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爱着她……吗?

    乙骨忧太沉默着。他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紧靠着自己的墓碑。寂静的夜,唯有清冷的月光与他相伴。

    曾经的某一个周目里,也是在这样一个月夜,弥生绫梦望着皎洁的明月,歪头问他:“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忧太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乙骨忧太不知道。他知道绫梦是华国人,对诗词的热爱几乎镌刻在每一个华国人的生命里,他却不懂这些。

    “对、对不起……”

    “忧太总是道歉。”弥生绫梦转头看过来的金色眼睛里融进温柔的月色,“明明不是你的错。”

    乙骨忧太呆呆地看着她:“总是道歉……对不起……”

    弥生绫梦:“……”

    弥生绫梦:“算了。记住了哦,这句话的意思是:‘这时一同望着天上的月亮却不能传递音信,我希望随着月光流去照耀着您’。”

    乙骨忧太眨眨眼睛,未知的惶恐划过心头:“你此刻就在我面前。”

    弥生绫梦很轻地笑了一声,语气带着别样的愁绪:“总会有不在的时候,没有谁能跟谁永远在一起。”

    “所以,每当这样的时刻到来的时候,忧太可不要哭鼻子。”

    “纵使分隔两地,我的情谊也总会随着月光流去,为你照耀前路。”

    人一旦回忆往事就很容易深陷其中。

    乙骨忧太不可避免地想起与绫梦的许多记忆。她似乎对月情有独钟。

    刚结束的第九十九周目里,乙骨忧太也是在这样的月夜迎来了终焉。

    *

    月黑风高夜,杀……咒灵欧耶。

    临近破晓,乙骨忧太才为这次的任务画下一个完美的句号。

    消灭完最后一只咒灵,乙骨在游戏中的评级成功突破了“特级”。

    取出随身携带的手帕将刀身擦拭干净,乙骨忧太将刀收回鞘里,顺势摸了摸其上的刀镡——这是弥生绫梦送给他的第一件生日礼物——能感受到金属的触觉,冰冰凉凉的,却使他的心都为之滚烫起来。

    身体的疲惫仿佛在一瞬之间被驱散,新晋特级咒术师乙骨忧太缓缓吐出一口气,而后才将刀放进剑袋里装好。

    今天的任务超出预计时间半个小时,他的精准卡点可能卡不上了。

    匆匆忙忙回到公寓做好便当,乙骨忧太就马不停蹄地往她的住所赶。

    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乙骨忙碌一整夜的疲惫身躯时,他已经到了她家门外。就地找了个角落双手抱膝蹲下,他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发起了呆。

    等八点一到,门被推开,弥生绫梦出现在了门后。

    眼睛猛地一亮,昏昏欲睡的乙骨忧太一个激灵,提起剑袋、手拿便当盒就迎了上去,却在距弥生绫梦两米的距离外又止住了脚步,望着她紧张地开口:

    “那个……弥生同学……早上好……”

    弥生绫梦抬起头,盯着乙骨看了一会儿,只跨了两步就将他们的距离拉近。

    乙骨忧太屏住呼吸等她靠近。

    弥生绫梦在一个合适的社交距离上停了下来,视线下移到他眼下的鸦青和眼袋,扯出一个笑容来:

    “早上好,乙骨同学。你昨晚又熬夜出任务了吗?”

    乙骨忧太望着弥生弯起的嘴角和没有一丝笑意的眼睛,紧张兮兮地试图为自己开脱:“确、确实出了任务……但、但是……没有熬夜……”

    “哼。”弥生绫梦发出一声冷哼,接过了乙骨手里的盒子。

    她指了指自己的眼袋,然后对乙骨忧太做出一个鬼脸,“等你眼睛比眼袋大的时候,说这种谎话才会更有说服力。”

    “而且,我说了很多遍吧,出任务的时候不用给我做便当。”

    扔给乙骨忧太一个“跟上”的眼神,弥生绫梦转身进了屋子。

    乙骨忧太乖乖地跟着弥生在餐桌前的座位上坐好,看她把小笼包、油条等清一色的中式早餐摆上了桌。

    摆好早餐,弥生绫梦在乙骨忧太对面坐下。两人对视一眼后,熟练地静声吃起早餐。

    餐厅里除了吃饭的咀嚼吞咽声和她播放的视频的声音之外,再没别的声音了。

    今天也是寻常的一天。

    这种放在其他玩家身上会被吐槽为“无聊”的日常,对于乙骨忧太来说却刚刚好。

    他喜欢这种融入彼此生活、密不可分的感觉。

    “明天是中秋节。”打破沉默的弥生低着头,不自在地舀了两下碗里的白粥,似乎在寻找里面暗藏的家的味道,“横滨的中华街有游园会,要不要一起去?”

    乙骨忧太举着勺子往嘴里送粥的手顿住,抬头看向攻略对象紧绷的脸。

    中秋游园会,是之前周目里没有出现过的场景,应该会触发新的恋爱剧情和CG。

    不仅如此,这还是整整九十九周目里,绫梦第一次主动邀约。

    乙骨忧太悄悄调出好感度界面看了看。

    好感度是百分之八十,正卡在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微妙分界点上。

    “为什么不说话?”

