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与祂对话铩羽而归后，阿念便不再理祂。
无论祂如何花言巧语，阿念都不为所动。
如此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阿念的身体渐渐恢复，至少可以站起来走上两步。
往往不到百步，她便会因力竭而跌倒在地，她又慢慢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她感觉好像回到了幼儿时期蹒跚学步的时候，不过那个时候玱玹哥哥和娘亲会在旁边陪着她。如果她走得又稳又快，哥哥会给她自己亲手做的小玩具、娘亲会给她一颗甜甜的糖果。
父王政务繁忙，娘亲又聋又哑。是玱玹哥哥模仿各种鸟叫，教会了她说话，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哥哥。
想到此处，阿念更加悲痛，也许她此生都再也见不到哥哥、娘亲和父王了。
她躺在地上，再也没有了爬起来的力气。
祂看了她很久，因为这里只有她一个活物。
祂无法描述自己是个怎样的存在，盘古开天辟地时，祂便存在了。
祂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盘古陨落之后，祂在各个部落游走，向那些首领们讲述或真实或虚妄的未来。
而那些愚蠢的神族，果然对彼此发动了战争。
伏羲和女娲那俩兄妹居然指责自己挑动战火，将自己封印在了一面破镜子里。
可祂不过是点燃了他们内心欲望的火焰罢了。
不过没关系，战争已经开始了，直到不死不休的局面。
果然，伏羲失去了生命才换来了大荒止战，自女娲远走避世，这大荒便再无人知晓祂的存在。
祂随着这面镜子流浪了很久，感受着镜中世界无限的孤寂。随着时间的流逝，封印越来越弱，祂已经可以将即将离世的生命拉入镜中来陪伴祂。
有一天，祂厌倦了自己去找消遣对象，便引诱了一个中原没落家族的子弟，要他每隔一段时间找一个快死的家伙扔进来，作为报答，祂会透露一些天机给他。
那个青年起初将信将疑，但祂向他透露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后，他便深信不疑，甚至将祂的名字作为自己新的姓氏。
从此，中原多了一个诡秘氏族——鬼方氏，靠着祂的预知能力，总能先旁族一步抢占先机，过了千年，竟也成了中原四大世家之一。
祂想着一些久远的事情，过了一会儿，又将目光移到那抹粉色的身影上——一个二百岁的神族少女，大约人族十四五岁女孩的样子，身形娇小，面容稚嫩。
此刻，她阖着双眼。
祂想起初见时，她的眼睛，在这漆黑里，熠熠生辉。
祂有一千年没有看到过生命了。一千年之前，愿意长久陪伴祂的生命也很少，他们大都待不了多久，便受不了无边无际的孤寂。
他们挣扎着，宁愿死也要离开。
这个小姑娘一看就是在娇养中长大，这样的生命是最无法忍受孤寂的。
“你想回去吗？”祂突然开口。
阿念吓了一跳，自她不理祂后没多久，祂也不再自讨没趣了。
“你什么意思？”
阿念有些激动，她甚至爬了起来。
“其实，把你送出镜中世界很简单，你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好了。不过，鬼方镜现在还被埋在极北之地的深层冰晶下。虽然你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但你出去只会重复之前的命运，被冻死。”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你不能直接送我回皓翎王宫吗？”
“小姑娘，你太天真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呢？”
阿念又丧气地躺下去。
“不过嘛……”
祂刻意停顿了一下。
果然见她睁大了眼睛等着祂的下文。
“等这批冰晶被采走，离开极北之地，我倒是可以把你放出去。”
阿念的双眼亮晶晶的，她期待地问：“真的吗，真的吗，那要什么时候？”
“如果按你们的时间来算，短则几十年，长则几百年吧。”
极北之地十分广阔，而鬼方镜身处很深层的冰晶中，冰晶外围，还有层层冰山。
几十年、几百年也不过是安慰这小姑娘的说辞，毕竟此前的一千年里，也没有采冰晶的队伍探索到这里。
其实祂大可以预知一下这小姑娘的未来，这样就能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家。
