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您离开的第七天,也是除夕——马上又是新的一年了。只不过,新的一年,我再也见不到您了……”

    陈望安捻着枯叶干瘪的茎杆,听叶面在手中翻转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

    “我依然觉得这只是个梦,只要我醒了,您就会回来。可是天气一冷,我的腿又在疼了,疼得我站不起来。梦里面,不是不会有痛觉吗?”

    陈望安说着砸了砸腿,想要转移痛苦。

    “人死后会去哪里?会留在我们身边守护我们吗?冯教官,您如果在这里,能听到我的话,可不可以回应我?”

    一阵风恰合时宜地掠过树梢,将陈望安身侧老树上的最后一片树叶吹落,落在她身前。

    “冯教官,是您吗?!”陈望安拾起叶子,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天空,“您是山风,还是老树,还是这片落下的叶子?再让我抱抱您吧,可以吗?”

    话音刚落,一双手忽然从后面伸出将她环住。

    温暖,带着侄子的花香。

    “?!”陈望安怔怔回头,看见祁乐蹲在身后,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紧紧抱住自己。

    “乐乐姐姐?”

    “安安……”祁乐喉咙嘶哑,艰难叫出陈望安的名字。她转蹲为跪,扑下身子来,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陈望安身上。

    陈望安一时间手足无措,任由她这般抱住自己,没有挣扎。祁乐身子微微颤抖,将头埋在陈望安胸前竟呜呜地哭起来。陈望安试探性地抬手,也揽上祁乐的后背。

    “姐姐,不哭了,不哭……”

    稚嫩的手一下下抚摸着起伏的后背。

    但哭声并没有因此而停止。

    “我忘不掉……他走了……到处都是他的影子……我放不下!”字句含糊着,从哭泣声间隙传来。

    “我真恨自己不能忘记,忘不掉太痛苦了……人如果能选择自己记得哪些,忘掉哪些,该有多好……”

    陈望安出神地望着树下石头上的一撮绿苔,思考片刻反问道:“可是姐姐,如果能选择,你会选择忘记吗?”

    祁乐抽噎着,没有回答。

    陈望安自言自语道:“很显然,我们不会选择忘记——无形之中,我们已经得到了最好的选择项。”

    祁乐无意识地点头,对她的说法表示认可。

    “大人们总是说要忘掉伤心的事,但是却没有人告诉我们如何忘掉,也没有人真的做到想忘就忘。小时候,因为一块不舍得吃、珍藏许久的糖果被蚂蚁抢先吃掉,我还要懊悔很长一段时间,更何况是忘掉一个爱的人呢?”

    陈望安说这话时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出奇地平静,就像是在陈述一件同她毫无关系的琐事一般。但事实上,她的心脏跳得很快,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在鼓舞着她,让她继续说下去。

    她回想起了雷处长的信,但她不打算就此离开,反而觉得在这个特殊的时间,她更应该留下来,把心里话说给祁乐听。

    “姐姐,也许我们从来都不应该忘记。无论是多年以前那颗早就爬满蚂蚁的糖果,还是当下这个再也见不到的人。他们都曾给我们带来了许许多多美好的憧憬和记忆。冯教官在最恰当的时间,又以最恰当的方式,走入你的生命之中,带给你一段不平凡的过往,这已经胜过了无数海枯石烂的誓言、地老天荒的壮词。

    “更何况,人终有一死,活着,恰恰是为了让死亡变得更有意义。冯教官虽然牺牲了,但他保护了其他的同志,为祖国的事业做出了贡献,这就是有意义的。他已经完成了活着的使命,所以就算离开,我们也应该为他感到骄傲和幸运。

    “好姐姐,不要再哭了。也许冯教官此时就在这里看着我们,他一定不希望看到你为他而难过的。他的身体埋在我们脚下的土地中,血液汇进了奔腾的河流里,从此以后,我们走过每一片荒原、草场,翻过山梁,涉过险滩,他都在那里,以风声、以水响,回应着我们的呼唤……”

    陈望安声音稚嫩,却有很强的安抚性。

    他们并未注意到,在身后不远处,雷婷和郑当两人不知何时来到此处,比肩而立,默默注视着他们的方向。

    “我说过的,你不必担心,陈望安有分寸。”郑当侧头,望着雷婷近乎完美的脸庞,有些得意地说着。

    “……我承认,我确实没想到,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对生死有这样的理解。”雷婷赞许地点点头,望向陈望安的目光也变得柔和了几分,“我原以为她只会撒娇哭鼻子呢。”

    “你没想到的,可不止这些……”郑当收回视线。

    其实他也没有想到陈望安会说出如此一番话。但他感到无比欣慰,因为自己这么多年教会她的,无论是数学理论、还是家国大义,她都学的很好。

    他觉得时机恰到好处,想继续开口将人要回北院,却被雷婷打断:“郑当,打住。我了解你,收起你的那些心思。我决不会因为她的几句话,就同意把她调回北院的——

    “绝!对!不!行!”

    最后四个字,雷婷说得字正腔圆,几乎要贴到了郑当的耳边。

    郑当吃瘪,没开口就被驳回了,只得在心中默默咒骂这份该死的默契,脸上依旧故作若无其事:“雷处长,郑某可没有这个意思啊。最终的结果如何,那是七天后的事情,还是不要把结论下的太早了吧?”

    “好!你没有这个意思最好!七天以后,我等着她的答案!”

    雷婷没有理会郑当的辩解,毫不犹豫转身往前院走去。

    郑当留在原地,又望了一眼陈望安二人,确定她们相安无事,才反过头去追雷婷,一条瘸腿在坑洼不平的山路上走得很吃力。

    雷婷大步流星走着,听见身后拐杖敲击地面的急促声响,心软放缓了步子。

    正屋里,王大枣坐在窗边的木椅上,已经泡好了茶叶。刘一平也坐在一进门的木板凳上,见两位领导一前一后走进来,连忙起身迎接。

    四人坐定,相顾无言。

    后山忽然传来陈望安的笛声,清冽、哀婉,惹红了在座诸位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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