿,这已经是你第五次问我了,省省吧,我是不会说的。”

    “我就是好奇嘛。自从安山寺回来后,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次日便去和爹说要应了同盛公子的婚事。不与爹闹了,也不,”她朝宋湘元跟前靠了靠,低声道:“也不心心念念着当年的太子殿下,要进宫啦。”

    宋湘元抬起手来,作势要打她,宋湘宁赶忙躲了,脸上嘻嘻地笑着:“唉呀,妹妹只是说句玩笑话嘛,姐姐莫要动怒。眼看盛公子要出百日了,姐姐可快些绣手中的嫁衣,别因要收拾妹妹而误了日子。”

    宋府厅堂。

    宋知府拍案而起,气得声音发颤:“老二啊,你,你让我说你什么是好!”

    宋二爷垂着头,不敢作辩:“我也没想到兰儿那个死丫头竟敢与人私奔,找了几日,也不见身影。眼看一月后就要大选,交不出人,整个宋家都要遭殃。”

    “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了!放着衙门的正经营当不上心,倒成天寻思些个歪门邪道!如今倒好,惹下大祸了!”

    宋二爷被他说得一急:“我这也不是为了咱们宋家吗!我好容易寻得了个进宫的门路,想着兰儿若是能走了圣宠,那咱们岂不是也能仕途旺达,前途无量?”

    宋知府被他气得是咬牙切齿:“你就光能看到好的!像杨贵妃,李夫人那样的能有几个?不也有如卫子夫那般被满门抄斩的吗?!”

    宋二爷被他斥得哑口无言,只得低头服软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大哥啊,如今火烧眉毛了,想想办法才是真。”

    宋知府甩袖冷哼一声:“我有什么办法。大不了你就和官爷说,你家女儿得暴病死了,挨一顿棒子完了。”

    宋二爷听了忙上前扯住他的衣袖:“不成啊,大哥。那些当差的,个个都人精似的,这哪里能糊弄得了他们啊。大哥,我当时只和他们说了是宋家的女儿,可没说就是我家的啊。您看看您家的元宁两个丫头,不,元丫头已经许给人家了,这不是还有宁丫头吗。要不……”

    见宋知府抄起家什要来打他,他忙躲开:“大哥,弟弟混账,可眼下,也实是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云簪院。

    杨氏素来以端庄持重示人,此刻却泣不成声,不时用手绢拭着泪,声色哽咽:“老爷,当真非去不可吗?”

    宋知府的面容似苍老了不少,他声音暗哑:“若不去,不只老二他们一家,整个宋氏的命都得赔进去。”

    杨氏闻言哭得更甚:“凭什么兰儿那丫头犯下的罪孽要让我的玥儿来背!我倒要瞧瞧,她究竟能躲到哪去!”说着,便要往门外走去。

    宋知府拉住了她:“夫人啊,你糊涂了。便是把兰儿找回来,也不能送进宫了啊。若有朝一日,兰儿在选秀前和情郎私奔的事被有心者抖了出去,这可是诛九族的罪啊!”

    杨氏一下瘫倒在了地上,掩面而泣;宋知府抱住她,亦眼中含泪。

    晚间,宋湘宁来到云簪院。她给杨氏见了安,便问道:“娘找我,是有何事?”话音未落,就被杨氏拉入怀中,边哭边叫着:“我苦命的女儿……”

    附:

    亚元:古代科举考试中乡试中者的二至十名。

    百日里:民间有习俗,男家有丧事者,百日里可娶妻,出百日须守孝。

章节目录

《玉阙芳华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凉烟君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凉烟君并收藏《玉阙芳华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