不过，祂从不探测陪祂消遣的生命的轨迹，现在祂也不打算违背这个原则。
阿念的目光又暗淡下来，喃喃自语：“几百年啊，以我现在的灵力，过了几百年，肯定变得又老又丑，哥哥、娘亲和父王一定都不认得我了。”
在这寂静的漆黑里，阿念微小的声音被祂轻易察觉，“不会的，你忘了我跟你说的——这里没有时间，看你年纪这么小，你哥哥一定也还没有成亲吧，说不定等你出去的时候，你哥哥的女儿都比你还大了。”
祂说着，脑海中已经想象出阿念被叫“小姑姑”时气急败坏的模样，觉得十分有趣，哈哈哈地笑起来。
阿念此刻已经气急败坏了，她用着进入镜中世界以来最大的声音道：“你胡说！玱玹哥哥怎么会和别人成亲，他以后要娶我的。”
她甚至气得翻了个白眼。
祂闻言止住了笑意，过了一会儿又笑得更大声了，“你哥哥、哥哥的叫着，原来是情哥哥啊，哈哈哈哈哈……”
阿念闻言有些害羞，却没有反驳。
她想，从小到大，玱玹哥哥一直陪伴着她，她所有的记忆都是他的身影，这世间再到哪里去寻个男人能像他那么了解自己，懂得自己的心意和喜好？
玱玹哥哥一定会是自己的如意郎君。
阿念这样想着，又陷入过往和玱玹的甜蜜回忆之中。
祂看着她面容上浮现的笑意，又想起她刚刚脱口而出的名字——玱玹。
玱玹啊……似乎是未来的大荒共主呢……
看来这小姑娘怕是不能如愿了，这样想着，祂又敛了笑意。
不过，想那么多做什么，说不定她要留在这里，陪着自己，成千上万年。
*
西炎一边陲小镇。
是夜。
月上树梢，凉如水。
相柳提着弯刀，在树林中快速穿行。
林中的鸟儿被惊起，四散飞去。
他的身影快如鬼魅，不过几息之间，便斩下了几个奔逃者的头颅。
点点鲜红飞溅在他戴着银色面具的脸上，他本该纤尘不染的白衣上。
他立在林间，轻轻转动刀刃，鲜血顺着刀刃流下，落入泥土里，那刀又变成了一把无暇的白玉弯刀。
他的目光望向林中的一个角落，在那里，他感受到了一个战栗的生命。
一场无声的僵持，他没有动，那个苟延残喘的神族也没有动。
最终，相柳只是从无头尸体上取走象征他们身份的令牌，便飘然离去了。
这片树林又恢复了寂静，过了一会儿，便有一群野兽一哄而上，撕咬着地上躺着的神族。
而那个躲藏起来的神族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血液从他的眼眶、鼻孔、耳朵和嘴巴流出，吸引了正在啃噬尸体的野兽。
其中几只双眼冒着绿光向他走来，他感到深深的绝望……
天光大亮时，昨夜逃走的鸟儿们又飞回来，在树枝上紧紧地依偎着。
*
用令牌换完赏金之后，相柳离开了神秘势力所开的赏金阁。
他一路往东南走，那是皓翎的方向，在没有弄清楚藏头露尾之徒的目的前，他并不打算回清水镇。
到了和树林相接的平原，他终于停了下来，转身往林中看去。
“出来吧。”他冷冷地说。
一阵风刮过，树影婆娑，可没有任何东西从里面走出来。
相柳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有些残忍的笑容，“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终于，一只白羽金冠雕从林中飞了出来，那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雕。
虽然它还没有化成人形，可从它倨傲的态度能看出来，它已经开了灵智。
但当它对上相柳的眼神时，整个雕都萎靡了下来。
相柳看到它，眼前一亮，他想，他正缺一个坐骑。
“你为什么跟着我？”
相柳的手掌放在腰间的刀柄上，他的手指正有规律地敲着刀鞘。
他做出了随时准备拔刀的样子。
可白羽金冠雕知道，如果他要杀它，根本无需拔刀。
就像昨夜在树林中，相柳不屑于拔刀去杀掉那个躲在林木后面的神族一样。
只需要无声的恐吓，他便被吓得无法动弹，甚至七窍流血。
这是，真正的强者。
白羽金冠雕缓慢地靠近他，温顺地低下头，那是一个顺从的姿势。
……
相柳和白羽金冠雕在外待了一年，他带着它四处猎食，它带着他遨游天际，有时甚至也潜入到隶属皓翎的大海里。
这一年里，他们几乎完全熟悉了彼此。
因为白羽金冠雕可以化成小小的一只，看起来就像一团毛茸茸的雪白小球。
所以相柳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毛球。
白羽金冠雕听到这个名字时真是敢怒不敢言，它可是威风凛凛的大雕啊！
不过看着主人吐出“毛球”二字时微微上扬的嘴角，毛球到底还是认下了这个名字。
