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湘市突然就冷了下来,不给人准备。

    盛归终于结束了今天的最后一场手术,轻轻呼出一口气,靠在窗前发空的看着街道上匆匆的行人。

    日光落下,街边的霓虹接替阳光。窗户上挂着水珠,又因外来的雨滴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而顺着窗沿滑落,将室外的灯都挂出光晕。

    盛归不喜欢雨天,可偏偏这座城市多雨水。

    盛归倚着窗看了一会,算是缓解一下工作一整天的疲惫。他收回目光,转身将白大褂换下,穿上私服,随手把柜子里一张照片扣下来,又锁好柜子。

    日子嘛,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过下去也无不可,但是盛归知道,他之所以选择这个职业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大义,他想过也不是这种孤独寂寥每天裹挟在生与死之间的日子。

    盛归抬起头,晃了晃脑袋,把思绪打断丢在脑后,挠了挠头,边想着晚饭怎么打发边往外走。

    刚坐电梯下到一楼,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导诊台方向发出嘈杂的尖叫声,又传来几声人撞到柜台上的声音。盛归心一沉,向导诊台方向跑去,人还未到就看见迎面几个小护士搀着病人往这个跑。

    “怎么回事!”盛归拧着眉头抓住一个他眼熟的护士问道。

    “有人在恶意伤人!后面还有几个人被划伤了,我们已经报警了,马上就赶过来了,盛……”那名护士声音发抖,紧紧搂着身旁的头上还贴着退烧贴的小孩子,但还没等她说完,她就看见盛归向她身后跑去。

    盛归挤过人群,但是受到惊吓的病人和医护四下逃窜,使得他没法加快速度,甚至还被推着向后退去。等他好不容易站稳,抬起头准备向前方冲去时,脚步却定住了。

    一个女人披着头发,穿着病号服,右胳膊还打着石膏被吊在脖子上,冲向那个拿刀的人,用另一条完好的胳膊揽过医闹者面前的小护士,小护士耳边还拿着座机电话,被这么一揽,电话摔到地上。“砰!”的一声,盛归缓过神来,刚想冲过来帮忙,却看见那个女人,一脚踹在医闹者肚子上,又趁机将小护士向他的方向推过去。

    盛归向前扶住小护士,简单扫过小护士的全身,见没什么大的伤口,便立刻转过头,死死盯着和医闹者打起来的女人。说是打,不如说是那个女人单方面的边躲着刀边阻挠着医闹者向他们这个方向前进。

    医闹者被缠的气急败坏,吼道“滚开!别逼我砍死你!”说罢,便又挥刀向那女人捅去,那女人走路有点跛,向侧边移了一步又一个侧身才侃侃躲过这刀。但瞬间,那女人不知道是不是余光扫到了冲过来的警察,突然不再只是阻挠医闹者,她左手猛然抓住医闹者拿刀的手腕,同时,屈起膝盖狠狠撞在医闹者肚子上。趁着医闹者惯性的弯腰的时机,跛着脚绕道他身后,将他的左手掰到身后,又踹了一脚医闹者的膝盖,使其跪爬在地。那女人也跪下来,大概是只有一只手压不住医闹者,她便用膝盖压在医闹者手腕上,劈手夺下刀。

    门外的警察也在这时冲过来,将那医闹者用手铐拷好。赶来的警察没有理会医闹者的挣扎与咒骂,向女人一点头,押着医闹者向外走。

    见事情平息下来,盛归再难以控制住自己,冲到那女人面前,紧紧搂入怀中,像是放松一点她就会消失不见一般,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听到自己战鼓般的心跳声,从刚刚医闹者开始向战纾捅去开始,他连呼吸都不敢,直到最后医闹者被铐住,他才重新拥有呼吸的权利,明明整个过程连一分钟都不到,明明气温已经冷下来了,盛归后背的衣服还是被汗浸湿了。

    时间彷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他就这么抱着,觉得世界安静至极。他有点恍惚,不确定时空的真伪,这个时刻太过让人怀念,他想,幻觉也好,认错人也好,最后被当成精神病也好,就请让他多停留在这一刻一会。

    他抱着怀里的人,呼吸渐渐缓和下来,但是抱着的力度却是不减。他后知后觉的感受到怀中人在轻微的颤抖,还没来得及细想。一声充满了急切的声音传来:“战纾!你没事吧!我他妈就出去给你买个水果,让你老实待....”话未落,人已经赶到面前,看到抱着的两人,一愣,顺势往下一看,她又开始叫起来:“医生!快来!战纾!你的腿又开始出血了,缝合线都崩开了!医生!”她边喊着边上前推开盛归,自己搀着战纾向医生办公室方向挪动。

    盛归有些傻住,想继续抱着但又怕扯到战纾的伤口,只能不舍的松开手。

    这时,身后又冒出来一个男人,站到他身边,气喘吁吁的用拎满了塑料袋的双手撑着膝盖,朝着战纾身边的女人,压声说道:“嘘!小点声,何樱,这是医院。别打扰到其他人....累死我了.....”