    等不到回应的弥生终于将目光从能给人家的温暖的白粥上移开,一双金灿灿的眼睛紧盯着他:

    “你不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乙骨忧太睁大眼睛,晃了两下脑袋:“不……”

    全新的特殊场景,百周目难得一遇的主动邀约,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一举突破一直以来卡住的好感进度,迈入恋人的门槛,相信没有玩家能够拒绝。

    “不愿意?”绫梦的勺子在盛有白粥的碗里打转。

    “不,我愿意。”

    “那就好。”得偿所愿的弥生绫梦终于不再折磨白粥了。她露出一个笑容,眉眼弯弯的样子让乙骨忧太想起引他入坑的那张惊为天人的宣传图,“听说明晚月色很美,我还担心你要是不答应的话该怎么办呢。”

    嗳?

    月、月色很美……什么的……

    感受到面颊骤然升温,乙骨忧太躲闪开她的目光。余光中扫过绫梦一如平常的表情。

    期待雀跃的心沉了沉,乙骨沉默地往嘴里塞了一个小笼包,开始熟练地CPU自己。

    弥生同学从小在华国长大,不知道霓虹这些很正常吧……

    可是心里的失落,却好像怎么都压不住。

    *

    中秋游园会很棒,各样式的花灯比比皆是,璀璨的灯火使漫天星辰都黯然失色。

    中秋月色也很美,也确实触发了特殊剧情和新CG。

    乙骨忧太和弥生同学在月光下接吻了。

    耳边是不断响起的好感提示音。

    【弥生绫梦好感度+1】

    【弥生绫梦好感度+1】

    【弥生绫梦好感度+1】

    【弥生绫梦好感度+1】

    【弥生绫梦好感度+1】

    ……

    乙骨忧太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下一刻,短剑贯穿了身体。

    【攻略对象“弥生绫梦”好感度已满】

    系统冰冷的声音划破夜色。

    【因为对所处阵营的忠诚度过高,你已触发BE结局-死亡型】

    【Death ending:没有信任谈什么恋爱——你对所属阵营的忠心使她动容,亦结出猜疑的恶果。她欣赏你的忠诚,却从未信任你的真心。滚烫的鲜血覆上掌心,从此,死亡将你们分离,亦将你们终身维系。】

    第一次主动邀约,竟是这样的结局吗……

    汩汩冒血的身体失去了力气,在瘫软之际被绫梦轻轻拥进怀里。

    “Buonanotte, mia amata.”

    作为杀人一方的弥生绫梦却好像在哭泣。她紧紧抱着乙骨忧太。

    乙骨忧太他能感觉到流出的鲜血的温暖。他不合时宜地想,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亲近。

    痛觉渐渐丧失,他的身体开始变冷。

    不知是恐惧还是绝望,抱着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此刻她……绫梦的脸上是怎样的表情呢?

    乙骨忧太睁大了眼睛,眼前却只有一团模糊的色块。双眼已经……失去焦距了。

    终于,宛如一塑雕像静止的绫梦动了。她轻轻合上他的眼睑,在他的耳畔哼起未知的歌谣。

    即使是在死亡的酣梦里,乙骨忧太仍为这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

    “不要哭。”

    “希望让你想起我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对不起,让你感到不安了。”

    “要是早点告诉你就好了。”

    “——我始终在你身边,以及,我爱你。”

    ……

    明明还有好多话想要传达,他却发不出声音。明明想要回应她的怀抱,手却动不了。

    绫梦的歌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乙骨忧太的意识,在此中断了。

    【第九十九周目结束,请玩家再接再力。】

    这是……第九十九周目回忆。

    乙骨忧太想,他果然还是在意的。

    本以为看到了he地一丝渺茫希望却被攻略对象手刃,纵使偏执如乙骨忧太,他现在也有点麻了。

    月光静静照耀着他。乙骨忧太的眼睛望向远处的某一点,不禁喃喃自语道:

    “是啊,我爱着弥生同学。”

    “所以……才会一遍又一遍尝试去达成与她的Happy Ending。”

    “明明……明明已经把能想到的所有导致BE的苗头都掐断了,为什么还是会偏到BE线……”

    乙骨忧太将脑袋埋进膝盖里,他的声音闷闷的,在夜色中回荡,又带着几分咬牙恨齿: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了我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

    他越说越神经质,越说越癫狂:

    “看来上次出任务出得太多,把对咒术界的忠诚度刷得太高了呢。”

    “下一周目甩掉一些无聊的任务吧?”

    “不……”

    “不,不如干脆把咒术界送给弥生同学。”

    “即使无法达成he、无法回到现实世界也没关系。”

    “我……是爱着绫梦的,所以……”

    乙骨忧太猛地顿住了。他缓缓起身,目标明确地走向某处。

    “纵使结局注定be也没关系。”

    “我始终期待与弥生同学再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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