总比“雪球”好吧，毛球甚至还能自己安慰自己。
相柳驯化了他的坐骑，毛球载着相柳，向清水镇的方向飞去。
*
极北之地，鬼方镜中。
虽然和祂对话实在令人气闷，但阿念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
刚开始还能很有骨气的不理祂，日子久了，有时甚至会主动跟祂搭话。
每每总会被祂气得胸闷，过了些许时日，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复与祂说起话来。
说的都是一些关于她自己的琐碎小事。
于是祂知道了她的大名是皓翎忆，小名是阿念，以及她的玱玹哥哥是如何如何地对她好……
她的生命里，似乎处处都有西炎玱玹的影子。
祂从不叫她名字。对于祂而言，她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姑娘，根本不配被祂叫名字。
这天，阿念盘坐着，双眼眺望遥远的虚空，她想着玱玹哥哥、想着娘亲，想着父王、想着海棠、想着蓐收表哥……甚至想起了自己居住的含章殿外洒扫的宫女。
虽然她平素不在意那些身份低微的宫人，但此刻，她竟连那宫女头上珠花的样式都能清晰回忆起来。
“你在想什么？”
“珠花。”
阿念下意识答道。
祂打量了她几眼，嘲讽意味尽在其中，“呵呵，果然是个小姑娘。”
阿念不服气地反驳：“哼，本王姬正值大好年华，你个不知道活多久的老怪物。”
相处久了，阿念知道，大荒最早可以考据到的盘古大帝时期，祂便存在了，盘古大帝仙逝后，祂被伏羲大帝和女娲大帝封印在了镜中。
至于封印的原因，祂并没有告诉阿念。
不过祂一定是做了为祸大荒的事才被封印的，阿念这样想。
祂闻言并未生气，老怪物于祂而言实在算不上侮辱的言语。
祂想，如果祂有心的话一定是一颗古井无波的心。
可祂没有心，没有体。
所以，别人的心就是祂的心，别人的体就是祂的体。
也许，可以杀死她。
第一次，在她面前，祂幻化成一抹幽蓝。
阿念的眼睛还望着虚空，突见一尾幽蓝向自己袭来。
她吓得跳了起来，一时不知道是该害怕，还是该兴奋。
最终，祂只是停在她面前。
“你长这个样子？”她带着好奇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
“不，这不是我，这只是一个媒介，一个化身。”
“那你在哪里？”
“也许我无处不在。”
“可是你还在这面镜子里。”
“对，你说的对，我还在这面镜子里。”
祂想起了久远的往事，那自以为正气凛然的俩兄妹。
祂紧接着道，“那你要帮我出去吗？”
“啊？！”
“你说的，我把你带回去，你让你父王给我赏赐，我想要什么都有。我想要自由，想要离开这里。”
那幽蓝渐渐加深，都快变成黑色，和这漆黑融为一体了。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帮你。连我自己都要靠你离开。”
阿念说这话时，深深地看着祂，表明自己并不是推脱之意。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祂喃喃自语。
听着祂有些落寞的语气，想到这段时间唯有彼此、相互陪伴，阿念几乎立刻道：“如果你找到了离开的方法，只要不伤害我的亲人，不为祸大荒，我一定会帮你的，我一定会帮你的，我发誓！”
说着，阿念果真举起手发了一个誓言——“我皓翎忆对天发誓，如若日后你找到了离开鬼方镜的方法，只要你出去后，不伤害我的亲人、不为祸大荒，我一定全力相助你离开。如违此誓，天打雷劈，灰飞烟灭。”
阿念凝视着祂，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表明了她认真的态度。
鬼方镜外，天道降下了一道道巨大的雷电，劈塌了周围的冰山，一簇簇冰晶显露出来。
这雷电寓示着誓言劫的形成。
阿念感知不到，可祂能清楚地感受到外界的一切。
誓言劫，因所发之誓绝非轻易可兑现，故称之为劫。
祂眼神复杂地看着祂，如果做不到，她日后会被劈得灰飞烟灭。
“鬼方。”
“什么？”
“我的名字。”
“哦，好……”
阿念看着鬼方幻化的幽蓝消散在这片漆黑里。
她后知后觉，认识这么久了，自己跟祂说了不少自己的事。
可关于祂，除了悠久的寿命以及是个被封印在镜子里的可怜虫外，自己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真小气，要发了誓才肯告诉我名字。”