    盛归呆呆地看着她们,看着那名叫战纾的女人苍白着脸向他弯起嘴角,轻轻唤了声:“盛归。”

    盛归的心跳再次加速,许久未见,他曾无数次设想过再次站在她身边的情景,到思虑再见面时如何开口,到如今他几乎妥协去接受自己可能和她缘分已尽的现实。

    却不曾想过,在今天能够与她再次相遇,也不曾想过,会再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

    几名医生听到声响,向这边赶来接走了战纾,何樱跟在身边。盛归刚抬脚也想要跟上去,却被身边的男人拦下,他微笑的看着盛归:“战纾的伤在大腿中部,我俩过去不太好,陪我转转?治疗结束的时候,何樱会通知我的。”

    盛归目送着战纾,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心中开始泛起疼痛。他定了定神,没转头,“好,走吧,段疆。”

    两个男人并排走出医院,在医院门外的小公园漫无目的的转着。以往这里是病患和病患家属常常吹风的地方,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医闹的原因还是刚刚的降雨,今天的公园空空荡荡看不见几个人影。

    两人无言的走着,一阵风吹来,裹着潮气。盛归刚刚出了一身冷汗,被风一吹,身体敏感的一抖,提醒着他这一切的真实性。

    他低头看着小路,或许是因为雨打的抑或是因为降温,这条路铺上了许多落叶,让这个南方的城市有了点秋天的样子。

    盛归看着落叶,想起来现在已经十月,湘市的秋天总是慢入的,让你不知不觉把它忽略,却又突然冷下来,昭示着它的存在。就像和战纾分开的七年多,时间久到让他总以为自己放下了,却会在某一瞬间想起来自己对她的感情,仍然存在。

    秋风吹过,树叶上的水珠随风吹落。段疆见盛归一直没说话,转头看了他一眼,打趣道:“我们多久没见面了?这几年也不和我们这帮老同学联系。”

    盛归干笑了一声:“七年多了吧。这几年是我太忙了……”

    段疆静静的看了盛归一会,叹道:“害,你这么认真干嘛。也没在质问你。你看,我们能在这重逢,都是缘分啊。”

    “缘分....”盛归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又冷哼一声,随即转身,今晚第一次直视段疆的眼睛,“她怎么搞的,胳膊和腿.....还缝针了?”

    段疆这时却是偏过头,不再与他对视:“工作原因,我和何樱也没办法。”

    盛归蹙紧了眉,低声问道:“不是技侦吗...”

    “你还喜欢她吧。”段疆没有回答盛归的问题,又看向盛归,突兀的的问道。

    “……”盛归张了张嘴,大概是没想好怎么回答,抬头望着已经黑透的天。

    城市的天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到,像个黑罩笼盖在独属于个人的世界,让盛归想起来这七年自己的生活,每当夜幕降临,内心的懊悔翻涌,他只能让自己忙一点再更累一点,不知是折磨自己还是奋进,希望累到可以停下来就睡着,才能获得点点喘气的机会。

    段疆也没有继续说下去,默默的等着回答。过了好一会儿,盛归叹了口气,低下头,苦闷的低语:“有时候会想起来过去而已。说什么喜不喜欢的。我们早分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说到这,盛归斜眼扫了段疆一眼。接着道“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和何樱,相爱相知的人能够从校园陪到现在。”说到最后,话语中带上了几分酸意。

    “哎,哪有谁的感情是一帆风顺的...”话音未落,电话铃声响起,段疆接起电话,按了免提,电话传来何樱的声音,“疆疆,阿纾的伤处理好了,你来接我吧。”

    “走吧。”大概是不想在纠结于情情爱爱的话题,两人沉默的往回走。进了医院,段疆走得略微靠前带路,盛归跟在后边,低着头,手有些抖。

    “盛归,战纾工作调到这边来了,以后大概率会一直在这边工作。”说罢,段疆加速向前走去,随着何樱走进了一间病房。

    盛归一愣,没太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握了握拳,终究是没有进去。少顷,何樱和段疆同时走了出来,何樱看了看他,顿了顿,率先说到:“战纾已经躺下了,我和段疆明天再来。”说罢,也没等盛归回答,拉起段疆,转身走了。

    盛归沉默的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直到何樱的身影消失不见,才站起来隔着门上的玻璃向里面看去。里面四个病人,只有右侧靠窗的那个位置没有陪护,在其他被陪护人员围着的病床的对比下显得有点孤单,而那病床上闭着眼躺着的人却长着他熟悉的脸。那张脸的主人明明他刚刚还抱过,明明曾经与他是很亲密的关系,但看着那张脸,却总能感受到疏离,让人觉得好像无论怎样的向她走去都不能靠近她。

    盛归定定盯着那张苍白的脸,记忆中脸上的婴儿肥已经消失,可能是工作的原因,整张脸有些消瘦,显得下巴很尖。她的眉毛很浓但不粗,现在微微蹙着,为她凭添了几分破碎感。

    过了一会儿,确定战纾已经睡着,盛归转身离开了病房,看了下时间,转身回到午休用的临时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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