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东宫的第五个太子妃。

    嫁进东宫的第一天,东宫的人就开始打赌,我有多久能活。

    我也默默地在等死。

    果然第一年第一个月,我就从树上摔了下来。

    我觉得我应该是要死了,但是太医笑嘻嘻地说,只是崴了个脚,死不了。

    行吧。

    第二年春天,我又从阁楼上摔了下来。

    我觉得我应该是要死了,但是太医一脸鄙夷地说,只是断了条腿,死不了。

    行吧。

    第二年冬天,我掉进了湖里。

    我想,我应该终于要死了吧。

    等我被人从湖里捞上来,迷迷糊糊地睡了两天以后,一屋子的太医都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他们想说,还好,没死。

    我也想说,我竟然还没死。

    不应该啊。

    可我就是稀里糊涂地捱过了前两年——东宫太子妃最大的一个坎,挨到了兴和三十三年的第二个月,成了东宫活得最久的一位太子妃。

    众所周知,太子李昭衍是个瘟神,他的前几任太子妃都没有活过两年,最短的甚至只活了五天,最长的则活了一年零十个月。

    等我已经活了两年零七天,所有人都好像在我身上看到了新的希望,同时又十分期待我到底什么时候会死,死法又是什么。

    比如第一任太子妃马氏,新婚五天后,李昭衍心血来潮,带她去郊外骑马,结果马匹受惊,把她甩了出去,当场摔死。

    又比如第二任太子妃刘氏,新婚十五天后,李昭衍心血来潮,带她去林中散步,结果就刘氏一个人被毒蛇咬了,就此一命呜呼。

    再比如第三任太子妃杜氏,新婚二十天后,李昭衍心血来潮,带她去画舫上共度春宵,结果杜氏春宵还没度上,就失足落水而死。

    最后是第四任太子妃袁氏——兴和二十六年,李昭衍一年内娶了四位太子妃,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袁氏就是在我之前活得最久的一位太子妃,她是李昭衍的青梅竹马,也是李昭衍最喜欢的太子妃。

    袁氏离世,不算意外,但也难以预料。她嫁给李昭衍不久后,有了一个孩子,也是李昭衍的第一个孩子。

    这原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是十个月后,袁氏因难产血崩而亡,只留下一个孩子,取名李修璟。

    袁氏死后,李昭衍伤恸成疾,连自己刚出生的儿子都不肯多看一眼。

    直到今天,他也很少来看阿璟。阿璟因此常常问我,李昭衍是不是不喜欢他,我说不清楚,毕竟我阿耶也不喜欢我。

    但我实在不明白,李昭衍为什么不喜欢阿璟。我阿耶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和他不熟,所以我也不喜欢他。

    但是阿璟自小就待在东宫,李昭衍却也整得跟他不熟似的,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真是莫名其妙。

    况且阿璟那么可爱,人也聪明,只要见过的人都喜欢他,我也非常喜欢他。李昭衍大约是脑子被猪撞过才会不喜欢自己的儿子。

    不过,李昭衍这人向来怪异,更别提这两年多,我见他比阿璟见他的次数还要少。

    这样也好,就算到了长安,到了东宫,我的日常也还是混吃等死。只要李昭衍不心血来潮找地方弄死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说到这里,其实我前两年遭遇的那些意外,都算不得什么意外啦。

    第一年第一个月,之所以从树上摔下来,是因为我想爬到树上看看鸟窝里有没有蛋,结果我胳膊一抽,摔了下来。

    第二年春天,之所以从阁楼上摔下来,是因为我想爬到屋顶上把我的纸鸢捡回来,结果我腿一抽,摔了下来。

    第二年冬天的时候,长安特别特别冷。本来就没见过世面的我想去荷花池里捡点冰块玩玩,结果我全身一抽,摔进了池子。

    如此之后,便常有人说,以前的太子妃常常死得出人意料,只有我天天上赶着去死,却出人意料地一次都没死成。

    这话说得就有点过分了,哪有人上赶着去死的,我顶多就是身体不太协调,平日里容易平地摔罢了。

    但是他们才不管,好像等哪天我真的死了,他们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想到这里,我就更喜欢阿璟了,毕竟我差点儿冻死的那两天,除了太医,就只有阿璟不眠不休地死命地盯着我,生怕我哪刻突然咽了气,把欠他的那几串糖葫芦给抵消。