阿念嘀嘀咕咕，转头又把这件事忘了。
无论祂如何花言巧语，阿念都不为所动。
如此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阿念的身体渐渐恢复，至少可以站起来走上两步。
往往不到百步，她便会因力竭而跌倒在地，她又慢慢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她感觉好像回到了幼儿时期蹒跚学步的时候，不过那个时候玱玹哥哥和娘亲会在旁边陪着她。如果她走得又稳又快，哥哥会给她自己亲手做的小玩具、娘亲会给她一颗甜甜的糖果。
父王政务繁忙，娘亲又聋又哑。是玱玹哥哥模仿各种鸟叫，教会了她说话，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哥哥。
想到此处，阿念更加悲痛，也许她此生都再也见不到哥哥、娘亲和父王了。
她躺在地上，再也没有了爬起来的力气。
祂看了她很久，因为这里只有她一个活物。
祂无法描述自己是个怎样的存在，盘古开天辟地时，祂便存在了。
祂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盘古陨落之后，祂在各个部落游走，向那些首领们讲述或真实或虚妄的未来。
而那些愚蠢的神族，果然对彼此发动了战争。
伏羲和女娲那俩兄妹居然指责自己挑动战火，将自己封印在了一面破镜子里。
可祂不过是点燃了他们内心欲望的火焰罢了。
不过没关系，战争已经开始了，直到不死不休的局面。
果然，伏羲失去了生命才换来了大荒止战，自女娲远走避世，这大荒便再无人知晓祂的存在。
祂随着这面镜子流浪了很久，感受着镜中世界无限的孤寂。随着时间的流逝，封印越来越弱，祂已经可以将即将离世的生命拉入镜中来陪伴祂。
有一天，祂厌倦了自己去找消遣对象，便引诱了一个中原没落家族的子弟，要他每隔一段时间找一个快死的家伙扔进来，作为报答，祂会透露一些天机给他。
那个青年起初将信将疑，但祂向他透露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后，他便深信不疑，甚至将祂的名字作为自己新的姓氏。
从此，中原多了一个诡秘氏族——鬼方氏，靠着祂的预知能力，总能先旁族一步抢占先机，过了千年，竟也成了中原四大世家之一。
祂想着一些久远的事情，过了一会儿，又将目光移到那抹粉色的身影上——一个二百岁的神族少女，大约人族十四五岁女孩的样子，身形娇小，面容稚嫩。
此刻，她阖着双眼。
祂想起初见时，她的眼睛，在这漆黑里，熠熠生辉。
祂有一千年没有看到过生命了。一千年之前，愿意长久陪伴祂的生命也很少，他们大都待不了多久，便受不了无边无际的孤寂。
他们挣扎着，宁愿死也要离开。
这个小姑娘一看就是在娇养中长大，这样的生命是最无法忍受孤寂的。
“你想回去吗？”祂突然开口。
阿念吓了一跳，自她不理祂后没多久，祂也不再自讨没趣了。
“你什么意思？”
阿念有些激动，她甚至爬了起来。
“其实，把你送出镜中世界很简单，你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好了。不过，鬼方镜现在还被埋在极北之地的深层冰晶下。虽然你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但你出去只会重复之前的命运，被冻死。”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你不能直接送我回皓翎王宫吗？”
“小姑娘，你太天真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呢？”
阿念又丧气地躺下去。
“不过嘛……”
祂刻意停顿了一下。
果然见她睁大了眼睛等着祂的下文。
“等这批冰晶被采走，离开极北之地，我倒是可以把你放出去。”
阿念的双眼亮晶晶的，她期待地问：“真的吗，真的吗，那要什么时候？”
“如果按你们的时间来算，短则几十年，长则几百年吧。”
极北之地十分广阔，而鬼方镜身处很深层的冰晶中，冰晶外围，还有层层冰山。
几十年、几百年也不过是安慰这小姑娘的说辞，毕竟此前的一千年里，也没有采冰晶的队伍探索到这里。
其实祂大可以预知一下这小姑娘的未来，这样就能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家。
不过，祂从不探测陪祂消遣的生命的轨迹，现在祂也不打算违背这个原则。
阿念的目光又暗淡下来，喃喃自语：“几百年啊，以我现在的灵力，过了几百年，肯定变得又老又丑，哥哥、娘亲和父王一定都不认得我了。”
在这寂静的漆黑里，阿念微小的声音被祂轻易察觉，“不会的，你忘了我跟你说的——这里没有时间，看你年纪这么小，你哥哥一定也还没有成亲吧，说不定等你出去的时候，你哥哥的女儿都比你还大了。”
祂说着，脑海中已经想象出阿念被叫“小姑姑”时气急败坏的模样，觉得十分有趣，哈哈哈地笑起来。
阿念此刻已经气急败坏了，她用着进入镜中世界以来最大的声音道：“你胡说！玱玹哥哥怎么会和别人成亲，他以后要娶我的。”
她甚至气得翻了个白眼。
祂闻言止住了笑意，过了一会儿又笑得更大声了，“你哥哥、哥哥的叫着，原来是情哥哥啊，哈哈哈哈哈……”
阿念闻言有些害羞，却没有反驳。
她想，从小到大，玱玹哥哥一直陪伴着她，她所有的记忆都是他的身影，这世间再到哪里去寻个男人能像他那么了解自己，懂得自己的心意和喜好？
玱玹哥哥一定会是自己的如意郎君。
阿念这样想着，又陷入过往和玱玹的甜蜜回忆之中。
祂看着她面容上浮现的笑意，又想起她刚刚脱口而出的名字——玱玹。
玱玹啊……似乎是未来的大荒共主呢……
看来这小姑娘怕是不能如愿了，这样想着，祂又敛了笑意。
不过，想那么多做什么，说不定她要留在这里，陪着自己，成千上万年。
*
西炎一边陲小镇。
是夜。
月上树梢，凉如水。
相柳提着弯刀，在树林中快速穿行。
林中的鸟儿被惊起，四散飞去。
他的身影快如鬼魅，不过几息之间，便斩下了几个奔逃者的头颅。
点点鲜红飞溅在他戴着银色面具的脸上，他本该纤尘不染的白衣上。
他立在林间，轻轻转动刀刃，鲜血顺着刀刃流下，落入泥土里，那刀又变成了一把无暇的白玉弯刀。
他的目光望向林中的一个角落，在那里，他感受到了一个战栗的生命。
一场无声的僵持，他没有动，那个苟延残喘的神族也没有动。
最终，相柳只是从无头尸体上取走象征他们身份的令牌，便飘然离去了。
这片树林又恢复了寂静，过了一会儿，便有一群野兽一哄而上，撕咬着地上躺着的神族。
而那个躲藏起来的神族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血液从他的眼眶、鼻孔、耳朵和嘴巴流出，吸引了正在啃噬尸体的野兽。
其中几只双眼冒着绿光向他走来，他感到深深的绝望……
天光大亮时，昨夜逃走的鸟儿们又飞回来，在树枝上紧紧地依偎着。
*
用令牌换完赏金之后，相柳离开了神秘势力所开的赏金阁。
他一路往东南走，那是皓翎的方向，在没有弄清楚藏头露尾之徒的目的前，他并不打算回清水镇。
到了和树林相接的平原，他终于停了下来，转身往林中看去。
“出来吧。”他冷冷地说。
一阵风刮过，树影婆娑，可没有任何东西从里面走出来。
相柳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有些残忍的笑容，“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终于，一只白羽金冠雕从林中飞了出来，那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雕。
虽然它还没有化成人形，可从它倨傲的态度能看出来，它已经开了灵智。
但当它对上相柳的眼神时，整个雕都萎靡了下来。
相柳看到它，眼前一亮，他想，他正缺一个坐骑。
“你为什么跟着我？”
相柳的手掌放在腰间的刀柄上，他的手指正有规律地敲着刀鞘。
他做出了随时准备拔刀的样子。
可白羽金冠雕知道，如果他要杀它，根本无需拔刀。
就像昨夜在树林中，相柳不屑于拔刀去杀掉那个躲在林木后面的神族一样。
只需要无声的恐吓，他便被吓得无法动弹，甚至七窍流血。
这是，真正的强者。
白羽金冠雕缓慢地靠近他，温顺地低下头，那是一个顺从的姿势。
……
相柳和白羽金冠雕在外待了一年，他带着它四处猎食，它带着他遨游天际，有时甚至也潜入到隶属皓翎的大海里。
这一年里，他们几乎完全熟悉了彼此。
因为白羽金冠雕可以化成小小的一只，看起来就像一团毛茸茸的雪白小球。
所以相柳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毛球。
白羽金冠雕听到这个名字时真是敢怒不敢言，它可是威风凛凛的大雕啊！
不过看着主人吐出“毛球”二字时微微上扬的嘴角，毛球到底还是认下了这个名字。
总比“雪球”好吧，毛球甚至还能自己安慰自己。
相柳驯化了他的坐骑，毛球载着相柳，向清水镇的方向飞去。