    于是,为了嘉奖他,我又一次带他偷偷地跑出东宫,吃糖葫芦。

    然而我一掏钱袋,才发现不剩多少钱了,最终只能忍痛买下一串小小的糖葫芦——自己吃了起来。

    阿璟抱起胸,一脸幽怨地看着我,“不是说给我买糖葫芦吗?”

    我劝说:“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还是别吃甜食了,小心坏牙!”

    但是阿璟不领情,气鼓了脸。

    为了他的牙齿考虑,我只能当着他的面,笑眯眯地张大口,含住一整颗糖葫芦,在嘴里咬、咬、咬。

    阿璟更生气了,脸蛋也越来越鼓,偏过头不睬我。忽然,他不知看见了什么,兴奋地冲了过去。

    “秦阿叔!”

    我虎躯一震,连刚到嘴的糖葫芦都叽里咕噜地滚走了。

    阿璟喊的不是别人,正是楚国公之子秦樾,秦裕恩,人称“小秦将军”。

    但我怕的可不是区区一个秦裕恩,而是他同时是东宫的亲卫中郎将,与李昭衍几乎形影不离。

    所以,意思是,但凡他露面的地方,必然有李昭衍的存在。

    果然,我很快就听到,阿璟在那头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阿耶”。

    我瞬间一个激灵,拿起糖葫芦挡住脸准备开溜。

    但是阿璟这小兔崽子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既能转移李昭衍注意又能报复我的好机会,立马就转过来喊我:“阿姊!你别走!”

    “……”

    我才二十三岁,虽然和阿璟差了十七岁,但私下里我都让他叫我阿姊。不过我也千叮万嘱过他,有外人在的时候,还是应该叫我一声太子妃。李昭衍好歹是他亲耶耶,他二十六岁老归老,却也不能因此占我便宜。

    所以此刻,我听到阿璟这么喊我的时候,只想,这小狗崽子不愧是姓李的。

    我斗不过,只好灰溜溜地转过身,硬着头皮走过去。

    我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李昭衍,嘿嘿一笑。

    李昭衍从来都是冷冰冰的,此刻也不例外。

    我知道他不会想搭理我,但我想过无数种令人尴尬的情形,也没想到,他看到我后,微微眯了下眼,冒出一句:“你是?”

    “……”

    震惊!当朝太子与太子妃婚后两年当街偶遇,竟然毫不相识!这究竟是李昭衍道德的沦丧?还是李昭衍人性的扭曲?!

    我呵呵笑了下。

    李昭衍果然被猪撞过。

    秦裕恩此时在一旁小声提醒道:“郎君,是许家那位。”

    李昭衍这才回想起来,淡定地看了我一眼,“哦,是你啊。”

    我嘿嘿一笑,“真巧啊,在这儿都能遇见太子殿下,哈哈哈。”

    我笑得十分生硬,李昭衍也不想多搭理我,绕过我走开了。

    挺好。

    我松了口气,拉上阿璟就想跑,李昭衍却突然回过身,叫住了阿璟:“李修璟。”

    阿璟虎躯一震,停住了脚步。

    李昭衍绷着脸,冷冷地说道:“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时辰,你应该在秘书省读书吧?”

    李昭衍眉头一皱,阿璟就垮了嘴角,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看到这里,不由心生怜悯,并在心里骂起了李昭衍——阿璟这孩子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摊上李昭衍这样的老子啊?像他这样的年纪,不痛痛快快地逃几回学多没意思啊!

    于是我坚定地转向李昭衍,打算狠狠地替阿璟扳回一局——

    “是……是太子妃,要我陪她出来玩儿。”

    ……我去。

    我尴尬地顿在原地,看看泪眼汪汪地盯着我的李修璟,又看看冷冰冰地瞪着我的李昭衍,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

    果然是,犬父无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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