*
极北之地，鬼方镜中。
虽然和祂对话实在令人气闷，但阿念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
刚开始还能很有骨气的不理祂，日子久了，有时甚至会主动跟祂搭话。
每每总会被祂气得胸闷，过了些许时日，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复与祂说起话来。
说的都是一些关于她自己的琐碎小事。
于是祂知道了她的大名是皓翎忆，小名是阿念，以及她的玱玹哥哥是如何如何地对她好……
她的生命里，似乎处处都有西炎玱玹的影子。
祂从不叫她名字。对于祂而言，她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姑娘，根本不配被祂叫名字。
这天，阿念盘坐着，双眼眺望遥远的虚空，她想着玱玹哥哥、想着娘亲，想着父王、想着海棠、想着蓐收表哥……甚至想起了自己居住的含章殿外洒扫的宫女。
虽然她平素不在意那些身份低微的宫人，但此刻，她竟连那宫女头上珠花的样式都能清晰回忆起来。
“你在想什么？”
“珠花。”
阿念下意识答道。
祂打量了她几眼，嘲讽意味尽在其中，“呵呵，果然是个小姑娘。”
阿念不服气地反驳：“哼，本王姬正值大好年华，你个不知道活多久的老怪物。”
相处久了，阿念知道，大荒最早可以考据到的盘古大帝时期，祂便存在了，盘古大帝仙逝后，祂被伏羲大帝和女娲大帝封印在了镜中。
至于封印的原因，祂并没有告诉阿念。
不过祂一定是做了为祸大荒的事才被封印的，阿念这样想。
祂闻言并未生气，老怪物于祂而言实在算不上侮辱的言语。
祂想，如果祂有心的话一定是一颗古井无波的心。
可祂没有心，没有体。
所以，别人的心就是祂的心，别人的体就是祂的体。
也许，可以杀死她。
第一次，在她面前，祂幻化成一抹幽蓝。
阿念的眼睛还望着虚空，突见一尾幽蓝向自己袭来。
她吓得跳了起来，一时不知道是该害怕，还是该兴奋。
最终，祂只是停在她面前。
“你长这个样子？”她带着好奇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
“不，这不是我，这只是一个媒介，一个化身。”
“那你在哪里？”
“也许我无处不在。”
“可是你还在这面镜子里。”
“对，你说的对，我还在这面镜子里。”
祂想起了久远的往事，那自以为正气凛然的俩兄妹。
祂紧接着道，“那你要帮我出去吗？”
“啊？！”
“你说的，我把你带回去，你让你父王给我赏赐，我想要什么都有。我想要自由，想要离开这里。”
那幽蓝渐渐加深，都快变成黑色，和这漆黑融为一体了。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帮你。连我自己都要靠你离开。”
阿念说这话时，深深地看着祂，表明自己并不是推脱之意。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祂喃喃自语。
听着祂有些落寞的语气，想到这段时间唯有彼此、相互陪伴，阿念几乎立刻道：“如果你找到了离开的方法，只要不伤害我的亲人，不为祸大荒，我一定会帮你的，我一定会帮你的，我发誓！”
说着，阿念果真举起手发了一个誓言——“我皓翎忆对天发誓，如若日后你找到了离开鬼方镜的方法，只要你出去后，不伤害我的亲人、不为祸大荒，我一定全力相助你离开。如违此誓，天打雷劈，灰飞烟灭。”
阿念凝视着祂，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表明了她认真的态度。
鬼方镜外，天道降下了一道道巨大的雷电，劈塌了周围的冰山，一簇簇冰晶显露出来。
这雷电寓示着誓言劫的形成。
阿念感知不到，可祂能清楚地感受到外界的一切。
誓言劫，因所发之誓绝非轻易可兑现，故称之为劫。
祂眼神复杂地看着祂，如果做不到，她日后会被劈得灰飞烟灭。
“鬼方。”
“什么？”
“我的名字。”
“哦，好……”
阿念看着鬼方幻化的幽蓝消散在这片漆黑里。
她后知后觉，认识这么久了，自己跟祂说了不少自己的事。
可关于祂，除了悠久的寿命以及是个被封印在镜子里的可怜虫外，自己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真小气，要发了誓才肯告诉我名字。”
阿念嘀嘀咕咕，转头又把这件事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